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省的原本,那必然是张应池所书的最初版本,这一点自然无可辩驳。 “这不可能,我送去秘书省的绝不是这个样子。” “但就是这个样子,张尚书,我们到秘书省彻底查过了,只有这一原本。” “可我当真没作过这等妖言。”张应池面上茫然,不知如何能自证清白。 “张尚书,你除了送往秘书省的原本,府上可还留有手本,草稿之类?若是能找到,或许可以证明你的清白。”大理寺卿抹了抹胡须道。 张应池细想了想,才想起有这么个事,便急急忙忙道:“有,我府中还有草稿,萧公可派人去取。” “好,我这就上奏陛下,不过在此事查清之前,便委屈张尚书在我大理寺狱待上几日了。” —— 一路上一直被风吹着,再加上衣衫已被冷汗浸透,江式微只觉得身上很冷,忍不住轻咳两声。 甘棠见此急急忙忙为她披上了披风,面上有些焦急,她低声道:“殿下,臣问清楚了。” “那戏,是近些日子才在长安城流传开的,起初是以戏折子流传开来,刊印与流传买卖都极为隐秘。” “后来见此戏折子流传极广,不是什么秘密了,便有人排成了戏,一家接一家,到最后成了当今最火热的戏。” “臣听出宫采买的内臣说,那戏折子便是改编自张尚书所修《贤女传》的最后一卷。” “那最后一卷写的正是...” 说到此,甘棠的声音越来越低。 “陛下的生母,陈氏。” “若是颂咏之词也便罢了,偏偏末卷是将陈氏作前面那些贤女的反例。” “张尚书于大理寺直呼冤枉,说此书被人篡改过,草稿还在他宅中,陛下便派了金吾卫查抄张尚书宅第,但……” 甘棠顿了顿,又继续说了下去: “只见民间所传之本,并未有张尚书口中的草稿。” “更糟糕的是,那本书首卷所称颂之人,正是殿下。” “张尚书家中唯一的小厮被金吾卫带走,一番鞫问后,他说此书便是张尚书的草稿,随后他自觉背主在狱中咬舌自尽了,张尚书现在是……辩无可辩了。” 江式微虽披着披风,但只觉得身上愈发冷了起来。 最致命的在这里,她前脚才用画卷试探齐珩对生母的在意程度,后脚民间便出了攻讦他与他生母的妖书、妖曲。 且这妖书明明白白地称颂她,将她列为首位。 若说这书与她没什么联系,就连六岁孩童也不会信。 江式微想到齐珩发才动怒的样子,便知道他是信了。 信了他一向爱重的妻子用他的痛处、用他的软肋向他狠狠扎了一刀。 “你能拿到那书么?”江式微问道。 她突然想看看那本书。 “此书狂悖,殿下...”甘棠没再说下去。 “张尚书现在如何了?”江式微面带愁容,轻声问道。 “陛下圣谕,以撰修妖书为名,系张应池于大理寺狱,以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大理寺卿为三司使,共鞫此案。” 甘棠有些忐忑,生怕此事会牵连到江式微。 “那本书,你能帮我找来么?” “目前大部分都被金吾卫搜罗了去,但臣尽力一试。”甘棠道。 江式微点点头,闭着眼揉着太阳穴。 夜晚,江式微坐在窗边,双目空洞地看着面前的红烛,还在出神地想着今日之事。 那时他眼底的失望全然落入江式微的眼中。 江式微想,其实齐珩对她还是很好的,大婚时,他会顾念着她没吃东西为她送来糕点,知她不愿圆房也不强迫于她。 晨起会为她描眉,闲时与她赌书泼茶。 他知道她脸皮薄,不会存心调笑她,时时顾念着她的感受,他将分寸拿捏的极好,纵然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也生怕举止轻佻冒犯了她。 便是她不小心撞破了他的事,他也终究没对她做什么,反而时时顾全她的面子。 就连撞破那晚,她误以为的“毒药”,事后她悄悄找人验了残渣后,她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毒药,是世间难得的补品。 人服之,能顺畅经络,身体愈加康健。 他只是在吓唬她。 他从来没想过害她。 反而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挑战他的底线。 她该告诉他实情么?江式微犹豫不决。 听到灯芯爆花声她才缓过神来,随后侧首看向窗外。 孤月高悬,冷冷清清的。 转眼间,已经入秋了。 月亮还是那么孤独,她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他的影子来。 与此同时的紫宸殿内,齐珩听了白义的汇报后,便让他出了宫。 齐珩默默地擦拭着手中的素银镯子,十年如一日的精心爱护。 随后将镯子放在了他的心口处,他闭着眼回想着娘亲生前的模样。 回想着她的一颦一笑。 回想着她对他的疼爱与保护。 她总是会将为数不多的吃食全都留给他。 冬日里,她自己穿着那带有破洞的、单薄的衣衫,反而将完好的衣服都留给他,哪怕对他来说不是那么合身。 他穿着总是松松垮垮的。 他每次都会蹙眉埋怨:“阿娘,这衣衫阿“横”总是穿不合身,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有新的衣服穿啊?” 陈氏会笑着跟他说:“快了,阿横再忍一忍,咱们会有新衣服穿的。” “阿娘,我瞧着你身上这件衣服我更合身,不若我穿你身上这件吧。” 齐珩拐着弯地想要换上她那件破洞衣衫。 “阿横是在心疼娘亲嘛?娘亲不冷的。”陈氏揉了揉他的头,笑道。 那时候,冬日很冷,夜里也很难捱。 他们总觉得寒夜无穷无尽。 上阳宫管事得了郑后的命令,总会克扣他们应有的份例。 炭火是没有的,衣裳也是别人穿了许久不要的。 饭食是折半的,如若不是高翁和陈氏有旧,时时用自己的份例接济他们,他们很难在上阳宫活下来。 所以他才会对高季如此信重,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家人。 那日,漫天大雪,纷纷扬扬,在他人眼里也许是瑞雪兆丰年,但在齐珩眼中却是陈氏的催命符。 陈氏生了很重的一场病。 她就靠在他的怀里,她的身子很轻也很冷,冷到他抱紧都捂不暖她。 她牙间还因寒冷微微打颤,她说:“阿横,阿娘好冷啊,阿娘是不是快要走了?阿娘可能要看不到你娶妻了。” 齐珩紧紧抱着她,想用自己的体温暖和她的身体。他忍泪轻道:“不会的,阿娘会永远陪着阿横的。” 随后陈氏颤抖地胡乱摸索着袖中她珍视已久的素银镯子。她眼中含泪道: “这镯子是阿娘唯一带进宫的东西了,是阿娘的母亲、你的外祖母给阿娘的,阿娘想着这要留给咱们阿横……留给咱们阿横作聘媳妇的聘礼的……” 齐珩抱着她的手愈发紧了。 陈氏温柔地抚上齐珩的脸,她柔声轻道: “阿娘好想看到你娶妻的那一天啊……想看着你能和心爱的女子圆圆满满的,想看着你们恩爱生子……” 陈氏说出的话断断续续,身子还不停地在发抖,她想到自己时辰无多,又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阿娘真的太冷了,阿娘撑不住了,日后你要和高季好好活着,若是……” 陈氏又咳了几下,声音渐渐变弱: “若是娶了妻,你要好好待她,别辜负了她,别让她像阿娘一样。” 她又用她所知道的、为数不多的圣贤名句嘱咐着他: “你一定要……记住,你的名字是横,横是美玉,你天生就该是块宝玉的,你一定……一定要做个坦坦荡荡的人。” “君子死而……冠不免,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端正了衣冠,你要做君子,圣贤的话一定要……记住。” 陈氏的声音渐渐微弱,最后手直直地垂了下去。 她在他的怀里离开了人世。 那时的齐珩,才八岁。 他很无力。 他连为阿娘安葬的钱财都没有。 他甚至自己都保不了。 直到他见到了江式微的生母,他的姑姑东昌公主,他一直都跪在陈氏的身畔。 他看到了东昌公主和顾有容。 那时,雪花轻轻落在他的肩头,为他原本松垮的衣衫添了几分朦胧。 他的衣衫是凌乱的。 但他又记起娘亲临死前对他的嘱咐。 君子死而冠不免。【1】 他便拂去衣上残雪,理了理衣襟,挺直脊梁跪在东昌公主的面前。 “求两位娘子帮帮阿珩送娘亲入土为安。” 他想让陈氏体面的走。 东昌公主未直接答应他,反而问他一个问题,他做了答复,后来东昌公主便带他回了大明宫,成为了六大王。 后来谢贵妃说想让他做她的儿子,还为他请了谢玄凌做老师。 从始至终,他都记着阿娘对他说的话,要做个坦坦荡荡的君子。 阿娘说他的名字是横,是美玉的意思。 齐珩想到这里,便含着泪无声地笑了。笑得十分心酸,泪水忍不住顺着脸颊落下,滴落在了那只镯子上。 珩,才是美玉的意思啊,只是他的阿娘是不识字的。 她只认得横罢了,连美玉的意思她也只是偷偷听从前大明宫中的女史提过才知道的。 她从来没读过书。 他甚至都不知道他的阿娘叫什么名字。 陈氏,冰冰冷冷的两个字便涵盖了她的一生。 她为他取名为“横”,也只是想把最美好的字留给自己的孩子而已。 “阿娘,阿横想你了……” 殿内灯火昏暗,案前原本杀伐果断的男子此时对着那只镯子泣不成声。
第025章 虺蜴为心 “陛下, 这两样便是民间所传的戏折子,和......那本妖书,此妖书是臣从秘书省拿来的。”白义将两样东西放置于齐珩面前, 原本到嘴边的《贤女传》硬生生被他改成了妖书。 眼下齐珩正在气头上, 白义断断不能再戳他的心窝子。 见齐珩默然, 白义亦不敢再出言半句。须臾, 齐珩慢慢地拿起了那本《贤女传》, 先是翻到了首卷, 只见上面写着“晋·江皇后”,齐珩并未多留意几眼,草草略过便匆匆翻到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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