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貌似还带着暗红色的血迹。 “那是铁骨朵,宣懿皇后当年在这里受过刑。”(1) 齐珩注意到她的目光,冷声开口,言语间似有恐吓。 他倒真希望能吓到她,这样也不必再继续受刑了。 “噢。”江式微垂着头,没再问下去。 手上好沉好疼,她根本动弹不得,白义倒真是未留情。 江式微垂首,瞧了眼自己的双手,倒非她自夸如何,她的手确是好看的,自幼的娇养,肤如凝脂(2),手指纤纤,又细又长,似春笋,又似葱根,指甲更如同冰玉一般晶莹剔透。 加上她又通琴棋,阿娘就夸过她这双手古今难得,举动间有别致的风流。 只可惜,此夜将毁,江式微思忖片刻,只觉眸中酸涩难忍,鼻尖似有针刺。 但她知晓这是她该受的。 为她的一己私欲。 为她的一念之差。 为她的阴险私念。 这都是她该付出的代价。 不该称屈。 也不该迁怒他人。 只是她还是难受,非怪齐珩,而是怪自己何故要动恶念?何故因自己的阴私想害无辜的人? 江式微怕齐珩发觉她眼中的泪,未敢抬首。 “行刑吧。”江式微轻声开口,细听去带着呜咽。 白义看向上位的齐珩,见齐珩并未出言,只以为是应允,便转向站在一旁的齐文道与王含章,他作一揖:“劳烦周王与尚宫监刑了。” “嗯。”王子衿没出声,反倒是齐文道轻应了一声。 “殿下,臣得罪了。”他又向江式微揖礼,算是礼节做全了。 “白义将军,陛下看着呢,不要徇私。”江式微又压低声音开口。 白义闻言一顿,他原以为江式微是要他松些,却不料如此。反倒是挑了下眉,思忖几下后,这位殿下怕再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笞掌之刑,取未处理过的藤条鞭来施刑,纵然这小小藤条并不起眼,一鞭下去便可皮开肉绽。且每次施刑,藤条上的倒刺便会加深伤痕,手心相连,才是极致的痛苦。 “那施刑的是右手?” “左手吧。”江式微还未说话,齐珩便已替她答了。 “那臣,就真的失礼了。”紧接着在这充满血腥之气的屋子里响起一击打声。 手心与藤条鞭激烈一碰撞,藤条划过空中,发出沉闷又厚重的声音。 江式微顿时身上一颤,如同受惊之鹿,手心出现一道血痕,鲜红又刺目。 好疼,好疼。 疼到她恨不得即刻自裁。 这尚且是一鞭,后面还有四十九鞭要受,江式微想到此,心中荒凉又绝望。 人走进荒凉的沙漠中,总是抱有着期待,哪怕身无他物,然而正是这种期待才最痛苦最难熬。 她希望这五十鞭快些过去。 江式微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哀嚎声。 齐珩看到江式微已然变红的眼角,女子咬唇强忍着痛苦,带着细碎的呜咽。 他只觉心中某处隐隐作痛,他忍住想起身过去的冲动,攥紧了拳头,原本修长的手掌此时爆出青筋,他只得闭着眼去数藤条鞭落下的次数。 他懂江式微心中的骄傲,他尊重她,所以他不能去拦。 白义又落下第二鞭、第三鞭、第四鞭·····疼到江式微终是忍不住落下一泪。 十鞭落下,江式微双唇轻颤,小心又害怕地喘着气。 眼中泛泪,唇色半浅半深,浅是她疼得已失去血色,深则因她咬破了唇被溢出的血所晕染。 她的面容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滚落于地。 十鞭的每一鞭都在加深她的伤口,那种血肉炸裂之痛,让她眼前所见之景都变得模糊,耳边似有悠长而又无法追寻的声音。 她看不清,也听不清。 她忍不住低语呢喃,声音带着委屈如小兽濒死的呜咽声,让人心疼。 王子衿见江式微此状心中已然不忍,她深吸了口气,看向身旁的宗正卿,心知自己没有身份去求这个情,便忍痛闭上了眼。 白义见江式微似失去清醒便又请示问道:“陛下这?” 齐珩怔怔看着他,双唇翕动,欲言又止。 手指紧紧抓着圈椅的把手。 那心底早已干涸的枯井,此刻确是有了源头,水面上涌一路蔓延,直到他的眼角。 齐珩现下方是明白有些锥心之痛不必在身,而是在心。 虽然那些鞭痕没有落在他的掌心,却已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房处。 齐珩亦是不好受,身下的圈椅传来轻轻的响声,他定了定心神,又抓紧了圈椅,指甲被他抓得发白。 他若是此刻过去,江式微事后定会怨他,她要他给她一个公平,也要给她一个尊重。 白义这才看到齐珩的眼眶已然变红,犹豫片刻。 “是我...失神了,白义将军可...继续。”江式微回过神,轻轻说着,仿佛下一口气她便再也呼不出了。 齐珩让她左手受刑,已然是为她留了情面,这里不光有他与她二人,更有他的臣下,她不能再让他为难。 “那臣便真的继续了。” 江式微轻应了一声。 随之而来又是几鞭,倒刺勾起鲜血四溅,江式微的手心已然血肉模糊,原本如柔荑的手早已看不出当初的模样。 终于到了第二十五下,一半之数终于过去了,江式微似是又瞧见了曙光。 手上的撕痛也在提醒她,她还要重头再来一次。 甚至比方才更痛。 江式微轻吐出一口气,便被下一鞭带来的疼痛给撕裂。 到了第四十下,江式微已然是彻底地神志不清,头悬悬而欲垂,她低声哭泣。 江式微浑身发颤,被贝齿咬破的唇不断有血珠溢出。 王子衿终是忍不住了,她跪伏于江式微的椅旁阻拦,狠狠瞪了白义一眼,朝齐珩饮泣道:“陛下,求您了,真的不能再打了,殿下真的已经受不住了。” 齐珩重重呼出一口气,指尖似有什么东西断了。 手上传来一阵刺痛,他低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莹片折裂,困住猛兽的丝弦也随之而断。那凉液从指甲一路蜿蜒向下,很少,少到尚且聚不成滴状。 也很多,多到冲垮了他一直压制自己的关键堤坝。 江式微抬眼见白义举手即将又落下一下,已是心如死灰闭上了眼,准备接受剩下的鞭数。 然而想象中的锥心之痛没有到来,藤条刺入手掌的声音依旧。 江式微方抬眼,便见齐珩已站到了她的身前,手上滴着血珠。 “不···这是我的过错,你···你不要替我···”江式微见到面前的血珠清醒了许多,慌忙想扯住他,然而铁链束缚着她的双肘,她无法动弹,反而因举动牵动着伤口作痛。 “陛下,臣···” “你继续。”齐珩仍说着,左手直接强硬地摆在了白义的面前。 “剩下的我替她。” 齐珩终是不忍。 他尊重她的想法,但他不可能就这样放任。便是江式微清醒后怪他也好,他也必须要拦。 他不想让自己后悔。 他怕这十鞭一旦落下,江式微便彻底毁了。 “不···”江式微含泪看他。 “我的妻子做错了事,是我这个做夫君没能及时规劝她,这是我的一错。” 齐珩朝她欣然一笑,面上平静无波,仿佛不将这点疼痛放在眼中。 但江式微知道那有多疼,何况错的本就是她。 齐珩的话语与伤痕让江式微落下一泪。 齐珩用右手背轻轻拭去她的泪珠。动作细致又温柔。 他又继续道:“作为夫君,没有给她足够的关心与照顾,让她没有安全感,这是我的二错。” 江式微鼻尖微红,她有些哭得喘不上气,双唇颤抖:“不是的……我……” 齐珩又道:“让我的妻子受伤,这是我的三错。” “我既有过失,也该受罚。” 齐珩扶住了江式微,看向白义道:“动手吧。” 白义正色看向齐珩,见他眼中决绝,便已知再无转圜的余地,朝齐珩肃然揖礼。 十鞭一下下落入皮肉,饶是齐珩也忍不住闷哼一声,看向江式微的眼神更加怜惜。十下他尚且觉得难熬,那四十下她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五十下,这算是结束了吧?”齐珩唇色也隐隐泛白,但他仍忍痛站直了身。 随后看向齐文道和王子衿,齐文道揖礼匆匆道:“五十下笞刑已毕,臣身为监刑,可证白将军绝无徇私。” “好。”齐珩忍着手心的痛应了一声。 随后见江式微全靠椅子勉强撑住的身躯,他解下铁链,右手拨开她散乱的碎发。 齐珩的左手心仍不断溢出血丝。 他下意识想去用左手碰她,然手上的阵痛和刺目的猩红提醒着他。 他手上还流着血。 不干净。 世间的血污不该沾染到她如今被笞刑洗涤得清白的衣袂。 齐珩试着左腕间用力,撑着江式微的身子,将手心离她的白衣远些,右手紧抱。 然左手动作间让他的血脉不通,血珠溢出得越来越多,手上的阵痛越来越明显,齐珩额间也被冷汗侵占。 他没去顾,只抱起江式微柔弱欲碎的身子。 他对怀中的女子温声安抚道: “我们回家。” 三人看着二人依偎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白义挠了挠头,面上十分懊悔。 王子衿与齐文道则是松了口气,又对夫妻同心这四字有了新的认识。
第037章 为他而容 齐珩守在江式微的榻边, 他看了看她的手心,方才谢晏来了一趟,一边低骂他们死板一边为他二人清理伤口上药。 谢晏又嘱咐了几句便走了。 她的眼睫微颤, 喃喃自语。 她的声音微弱, 齐珩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于是凑近了些, 才听出她的话语。 “疼……” 他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他垂下头, 看了看她手上缠着的纱布。她的手指轻轻一颤, 齐珩下意识地看向她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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