一道黑影,悄无声息随夜风潜了进来,负手站在塌边,垂眸望向那个睡得香甜的女子。 清晖的月色下,她显得更加娇美动人,肌肤粉光若腻,乌羽般纤长的眼睫垂落,在眼睑下洒落小片阴影,樱红的唇瓣娇艳欲滴,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就这么安安静静躺着,没有那些为他所不容的反骨不羁,瞧着更加惹人怜爱。 陆煜看得有些心动,抬手欲要触触她的面颊,指尖将将伸到半空中,却又生生收了回来。 徐温云骗了他。 她方才除了与女眷去打了叶子牌,还去了其他地方。 自她踏入院中的瞬间,陆煜就发现她的绣鞋鞋底微微浸湿了层,鞋边还沾了些青草,裙摆也有些露水的洇渍。 而镖队下榻的院落,四处都很干爽,也没有那么翠绿的青草。 所以她去了户外丛林之中。 可却瞒着他,压根就没有提及。 陆煜眸光中的温情缱绻,丝丝消散在漆黑的夜色中,眼周骤紧,透出些如刀的犀利来。 周芸啊周芸,所以你究竟在隐瞒些什么呢? 翌日。 好好安睡一夜,徐温云躺在榻上慵懒伸了个懒腰,她自觉精气神好似足了许多,睡眼惺忪着,下意识朝身侧探去,以为会如前几日般,摸到男人块块分明的腹肌…… 谁知竟扑了个空。 她这才意识到,昨夜陆煜并未与她共枕而眠,不由心中生出些失落,喃喃低唤了声,“煜郎……” “夫人那心心念念的煜郎啊,已经晨起练了半个时辰的剑,沐浴更衣,用过早膳,早早上前头集合去了。” 阿燕原本正在收拾收拾行李,听得主子唤了这么一句,便主动奉上了那人的行程。 徐温云忽就清醒了,睁开双眼,眸光一片清明,嗓音还带了些沙哑,“不准混说,谁心心念念他了?” 可心中终究还是极其在意他的反应,反驳了通阿燕后,又小心翼翼探问道,“莫非他就没有问起我?一句都没有?” “没有。 实在是,一句也没有。” 阿燕神情万分抱歉,话语端得是片冷血无情。 徐温云哭丧着脸,伸臂将被面拉高,盖住头,发出了懊丧闷然的声音, “男人心,海底针呐! 不会吧不会吧?他不会现在就厌弃我了吧?这厌弃得是不是有点太早了些,这怎么着,也得到了津门才厌弃吧?” “夫人,奴婢委实忧愁,您说那陆客卿是不是被你拿捏着拿捏着……现拿捏不住了啊?” 可不就是有这样的苗头么? 徐温云心中高呼三声危险,危机感徒然陡增。 又想男人真真是麻烦,睡觉开心不就好了么?他偏还想管束你,恨不得让你万事都为他马首是瞻,如此才能舒心。 莫非当真要做个提线木偶,才能让陆煜满意么? 其实心中还没有主意,且也还没有想好如何度过眼前难关,但无论如何,未免让阿燕看笑话,狠话是要先放出去的。 徐温云梗着脖子, “谁说拿捏不住?我拿捏得死死的。你且等着瞧,不出半日,我俩就能和好如初,绝不会耽误今晚的造人大计。” 阿燕照例狗腿道了句, “夫人好志向。 奴婢可迫不及待等您反转局势,扭转乾坤了。” 这头。 村庄用以商量大事的空旷校场上,镖师们已经在搬挪镖品,清点箱拢了,往往复复来回着,忙碌不已。 除此以外,整顿队纪,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项工作。陆煜将将行至校场,就见有好四五个镖头排成横列,被马镖头训话。 其中有几个镖师犯的错误,比较常见,不过是犯懒贪睡等小事,马镖头训了几句话,挥挥手便让他们走了。 独独留下了两个,问题好似比较严重,只见马镖头唬着脸,一脸肃然问到。 “你们两个平日里最是安分守己,怎得昨日会擅自离队? 须知你们两个看护的,是岳州巡抚送给内阁首辅六十大寿的松鹤绵年图,画圣许瑾的真迹,全天下都只有这么一幅,如若在此离队期间,它若有任何闪失,你们担待得起么?!” 马镖头在镖队中素有威望,如此雷霆万钧的斥骂,当下就让二人慌了神,对视一眼,立马撇清了交代道。 “我们自不敢冒失,知道那画来得珍贵,所以离队之前,早就嘱咐了让哥几个帮忙看护,且也并未离开太久,不过走开了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马镖头不耐得听这些, “说重点!离队去了哪里?是去嫖*妓了,还是去喝酒取乐了?老实交代。” “不不不,押镖途中饮酒嫖*妓是要被解契的,我们绝不敢。其实严格说起来,也是为了桩公事而离队的。 是那周小娘子,听说这徐家村中有口助孕泉眼,便砸了重金让我们陪她去了一趟,又软声苦苦哀求,我们二人推却不过,这才离队了一小会儿……” 现在镖队中,陆煜与徐温云的关系还未公开。 由面上看,二人白天压根没有任何交集,陆煜也依旧对徐温云不咸不淡的样子,所以大家只以为徐温云早就掩了心思,皆以为二人只是单纯的保镖与主顾的关系。 憨然的裘栋亦是这样以为的。 所以他听了这话,立即高声截断二人的话语。 “胡说八道。 周小娘子鳏寡之身,新丧不过一年,又没有再寻男人,又岂会对那口助孕泉水感兴趣?” 听了这话,那两个保镖气性也起来了,直直怼道。 “你怎得知道她没男人? 指不定人家早就寻上相好的了呢?指不定就是她男人不让她怀孕,所以她才想着偷偷去喝那助孕泉水呢。” 马镖头作为队中唯一的知情人,眼见二人正好说到关窍之处,脸色微变,抬眸迅速望了站在一侧的陆煜一眼,立马叱道。 “谁让你们在此谈论雇主私事的?都给老子闭嘴! 那口助孕泉眼名声那么大,哪个妇人听说了之后不想去看看?更何况周小娘子还是个极其喜看热闹的,好奇心起,想去慕名观瞻一番,又有什么稀奇,轮得到你们在这儿妄自揣测?” 这话说得很有些道理。 三人立马噤声不再说话。 马镖头也是实在没想到会牵扯出这桩事,只觉一阵头疼,他抬手捏了捏鼻根,朝那二人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 如此说起来,你们也算得上是保护人镖安全,此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与你二人计较,马上就要扬镖旗赶路,还不都赶紧滚去当差。” 得了这一句,众人都做鸟兽散。 只陆煜兀自僵站当场,还有些缓不过神来,现在谜底揭晓,所以她昨日竟是去特意寻那汪助孕泉眼了么? 看来周芸当真是爱他爱到了极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给他生个孩子了。 可那个傻女人,难道不既已先服下了避子丹,再喝那劳 什子泉水,压根就没用么? 她必然是担心他阻拦,担心他得知后动怒,所以才瞒着没有告诉他的。 “煜郎,人家才不要做什么镖品,我也不是你的主顾,我呀,要做你心尖上的人……还要做你…未来孩子的母亲……” “……同样是更深刻,更美丽的回忆。我必深记于心,今后必讲给我们今后的孩儿听。” 所以在那么早之前,她就已经对他情根深种,想要为他生孩子了。 所以当她满怀希冀,将那助孕丸与避子丹推到他面前做选择时,必是想让他选助孕丸的。 可他竟那样残忍,亲手掐灭了她想要做母亲的希望,生生将那颗避子丹递到了她手上。 她合该很伤心吧? 所以才压着那些不快,处处与他顶嘴,去做那些令他不喜之事…… 可终究没有抱怨过此事半句,当时也是仰脖就将那避子丹吞了,且大多时候在他面前,也依旧是温柔小意的。 这么想想,陆煜心中莫名觉得亏欠她良多,背在身后的指尖,悄然紧攥成拳。 这头。 车架悠悠晃晃行驶在路上,传来车轱辘碾过石子路的声音,自过了襄阳后不久,山峦渐少,一路向北,进入平原,道路也平坦了不少。 徐温云头几日坐在车架上,时常被颠得东倒西歪,而现在,已经完全能够适应,甚至可以对镜梳妆了。 淡扫蛾眉,娇波在脸,芳颊云红,点抹唇脂。 花面交相映,艳柔更胜春。 徐温云左右自照一番,直待满意了,才放下手中的长柄雕花铜面镜, “如何?” 阿燕仔细端详了番,发自内心给了个肯定的答案, “甚美。” 徐温云夭桃浓李的脸上,略略扬眉,眸光越过向后翻转纷飞的白色细软纱帘,落在那个胯*骑在黑马上,英姿勃发的男人。 虽说陆煜推却了她一夜。 可按照他那饥饿难当的贪性,以及二人在榻上天雷勾地火的契合程度……徐温云就不信他能忍住一直不沾她身子。 “调子高是吧? 给我摆架子是吧? 行,待会儿就让你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这话才将将说完。 “轰隆隆隆”,万里晴空中,雷声响彻天际,紧接着如千军万马轰鸣而来,道辉煌雪亮的闪电,当空劈下,仿若要将天空撕裂成两半。 暴雨似天上银河决堤,倾盆而下,雨珠洒落在地,又密又急,像无法由中间断裂的透明珠帘。 这是场猝不及防的滂沱大雨。 此等情况下,车马难行,压根就没办法再继续赶路,好在马镖头押镖经验丰富,对这一路都甚为熟悉,向队前领车的车夫交代。 “前方两公里的山坳转弯处,有个可避雨的破庙,朝那儿赶!” 镖队的车架熙熙攘攘挤破庙门口,雇主们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雨水飞溅的泥泞中,躲在伞下,率先进入庙中躲雨。 镖师和仆役们,忙着照料车马,一团慌乱,徐温云被那急风骤雨吹得东倒西歪,身姿歪斜躲入破庙中。 绣鞋踩湿,裙摆浸透,袖摆和衣襟也都被雨水打透,紧紧贴在身上,黏腻得让人不适。 徐温云先是甩甩身上水渍,又取出巾帕擦擦面上雨痕,垂头就望见了帕上沾着的脂粉痕迹,叹了口气,“这雨但凡早下两刻钟,都不必浪费这脂粉。” “……夫人现下先将其他事放放,您向来体弱,可别淋了雨受凉,奴婢尤记得车架柜中备了件氅衣,这就给您去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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