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 江式微松开了骰子, 朝漱阳温和一笑:“也不早了,安寝罢。” 紫宸殿,齐珩于宴上饮了些酒, 衣袍上还沾染着酒气,齐珩蹙了下眉, 便去后池沐浴更衣了,待出来后便在书格中翻翻找找。 高季入来见齐珩一直在找寻什么东西,便上前问道:“六郎, 什么找不着了?” “我刚即位的时候,藩国送过一个贺礼, 是用水晶珠穿起来的项链, 当时我记得我收在盒子里,放在书格中了, 怎么如今找不着了呢。”齐珩有些赧然,扶额道。 “高翁,你帮帮我。” 高季无奈一笑,只一会儿,便找到一锦盒,其中便放着齐珩口中的水晶珠链。 齐珩松了口气,笑道:“多谢高翁。” 齐珩接过锦盒,提起盒中的项链,上面的水晶珠晶莹剔透,又以五枚金扣、两颗绿松石作辅,甚是难得。 “这项链似是给女子戴的。”高季笑吟吟的,面容慈和。 “给锦书赔罪的。”齐珩合上盖子,轻声道。 “对了,高翁,给王家送的礼物他们收下了吗?”齐珩一想到赔罪礼便又想到今天发生的事。 “中书令本是想拒了的,是王娘子开口才收下的。” “伯仁对我有怒也是应该的。” 利用王子衿和王铎的妻子来要挟王铎,这样的手段实在不光明,虽属被逼无奈,齐珩说到底对王铎还是心有愧疚。 “臣倒是没想到,是王尚宫促成此事。” 挟持的法子是王子衿提的,饶是齐珩也颇为震惊。如若不如此,怕是很难收回兵权。 “她很聪明。” 王子衿的聪明在于看得透,也舍得下。 一般人就算看透了事实,也会对着面前的利益所低头,不愿放弃,而王子衿是放得下的。 这便是她最聪明的地方。 齐珩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动身走向了内室。 * “殿下,您嘱咐过我的,这便是我为您选的女史,名唤意娣,您看如何?”顾有容笑道。 江式微居于上位,瞧着下位那容貌清丽的女子,意娣照着顾有容教过她的礼节,屈身行礼。动作勉勉强强算是达到标准,只是眼神中透露着一丝卑怯。 江式微见此,莞尔一笑,道:“你不要怕。” 意娣怯生生地应了话:“妾听殿下的。” “你叫意娣?是哪个意?哪个娣?” “心意的意,娣,女弟也。”意娣下意识地捏了捏裙角,面上赧然,不敢抬首看江式微,唯恐在她面容上瞧出半分嫌弃的神色。 江式微见此状,心下已了然。 “家中可有兄弟姊妹?” “妾家中有三个姊姊,一个弟弟。”意娣抿了抿唇,终是说出口。 “意娣这个名字我觉得不大适合你,你想换名吗?”江式微温声问道。 “妾请殿下赐名。” 江式微目光落在案上翻开的书页,瞧到上面的一句话,又瞧了瞧面前之人,笑道:“云雁高飞,翱翔于长空,我为你取名为云雁,可好?” 云雁,高飞的雁,不必拘于一方天地。 家中视你为意娣,他人唤你名云雁。 意娣眸中泛起水光,叩首道:“妾,谢殿下。殿下深恩,妾万死难报。” 江式微又问道:“云雁,你识字吗?” 余云雁听此摇了摇头,不敢对上江式微的目光,随后低声道:“妾不识字,但妾一定会学的。” 攥着裙角的手指愈发紧了,生怕江式微因她不识字而不要她。 江式微听到这话,下意识看了看坐在侧面的顾有容,见她含笑颔首,便已知晓缘何送了不识字的人过来。 “不识字,也不打紧,日子长了,慢慢就会了。” “顾大家都信你,我自然也信你能领好这门差事。”江式微笑道,随后便让漱阳领着余云雁去寻住处了,顾有容留下与江式微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走。 只过了一炷香,齐珩便来了立政殿。 齐珩下了朝便匆匆过来,连绯袍衫都未换,手上拿着昨夜寻到的锦盒。 早在他入殿前,内人便已然通禀过了,然江式微心中赌气,索性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江式微装作若无其事地翻书,不去瞧他,亦不行礼。 齐珩见状挑了下眉,温声唤道:“锦书。” 江式微继续未动作,反而将书翻到下一页。 齐珩打开手上的锦盒,拿出了水晶珠链,他笑道:“锦书,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江式微随意瞥了一眼,淡漠道:“一般。” “锦书,我昨夜是有些事情要处理,我要收回王铎手中八万军的调度之权,不是想吃酒耍乐故意抛下你的,不要再恼我了,好不好?”齐珩牵过江锦书的手,温声道。 江式微闻言方转过头看他,道:“其实我也不是那么不懂事的,我不知道...” 话还未说尽,江式微便被齐珩揽入怀中,江式微的发髻顶在齐珩的下颚处,头顶传来齐珩的声音:“我知道,我知道。” 手蹭过江式微的发梢,江式微面上渐红。 “那,项链好不好看?”齐珩轻笑一声。 “还算,上乘。”江式微掩面而笑。 “那我给你戴上。”齐珩解开水晶珠链上的小金扣,小心地环上江式微的脖颈。 窗棂透过的日光映在二人身上,江式微背着身,并未看到男子温柔细致的动作。 “好看。”齐珩笑着称赞。 “确实如诏书所言,能与珠荷、常羲相比。”齐珩道。 江式微被他这话说得有些无所适从,只起身轻推了下他,随后走向内室,捧出一象牙盒,齐珩疑惑道:“这是什么?” 江式微将盒子打开,齐珩向里看了一眼。 “横玉?” 江式微拿起横玉,牵过齐珩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手上的冰凉再次提醒着他。 他声音有些沙哑:“给我的?” “嗯。”江式微点了点头。 他的名字是珩,是横玉的意思。 这块横玉,适合他。 她本就想送他的,一直搁置,今日才拿了出来。 齐珩一笑,从怀中抽出一锦囊,拿出了里面的东西,江式微低头便见齐珩掌心放着两物。 一个,是她方才放于齐珩掌心的横玉。 另一个,是她与齐珩大婚时的结发。 却不曾想,他一直带在身上。 齐珩将两物重新放进锦囊,再次收入怀中。 “谢谢,我很喜欢。” 齐珩轻声道。 “你今日不在紫宸殿看劄子么?” “我想来看看你,等一会儿回去看。” 江式微坐在一旁,言家常般问道:“上朝累不累?” “还成,只是最近吏部官员调动的事太多,也需一阵子才能结束。” “说起来,我兄长还赋闲在家呢。”江式微似不经意间道出此话,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茶碗边缘。 江式微一直垂首,眸中闪烁飘忽。 齐珩手上一顿,若有所思道:“是么?” 江式微意识到不对,岔开话道:“我想家了,好久都没见到兄长了。” 齐珩没搭话,江式微心下忐忑。 良久,齐珩才起身道:“你好好歇着,我先回去了,晚上来看你。” “好。”见齐珩出了殿,江式微才松了口气,阿娘嘱咐她的她业已完成了,只是齐珩如何做她便再言不得。 齐珩回了紫宸殿后,长叹了一口气,江锦书对他终是未放下隔阂,言语间的试探他如何能听不出来? 齐珩思及此,唤了身边的内臣,吩咐道:“午后让琅琊郡王来陛见。” 虽是试探,其中也应有真情吧?她于宫中孤身一人,又不肯与他倾心,必然是极为思念家人的。 试探便试探吧,就让他装作不知罢。 明宫初雪渐融,石板路上留下片片水渍,江律在内臣的领路下前行,最后于长廊下等候传召。 倒有些恍惚了,那个曾经任人欺凌的孩子如今已入主北辰,受万民敬仰。 甚至娶了他唯一的妹妹为妻。 江律于廊下等着,恰处风口之中,身上稍冷,然他未动,只挺直身子立于原地。 宫禁之内,四处都在注意他,他不能失态,不能给晚晚丢人。 只一会儿,一老叟步入他的眼帘,江律看清来人的面容,先问了个好:“高翁。” 高季俯身回了个礼,笑道:“郡王好久未入宫了。” 江律应了一句,随后跟着高季步入殿内,跪于白玉砖上,叩首作礼道:“臣江律,拜见陛下,愿陛下康泰永年。” 齐珩见状,亲自下座扶起江律的臂肘,笑道:“你我血亲,何故如此大礼。” “先君臣,后血亲,礼法如此,臣不敢忘怀。”江律恭谨道。 “长空与我许久不见,不想竟是生疏了。”齐珩示意江律坐下。 原齐珩即位前,江长空与他的关系也甚为不错,更何况现在江长空还是他的内兄。 “臣不敢。”却不料江律看也没看,便俯身请罪道。 齐珩叹了口气,道:“先坐罢。” “不知承平侯如今身体如何?”东昌公主能常入宫,是以齐珩不必提及她,倒是江益春秋高矣,恐早年征战留下的旧伤复发,是以他需问一问近况。 也好让江锦书安心。 “劳陛下垂询,臣父身体尚可,昨日还用饭数碗。”江律含笑答道。 “那就好。”齐珩颔首应和道。 “朕今日见长空,原是姑母曾与朕说过想让你入兵部任职,近来朕看兵部侍郎之位空缺,是以朕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兵部掌国朝军政,臣鄙薄之人,难以担此大任,怕是会辜负陛下的好意。”却不料江律婉言谢绝。 江氏已然出了一位皇后,又有东昌公主坐镇,尊贵已极。 若是再入兵部,便是齐珩表面不说什么,难保心里不会有什么芥蒂。 甚至若是连累了晚晚,让齐珩与她之间生了隔阂,那便是真害了她。 是以,这兵部江律是万万不能入的。 齐珩道:“也算不得什么重任,长空的能力朕是知晓的,你何必如此自谦呢?” 谁料江律起身,再次跪于殿中,稽首道:“陛下信臣,臣感恩万分,然臣实不才,且国朝命五品及上京官需三年外放,今臣无资历,若贸领此职,臣工不服,若误国误君,则臣万罪难赎,是以臣乞请陛下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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