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同上次偷放江锦书出来的王含章也一并被谢晏关进立政殿,江锦书数次苦闹,要么砸了药碗,要么便是要绝食,整得谢晏束手无策,只好将高季请出来。 高季语重心长的一番劝导惹得江锦书频频落泪,却再不敢戕害自身。 高季哽咽道:“殿下要保全自己的身子啊,您腹中怀着陛下的骨肉,陛下若是知晓了您这般不顾及玉体,定会难受的。” “明明,明明,我见他不该是这般的,不该是这般的啊...”江锦书喃喃道。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江锦书落下一行清泪,她饮泣道:“高翁,我求求你,求求你让我陪在他身边好么?” 她紧紧抓住高季身上的衣衫,如抓住那救命稻草般,不肯罢手。 高季泣道:“殿下,陛下那时的意思已然十分明白了,他正是不忍见殿下如此,才会让谢郎君下此命的,殿下若真的在意陛下,就该听他的话啊!” “殿下请保重自身。” 王含章将江锦书抱开,转身后,高季平静地拭去面上的泪水,留江锦书呆愣在原地,久久思索着高季的那番话。 保重自身。 是啊,保重自身。 江锦书蜷曲在王含章的怀中,一边不禁落泪,一边安慰自身道:“对...对...我还有他的孩子呢,我是要保全自身的。” “含章,可是我真的好难受,我...没有...为什么啊...为什么会的...” 江锦书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殿内回荡着女子的啜泣声。 夏日中,却多了数分萧索。 谢晏将此中书门下一应事说给齐珩听时,齐珩自嘲道:“立嗣,挺好的。” 是挺好的,他还没死呢,他们已经在选新君了。 谢晏给齐珩剥了个橘子,而后递给他。 齐珩接过后,笑道:“还给我剥橘子,把我当孩子呢?” 谢晏垂眸淡笑:“毕竟你现在是伤者。” 齐珩咬了口果瓣,橘子的清甜香漫于口中,他垂首看着手上剩余的浅黄色果瓣,低声道:“锦书那如何?” 江锦书自那夜悄声来找他后,便被谢晏强送回了立政殿。 待谢晏看到王含章那心虚的神情时,便得知是谁放了江锦书出来。 王含章没禁住江锦书的软硬兼施。 这个没骨气的家伙,谢晏咬牙暗骂道。 “一切都好,闹了几次,吵着要留在紫宸殿,否则便不喝药不用膳,让高翁去劝才劝好。”谢晏淡声道。 齐珩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攥紧了拳,良久,意识到谢晏在身侧,他如此有些不妥。 他不该让人知晓他的软肋的。 他掩饰地笑出了声:“那你还不及高翁。” 谢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高翁在你身边待了那么多年,虽是主仆,可谁瞧不出来你视他为亲,由他去劝,自然比我这无能闲人有用。” 齐珩道:“别妄自菲薄啊,若非是你,我怕已身在阎王爷那儿了。” “你可是将我从他那命簿挪出来的人物,谁敢说你无用?” 谢晏闻言,心情顿时好了些许,他笑道:“也是。” 随后又剥了一个橘子塞至齐珩的手中。 齐珩笑了笑,又道:“文鸿那边查得怎么样?” 谢晏道:“去他隐居之地查过,查到了一些被烧毁的纸张碎片。” “纸张碎片?上面可有字?” “有字?” “是什么?” “《江山图》在今上之手。” 齐珩被气笑了:“什么《江山图》,我可没有。” “你听过一个传言吗,“得江山图者得天下。” 齐珩摇了摇头。 金吾卫掌长安诸事,连金吾卫都未听过,他又如何能知? 谢晏笑笑又道:“那你可知晓《江山图》是他为谁画的么?” 齐珩蹙眉并不言语。 “是先帝。” 文鸿在隐居前,曾是工部之人,与当今工部尚书阎文应也算得有几分交情。 文鸿出身布衣,却天资过人,画得一手好画,后以画作得幸于先帝陛前。 先帝初见文鸿画作便惊为天人,引以为知己,数日数夜于紫宸殿内与文鸿相谈,探寻绘画之真谛。 先帝爱画,更爱作画之人。 破格提拔文鸿入工部,两人相处犹如知己好友般。 “士为知己者死,文鸿遇先帝,正如千里马遇伯乐,这是文鸿之幸。” 文鸿将先帝视作知己,亦视作他唯一的主上,凡事皆有利于先帝者,他必为之。 毕竟,若无先帝,他亦还骈死于槽枥之间,何言光扬天下。 先帝即位的第五年,先帝寿辰之日,文鸿画作《江山图》作为寿礼,恭贺先帝万寿千秋。 先帝一见此图便大为震撼,连连称好,甚至抛下寿宴,再入紫宸殿与文鸿畅聊此画。 美好的岁月短暂,转眼即逝。 这个道理,他们都懂的。 文鸿性情冷硬,不善于官场交往,虽有先帝相护,先帝的青眼让他也受了不少排挤,明里暗里的挤兑,让文鸿不堪重负,是以,他在就任工部侍郎的第十年,递交了辞呈。 先帝百般挽留,却不得。 最后先帝将《江山图》归还于文鸿,并附言道:“宫中人多鄙俗,不晓其中纵观山水之乐,此画于宫中,无异于明珠落凡尘,请文先生将此画收好。” 文鸿垂眸看着手中的画轴,久久不语。 《江山图》上画的,不仅仅是晋朝的青山绿水,更是他与先帝的知己之情。 自那以后,文鸿归隐山林,醉心画作。 直至郑后之乱起,先帝意外崩殂,文鸿得知此讯息后,久久不能回神。 他不敢信,视他为知己的先帝竟这般不明不白地崩逝在了那场宫闱政变中。 文鸿悲恸万分,为先帝画了许多画像,默默收在了木箱中,他自致仕后,便从未与旁人道过宫中的一切。 人人也不知他那简陋屋舍中,唯一精美的木箱其中存放的究竟是何物。 毕竟,他与先帝的知己情,无人能懂。 也不足与旁人道也。 文鸿将《江山图》挂在屋舍的墙面上,他日日参拜,如祭拜先帝一样。 他看着《江山图》,就像在仰望先帝尊容般。 他不信神佛,但先帝是他唯一的神祗。 然,不知何时有了一则流言,“得《江山图》者得天下。” 笑话,《江山图》本是他为先帝准备的寿礼,何以决定天下谁主? 可他觉是笑话又有何用,他已致仕,并无势力,《江山图》被人觊觎,在他出门的那一晚,他年近八旬的老母被人刺杀在家中,年幼的稚子与温婉的妻子亦被人割头拿走。 目之所至,鲜血遍地。 文鸿血液冰凉,他甚至不敢去触碰她们的尸身。 屋舍本就简陋,墙上的画作已然不见,家中并无钱银,唯一值钱的便是那精美的木箱,也已被他们拿走。箱子中的画像委地,洁白的纸面上还留带着血色脚印。 没了,一切都没了。 他在那被血味充斥的茅屋中枯坐一夜。 不过就是一幅画,竟也让他家破人亡。 何其可笑。 无权无势,便该如草芥般任人摧折么? 他竟不知是该笑世人的蠢笨,还是该笑自己的无能。 世人之蠢,妄信一幅画便能左右天下归属,甚至不惜害了他全家。 自己无能,连自己的母亲妻儿都保不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空有宝物,却无护宝之能,这便是祸,亦是他的罪。 他恨拿走《江山图》戕害他一家的人。 那个人拿走的不仅仅是一幅图,一则流言,也是他与先帝的知己情,更是他全家的性命。 后来,景明三年,齐珩即位的第三年,文鸿听到了一则消息。 先帝,是被齐珩逼死的。 文鸿得知消息的那个夜里,他缓缓落墨,将先帝的眉眼再次描摹出。 一抬一落,是轻柔的,轻柔到他怕画坏了他的容貌。 可也是愤恨的,愤恨到他欲将手上的笔化为利刃,一刀一刀割尽齐珩的血肉。 那时文鸿时时出入长安,妖书案的那场戏,便是出自他手。 他看到张应池那本《贤女传》时,便决意落笔写出这场戏。 齐珩杀他知己,他便败坏他母的名声。 但这远远不够,文鸿知道的。 之后,他的桌案上,有人放了一则信笺。 上面只有八字:“《江山图》在今上之手。” 那日,他咬牙切齿地将信笺揉成团,又将信笺反复磋磨展开,仿佛把它当作齐珩般。 最后,他得知齐珩欲幸昭陵之事,便出此计,为自己一搏。 齐珩听完了谢晏的话,沉吟良久。 文鸿的恨,他明白。 可,文鸿报错了仇。 齐珩面色凝重道:“所以,夺走江山图的人便是蓄谋杀我之人。” 谢晏点了点头。 立政殿内,江锦书瞧清文书上的墨字,已然气极,她不禁扶着肚子。 随后将那文书撕成了碎片,随手一扬,纸片漫天飞舞,洋洋洒洒坠落委地,她大声骂道:“什么过继宗室,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 “陛下还好好的,你们便一个个巴不得他出了事,好实现你们的私心私欲,今日我便在此放了话,宗室子为继,想都别想!” 说罢,她便将茶盏掷了出去。 碎瓷之声在殿中回荡,显得极为紧张凝重。 李侍中梗着脖子揖礼答道:“殿下难不成就未存私欲么?殿下如此,难道不是为腹中皇嗣计,为自己计?” 江锦书反怒笑道:“李侍中此话,莫不是在暗指我存私心,阴立腹中子为帝?” “臣并未说此之言。” 未说此言,却有此意,江锦书算是听明白了。 既到此刻,为了齐珩,她何必再顾什么皇后体面。 江锦书闻言又将一茶盏掷于地面,朗声道:“今日我便将话立在这儿,我与今上是敌体夫妻,他若得幸,是上天不忍见良贤落凡尘,百姓失明主,他若不幸,我便随之而去,绝不给你们恶意揣测我的机会。” 东昌公主坐在一旁,闻言忙起身,轻声斥道:“什么得幸不幸的,随之而去,那都是些什么话,也是你这般体面身份的人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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