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珩收了剑,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小瓷瓶,递给江式微,目光却锐利的很:“将它喝下罢,我便信你。” 江式微看着他手中的小瓷瓶,虽不知是何物,想必该是用来控制她、威胁她做事的药物罢。她眼下并无其他选择,倒不如坦然服下,也好消却齐珩对她的疑心。 江式微接过瓷瓶,手心发凉,还是倒入口中。 见她将瓶中之物用尽,齐珩不疑其他,便将方才她踩到的耳珰拾起,拿出锦帕擦拭。 他步向江式微,然江式微未料到他的举动,下意识向后退去,脚上的伤实是疼痛难忍,便又跌坐于地。 今夜属实是运气不好,江式微暗道,亦低首不肯瞧他的神色。 “呵。” 齐珩弯唇浅笑,无奈摇头,目光柔和与方才截然相反。 若非瓷瓶冰冷尚在她手中,若非方才他还逼她服毒,她怕是以为他还是那个宠爱她的天子。 她抬首瞧着方才将耳坠轻轻给她戴上的那只手。 齐珩温声道:“还能起来么?” 江式微垂首摇头,不想再在他面前出糗,且心中惶恐万分。蓦地,只觉身子一轻,他将她打横抱起,四周拢着温热之气。 “我抱你回去。”抱着她的那双手力道不甚重,不会让她感觉到疼。 “妾失礼了。”若不让他抱回去,怕她真要在这里过夜了。江式微无可奈何,只得环住他的脖子。 “无碍,只是方才吓到你了,我该和你道歉的。”思及怀中的姑娘方才落了泪,他该向她致歉。 她未语,只静静的看着他,目光落在他的下巴上。 他又变成了那一潭春泉,温和又清冷。 江式微想不明白,到底哪个是他? 微微凉风吹拂着太液池的水面,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月牙悬于高高的枝头。【2】 流光皎洁,逗留于长夜中紧的二人身上。 这一夜,又很静。
第002章 虢灭虞亡 立政殿,江式微的近侍女官甘棠见二人入来,笑意盈盈,连忙替齐珩掀起榻前轻纱,之后招呼着其他内人缓缓退去,殿内只留帝后二人。 齐珩将她轻放于榻上,作势要褪去她的鞋履。 “陛下” 江式微见他此举,急急出声以制止。 “别误会,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脚伤。” 齐珩见她许是误会了,便出言解释,手上的动作并未因她出声而停止。 细瞧了她的脚踝,脚踝处有些青紫肿块,他轻按了一下。 江锦书轻呼一声“嘶”,眼角泛红。 他能不能轻点? “陛下,妾等下涂些红花油散瘀就好了,不必劳烦您了。”江式微忍泪道,方才的恐惧还未退却,她下意识向后倾身。 然齐珩并未放开她,反而冷瞥了她一眼,似听了一场戏言,声音依旧如初春融雪般清朗,他嗤笑道:“涂红花油,你脚不想要了?” “嗯?”江式微面露不解,齐珩不语,目光落在角落的冰鉴上。 暑日最热,故而勋贵之家多会以冰解暑,臣下之第尚且如此,何况是大明宫,帝后殿中都置有冰鉴。 齐珩用帕子裹些碎冰,轻敷在她的脚踝上,而后徐徐道:“红花乃活血之物,你若即刻用它,怕是这红肿愈来愈烈了。” “你这样的,须用冰敷。”齐珩淡声道。 “陛下怎的懂这些?”江式微抬首,对上他的目光。 她是公主之女,又是名门之后,下有女使,上有医者,何须劳她去懂?更何况他是尊贵的天子,衣寝皆有贴身侍奉之人,何必劳他记得这些? 齐珩只是看着她,并未再言。 有些事,他不想说,亦不必说。 须臾,齐珩收了帕子,转动腕间,起身步向殿内莲花盆净手,举止儒雅,净手后转过身来,神色稍冷,不及方才温和。 “锦书,答应我的事,莫忘了。” 随之,他便离开了立政殿。江式微脑中一直回荡着他方才的话。 答应他的事……中书令…… 江式微思忖片刻,只觉愁人。 晋朝如今是中书令王铎一家独大,门阀世家多对此不满,只因中书令出身布衣,却为宰辅执掌朝政,这让自诩簪缨世族的人怎么受得了? 虽然不满,但也有些无奈,中书令在朝中党羽众多,门生遍布朝野。又掌握着中书省,为人谨慎,向来不出错,若想动他,无异于以卵击石。 如今的门阀士族还是以济阳江氏为首,也就是她的母族。济阳江氏是开国功勋之族,历来威望极高。何况她的母亲是名震天下的镇国东昌大长公主,先帝特允的开府治事,在朝中颇有势力。 故而如今国朝分为了两党,一者是中书令为首,臣工私下呼之“王党”,另一者便是东昌公主为首的士族,称为“士党”。 两虎相斗,相互倾轧,天子夹在中间,也是艰难。 中书令王铎作为凤阁【1】长官,掌管着中书省总参朝政,而门下侍中是她的伯父江遂,身为鸾台【2】首长,掌门下省封驳事。 天子如今,并没有多少实权。 且立后之事,便已昭示了天子选择与世家站在了一条船上,共同对抗中书令,所以她方才也懂得,天子是不会真的杀了她。 一旦她死了,天子与世家间最紧要的因缘便断了,更遑论扳倒中书令了。 但天子终究是天子,天子的威严不容她触碰,她不可能把这些真的说出来,她要给他一个台阶下。 果然,她猜对了。天子与世家,是虢灭虞亡的关系。 唇亡齿寒的道理,她懂,齐珩也必定懂。 齐珩只不过是想吓唬她。 思及此,踝处之痛渐失,一股倦意泼天地涌来。 今夜确是发生不少事,倒真是疲乏了。 江式微便唤漱阳灭了灯盏,歇下了。 星如雨,月儿弯弯有无尽言要语,立政殿内灭了烛盏,如泼墨般添了几分阴霾之色。 江式微的眼前一切渐渐模糊,稀碎的光点渐渐汇聚,织成了另一片景象。 那里有她在江宁的一切,以及成婚前与齐珩的初遇。 * 景明三年仲春,江宁郡南宅。 绿槐高柳咽新蝉,熏风初入弦,碧纱窗下水沉烟。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江宁之地,多烟雨,放晴的时候格外的少,倒是今日阳光透过窗棂,格外刺目。【3】 江式微醒来时已是午时了,头痛欲裂,只省得自己做了个长梦,却浑然记不得梦中之事,只得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缓解疼痛。发觉喉中干涩,便出声唤了她的贴身女使:“甘棠,甘棠。” 甘棠方才打了洗漱用的水来,听见屋内姑娘呼唤声,忙不迭的推门而入。 “姑娘可算是醒了,是要喝水吗?”甘棠拨开床幔,询问道。 江式微嗓子沙哑,“嗯”了声,浅浅饮了口水,方才还干涩的嗓子此刻已然缓过劲儿来。 甘棠见姑娘舒缓了些,便忍不住打趣道:“姑娘如今倒真是越发的犯懒了,前些年南先生授书时,姑娘日日恨不得卯时便去学堂,如今比三姑娘都晚了,不到午时,都起不来了。” 江式微听了她这打趣,这丫头果真是没大没小了,连她都敢打趣起来了,忍不住捉弄了一下她,不捉弄还好,这一下倒是弄得甘棠连连求饶。 “嗳呦,姑娘快快洗漱吧,过些时候三姑娘可是要过来的。” 甘棠又在催促她了,铜盆中清澈的水面倒映出一抹清丽的面容,干净清丽却并不失于端庄。 江式微洗漱毕,果不其然,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江式微抬起头,只见来人一袭淡黄色芍药苏绣衫裙,身着石榴色的织锦褙子,轻挽薄如蝉翼的披帛,腰间佩着的是象征着江宁南家的云雁佩,髻上饰以金丝累的闹蛾冠。 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生的倒是格外的温柔娴静,只可惜美眸顾盼流转间透着与其相貌格外不符的英气与阔达 这便是甘棠口中的“三姑娘”,江宁郡南家的三女公子,南窈姝。 江宁南氏,也是盛名于大晋的名门望族、大儒之家,江宁南氏以文起家,曾出过“三朝太师”,门生遍布天下,晋朝民间盛传“武有江谢,文看崔南。” 说的便是如今的四个士族,济阳江氏、陈郡谢氏、清河崔氏、江宁南氏。 这崔氏与南氏便是天下读书人的心向往之,然则清河崔氏每况愈下,自睿宗一朝后便逐渐为帝王所冷待,倒是不如江宁南氏如今的炙手可热。 这南氏一族共分三房,南窈姝这一脉倒非家族正支,然则却是家族中最为显赫的一支。 南窈姝的祖父原不过是家族中庶子,因擅典籍诗书,颇有才华,远近闻名,后来中了榜眼,曾任太子詹事、太常卿,尚太宗之女咸安公主,其嫡长子也就是南窈姝的父亲,也是进士及第、官拜从三品国子祭酒。 南窈姝的长兄与次兄俱是科举入仕,长兄正五品谏议大夫、次兄从四品国子司业,典型的清流世家、。 加之南窈姝的祖母是国朝公主,嫡亲姑母也嫁与济阳江氏长房,士族皇室,文武相济,远甚于一般世家。 江式微与南窈姝年龄相仿,家中又有姻亲,是以关系最为要好,犹如嫡亲姊妹一般。 “二妹妹,二妹妹!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南窈姝献宝似的捧着一个红漆雕花卉纹食盒,江式微打开食盒,看着食盒中的点心用手数了起来。 “糖酪樱桃、单笼金乳酥、冰酥山、水晶龙凤糕、糖淋。【4】”江式微脸上露出淡淡一笑,唇角微微弯起。 “你这是劫了厨司的妈妈们么?” 南窈姝撇了撇嘴,没好气儿地道:“什么呀!次兄今日回来了,方才考了我诗书,我对答如流,他特意嘱咐厨司做了这些点心,我见都是你素爱吃的,我就都拿过来了。” 说到这南窈姝带了些讨好意味,眼睛亮亮地看着江式微,江式微拿她没办法,无奈道:“三姊姊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南窈姝孩提般两个手指直打转,“我今夜...能不能在这安寝?” 南窈姝的次兄南樛木好不容易从长安回到江宁,势必会对她的诗书严加考查,若她今夜宿于江式微屋中,次兄倒是也不好意思再来寻她了。 况且她最喜欢这个二妹妹了,恨不得和江式微日日在一处,如此也算得一箭双雕,一举两得,南窈姝小算盘打得是极极好的。 江式微又如何看不出她的小心思?终究没说破,应了她。南窈姝漾开一笑,泛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倒是可怜体无比。【9】 未几,响起叩门声,原是南家主母、南窈姝母亲身边的女使婆子张氏,进屋揖了礼,回话道:“二姑娘,三姑娘,大娘子唤两位姑娘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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