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有容心已了然,柳治平怕是今夜便会于大理寺狱“意外身亡”。她朝着齐令月的方向看了一眼,见齐令月身前的香案上依旧放着一尊佛像,还有那方并未刻名的牌位。 看到那方牌位,顾有容暗自数了数,原来已过去三十四年了。 三十四年,沧海桑田,当年的一切早已变作黄烟,让人抓不住,她以为随着时间的淡去,齐令月或许会渐渐忘却,却未料她从未放弃心中执念,反而将其篆刻于心,越刻越深。 就像无尽的沼泽深渊,一旦踏入,便再也逃脱不开了。 只能,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于泥淖中。 顾有容低叹了一声,蓦然回首,透过露台看着凛凛秋风席卷落叶而起,形成一种漩涡。 那漩涡,人若是再看一眼,便会不禁陷入。 随后,她再不回头地走向齐令月的方向。 -- 一个顶着黑衣斗篷的人步入大理寺狱,狱卒不识来人,拔刃厉声道:“什么人!” 那人面容掩于斗篷下,仍是垂首,从袖中拾出一块令牌,给狱卒晃了晃。狱卒瞧清了上面的字忙不迭单膝跪地告罪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阁下勿怪罪。” 那人问道:“柳治平在哪里?” 狱卒点头道:“小人带您去。”说罢便为那人引路,一边走着,一边小心打量着那人,只可惜那人头垂得很低,看不清面容,但听声音应是女子。 狱卒躬身引路,正出神,便听头顶传来一声音,狱卒吓得不禁打个冷颤儿。 “记住你是谁的人,做好你该做的事,别的不要管。”那女子的声音很冷。 “还有,今日的事断不可道与外人,倘若泄露出去,你也不必留了。” 狱卒只觉得自己脖颈一凉,慌张表态道:“小人们平日受公主照拂,自然唯公主马首是瞻,断断不敢背叛公主。” “知道便好。” 见已到柳治平的牢房,那人对狱卒道:“你去外面守着。” “是,是。”狱卒连连点头。 听见动静,柳治平抬首见到来人,便已了然,释然一笑,道:“却不想还有人来送我。” “柳治平,该上路了。” 那人单手递上一个金块,显而易见,是要让柳治平吞金自尽。 “不知阁下是?”柳治平仍疑惑问道。 那人掀了斗篷,对上他的目光,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见他惊讶的神情,她道:“知道是谁,你也该上路了。” 柳治平看清她的面容,便已知晓自己再无生路可能,仰天长啸,随后又渐渐恢复平静,轻笑一声:“死前得长主相送,我这辈子也算值了。” “大长公主,多谢。”柳治平静静地看着她,随后接过她手中的金块,毫不迟疑地吞下。 齐令月背过身,朱唇轻启,笑道:“慢走。” “对了,到了地底下,别忘了告诉张观棋,全是你害的他,可不干旁人的事。” 说罢,齐令月便推门而出。 她终是,不放心将此事交给旁人做,才会夤夜前来。 齐令月借着月色打量着双手,她这双手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她已经数不清了,所以,也不介意为她的女儿再添一条。 * “柳治平!” 齐珩倏然睁眼喊道,声音还略带微颤。 他骤然起身,脑中仍有些晕眩,眼前所见一切都不禁打转儿,他扶着头想缓和些。 齐珩的面色依旧惨白,可与春日梨花相较高低。 他昨日做了个长梦,梦见柳治平在他面前吞金自尽,他想上前阻拦,却徒劳无功,柳治平在他面前死去。 柳治平是妖书一案关键之人,且关乎着江式微的清白与否,事情未查清楚之前,他可万不能死了。 只是上天并不让齐珩如意,高季入来禀报,道:“陛下,白将军来了。” “让他进来。” 天刚泛白,此刻白义便来见他,想必有要事。 白义急匆匆,连甲胄都还未卸,臣子不可着甲胄现于君前,这是大晋铁律,若有文臣在此,定要弹劾请求治罪于他。 但齐珩并未在意白义的不妥之举,他问道:“怎么了?” 白义急道:“陛下,柳治平死了。” “什么?”齐珩厉声问道。 不到几日,便已有两名重臣自裁,何况首犯的柳治平还未将事情说个清楚,便已身亡。此事重大,让齐珩如何不震惊生怒? 他甚至不禁怀疑,柳治平的死,江式微是否参与其中? 他不敢去寻这个答案。 他也不敢想,如果真与她有关,他是否能够平心静气、不徇私情地处罚江式微? 齐珩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他轻问道:“上回我让你去查的,你可查到了?” 白义听此,眸中一动,俯首答道:“查到了,殿下宫中有一内人甚为可疑,只有她一人出过大明宫,且有人看见,她当日好似往秘书省方向去了。” “陛下,臣应该,如何做?”事涉后宫的内人,且是立政殿的人,白义也拿不准齐珩的意思。 “她偷盗宫中财物,你以此名去立政殿拿下她。”齐珩冷道。 “可殿下若是……不让呢?”白义试探道。 “你与她说明缘由,若她还是阻拦,那便……即刻封锁立政殿,任何人不得出入。”齐珩睁开了眼,声音冷淡,毫不留情。 他已经给过她机会了,是她自己不珍惜,那便真的怪不得他无情了。
第031章 竹清松瘦(三) 立政殿内, 江式微坐于上位,下位站着一十六七岁左右的内人,垂着首, 身子微颤。 那内人时不时偷偷抬眼看着江式微的神色, 见江式微一改平日里的温柔, 换上极为冷淡的神色, 那内人身子越来越发抖了。 江式微还并未问什么, 见她此模样, 心里已然有了数,原本的冷言冷语不免又温和了些,她问道:“静盈,我只是要问你几句话。” 那名叫静盈的内人惶恐地跪地俯首道:“妾……妾什么都不知道。” “这里没有旁人,你与我说实话, 也不要扯谎蒙我, 你是我的女史,我知你是识字的。八月二十七那日,你是不是进过内殿?”江式微问道。 “是……妾是进过殿下的内室, 但妾什么都没碰。”静盈慌张解释道。 “我还未问你碰过什么,你倒自己先撇开了。”江式微的声音冷了下来。 “妾……”静盈想辩驳, 但却不知该如何说。 “你偷了我放在箱子中的横玉。”江式微道,眼睛盯着静盈,不放过她任何神情的变化。 “妾没有拿。”静盈嘴快, 还未细细思虑便脱口而出。 “也就是说你打开了箱子。”江式微步步紧逼。 “没,妾没有。”静盈不停地摇头。 “是谁让你拿了我的手稿, 又送到秘书省的?”江式微问道, 随后看了眼殿内,她在提审静盈前便屏退他人, 此处只有她、静盈、甘棠三人。 静盈垂首不答。 江式微见她这副样子,已然气极,又不好发作,只得压下心中怒火,平心静气道:“我难道对你不好么?” 静盈抬起了头,眼中泛泪,跪下伏在江式微的身旁,双手拽着她的裙摆,急道:“殿下对妾恩重如山,妾难报万一。” 江式微即刻起身,朝她厉声道:“那你还背叛我?” “殿下……妾……妾知道错了,妾是真的逼不得已。”静盈哽咽道。 “你有何逼不得已?为何不告知于我?” “我再问你一遍,到底是谁让你拿了我的手稿?” “妾,真的不能说。”静盈抬首,泣涕道。 “还真是忠贞之士。”江式微讽刺道。 “但我身边不留叛主之人。” “内人静盈偷盗宫中财物,按律杖四十,销了她的宫籍,给她一笔银钱,而后送出宫,永不许入长安。” 江式微已为静盈留了最后的情面,现在送她出宫,起码比让她落入金吾卫的手中好。 “不要殿下,妾真的知错了...”静盈连连叩首。 “现在你还有机会走,再过几日,你便真的走不了了。” 江式微话音刚落,便听外面吵嚷之声不绝。 “白义将军,这里是内宫,您是外臣,不能进。”王子衿将白义拦在殿门前。 这些日子里王子衿和江式微来往颇近,本来王子衿对江式微略带成见,原以为东昌公主家的县主只会诗词歌赋,对于宫中琐事不甚通。 但见江式微处事公允,一切有条不紊后,王子衿方改观。 一日日的相处,王子衿方知她与江式微是志趣相投,两人关系不免愈加亲近起来,闲时便在一起品茶饮酒。 如今她与江式微可算密友,是以,今日江式微提审静盈,王子衿也是知道的。她原本在亭内守候,却不料白义直直闯了进来,外臣闯内宫,简直是失礼至极,王子衿自然动气。 “王尚宫,在下奉陛下的圣旨,内人静盈偷盗宫中财物,陛下命在下请那位内人去丽景门走一趟。” 白义对上这位尚宫也是毫不客气。他官正三品,王子衿正五品,官职还没他大,要不是看在中书令的面子上,他才懒得多舌。 “丽景门……”王子衿默念道。 丽景门狱直属天子,且朝中有云:“言入此门者,例皆竟也”。【5】 凡入此门者,未必能活着出来。 便是偷盗罪如何至于丽景门狱?而天子竟要立政殿的内人去丽景门狱,这是有问罪皇后之意? 王子衿思忖着,还未缓过来,便听身后传来推门声,江式微面色不佳地站在门口。 她淡淡问道:“这是?” 白义透过门缝便见静盈跪在殿内,生怕人跑了,忙冲后面的金吾卫扬手道:“拿下。” “白义你放肆!”江式微怒道。 这里是她的地方,白义便要越过她直接拿人,她如何不动怒? “殿下恕罪,这内人偷盗财物,陛下圣旨,下臣要带她回丽景门审的。” “她的偷盗罪我已知晓,静盈是我立政殿的人,合该由我处置,便不劳白义将军了吧。”江式微道。 若进了丽景门,她可拿不准静盈会说出什么来。 “陛下还有一句话要臣转告殿下,陛下说,若殿下不允,那便即刻封锁立政殿,任何人不得出入,殿下,三思。”白义走上前,压低声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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