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珩为她一再宽恕东昌公主。 便是他不说,她也明白的。 齐珩垂眸,看着她发肿的双脚。 他听说,有娠之人到了月份后,双脚会发肿,这是她为他受的苦,亦是她爱他的证明。他心怜地双手覆上,轻轻按着,照着谢晏教他的去做,他摇了摇头:“晚晚,以后不要再说你欠我什么,你不欠我的。” “可昭陵之事...”江锦书欲言又止。 齐珩道:“昭陵之事,谁做的,我一清二楚。” “晚晚,这些事都不需要你去管,把一切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齐珩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先前答应你的,我也会做到。” 他会将一切事处理好,也不让她去为难什么。 齐珩拿起一旁干净的巾帕,拭去江锦书脚上的水珠。 江锦书默然,良久,她才道:“明之,我相信你。” 齐珩闻言,抬首朝她笑了笑。 齐珩去后池净手,高季见缝插针道:“陛下,大长公主在紫宸殿廊下等着见您。” 齐珩扬眉,笑道:“知道了。” 齐珩进内室,见江锦书静静地躺在榻上,齐珩凑近,将她身上的薄被盖紧,他俯身在她额心处轻吻,他目光移下,隔着锦被,他轻抚她的腹部,他笑了笑:“我一会儿还有事,先回去,我处理完就过来陪你,好不好?” 江锦书捏着他的白色衣袍,听他这么说,倒也没问什么,只叮嘱他要早些回来等等几句。 齐珩又将锦被向上拉了拉,温声哄着:“快睡吧。” 江锦书点了点头。 直至紫宸殿,齐珩还未入廊下,只瞧见那紫色的裙角,便已了然,他笑道:“让姑母好等,是朕的不是。” 东昌公主垂眸道:“不敢。” 见今上回来,那守着的内臣忙将门推开,齐珩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随后转身道:“姑母请进。” 东昌公主深深看了齐珩一眼,随后大步入内,齐珩紧随其后,东昌公主步至殿中间后停步,齐珩并未止步,朝着书案后大步迈进。 齐珩坐在案后椅上,他问道:“姑母找朕何事?” 东昌公主捏了下掌心,随后淡声道:“顾昭容蒙不白之狱,妾心怜之,故来求陛下一个恩典。” 齐珩闻言,毫不避讳地笑了笑:“恩典,可不是这么好求的。” “来朕这求恩典的人很多,可朕为何要许姑母呢?” 齐珩嘲讽地笑着。 东昌公主知这是羞辱,可事关顾有容,她不得不折节弯腰一回。 东昌公主依旧面不改色,低声下气继续道:“陛下能否看在皇后的面上...” “停。”齐珩抬起手,示意她不必再继续说了。 “皇后,姑母认为,自己还配提皇后这两字么?” “朕昏迷的那些日,姑母对皇后做了什么,朕还未与姑母计较,姑母竟还敢提皇后二字,难道就不怕朕新仇旧恨一起算么?” 东昌公主面若赭色,紧咬双唇,不再言语。 若非为了阿容,她又如何在这里一次又一次地受齐珩折辱? 待心头那火气渐渐散去,东昌公主方道:“那陛下如何才能宽宥顾昭容的罪过?” “很简单。” “你认罪,顾氏的罪朕便不计较了。”齐珩淡笑道。 东昌公主听了此话抬眸,她蹙眉琢磨这两字:“认罪?” “陛下想让妾认什么样的罪?” “这些年来,姑母阴结朋党,卖官鬻爵,谋害君上,这些罪名姑母当得,不算屈了你,说出与你结为朋党之人,将先帝所赐公主府所有逾制之物尽数还回,上请罪劄,归乡放手,朕便放了顾氏。” 东昌公主连连冷笑道:“上请罪劄,做梦。” 东昌公主气极转身欲离去,只听见背后传来齐珩的声音,“那顾氏只好再在推事院待些日子了。” 东昌公主留步,停于原地,双手握拳,发出硌硌的响声。 齐珩目光落在她的拳头上,随后抬眸直视她的目光,悠悠道:“姑母,您的罪,论死都不为过,朕说的这些已然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了,姑母应好好思虑才是。” 东昌公主气急攻心,闭上双眼。 齐珩要她认罪放手,可一旦她认罪,权势弥散。 人心不可期,众鸟散去另择良木而栖,她做的那些事如何能瞒住? 齐珩若知,无论是她还是阿容,一个都活不下来。 她不能放手。 *** 顾有容被困在暗室多时,形容是肉眼可见的憔悴,她如今呼气都已无力,他们不许她自伤,不许她暂寐,亦不给她吃食,暗室内四处放了冰,她也没有别的衣物取暖。 虽未施刑,却惨于施刑数倍。 他们让她端坐于此,若有不对,即有人来催。 他们用上好的参汤来吊着她的精神,断不会叫她死在这里。 在简小的暗室中,光亮还是从外透来的,仅仅一丝,他们也不和她说话。 她在这里简直度日如年。 然顾有容确是知晓的,齐珩用这样的法子来折磨她,是想来摧残她的心志,以此来迫她开口罢了。 暗室门被打开,推事院廊外的烛光映来,顾有容不禁眯了眯眼。 随后便见一身着银白色常服的青年男子入来,身后跟着一小内臣。 顾有容强撑着整理衣冠,直视面前之人。 内臣搬来圈椅,齐珩落座后,含笑颔首道:“顾大家。” 顾昭容正襟危坐道:“陛下大驾,妾失礼。” 齐珩笑着摆摆手,“这倒不必。” “朕来见顾大家,可不是为了听这些场面话的。” “那陛下想听什么?” “不若说说,这些年你与姑母都做了哪些事罢。”齐珩挑眉道。 顾有容闻言轻笑,随后一字一顿道:“我不知道。” 齐珩听了这话,只认同地点了点头,“我猜到昭容会如此说。” “那我不问那些,不知可否给我讲讲,你与姑母是怎样认识的罢?”齐珩淡笑道。 顾有容动作一顿,看向齐珩的眼神晦暗不明,她极为不解。 为何齐珩来这里,不继续追问她与盖儿做过何事,反而来问她与盖儿如何相识? 齐珩到底用意为何? 见顾有容狐疑地看着他,齐珩笑笑道:“别如此看我,我只是问问,昭容若是不说,那便罢了。” 须臾,齐珩见顾有容仍未开口,随即摇了摇头,起身欲离去。 却不料顾有容于此时开口:“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高宗袁贵妃的宫苑中,那一年,我十一岁,她九岁。” 齐珩步子一顿,转身看她,听她接下来的话语。 顾有容继续道:“我出身自,祖父也曾官至同中书门下三品,也是宰执。但因党争之祸,被安以谋逆罪名,阖族获罪,父兄皆枭首于市,我与阿娘则没入掖庭为奴。” 齐珩点了点头,“党争于朝政是祸事,莫须有之罪便阖族罹难,可惜。” 顾有容抬眼看向齐珩,她没得朝他笑了起来:“难得你如此说,朝堂污浊,胜者王,败者寇,能力不及他人,也没什么可惜的。” “我从小识字,在闺中时便已有诗名,掖庭很少见会识字的人,为了让阿娘过得更好,我便听从了当时李尚仪的安排,去袁贵妃宫中任女史。” “袁贵妃此人虽出身名门,却粗鄙不堪,哪里懂什么文史,更不需我掌什么文书事。” 袁氏的舅父便是顾有容祖父的政敌,二人常常意见相左,君子和而不同,顾有容的祖父并未在意,然袁氏的舅父却因此而憎恨顾家。 以此陷害顾家谋逆,顾家阖族获罪,袁氏舅父见顾有容母女二人入掖庭,便让其妻时时出入宫禁,在袁氏面前说尽诋毁之语,是以袁氏极为不喜顾有容。 年仅十一岁的少女,便在满园姹紫的宫苑中受尽折磨。 豆蔻梢头,有内人以藤条抽打她的脊背。 最后,顾有容的后背布满血痕。 但她一滴眼泪都未落,因为她知道,泪水于她无法取得袁氏的怜悯,反倒会取悦袁氏,以此让袁氏开怀。 泪水这种无用的东西,顾有容是不会落下的。 她在袁氏宫苑中度日如年,直至那一日,她跪在苑中青石砖上,石砖冰冷刺骨,她捧着自己方才写下的诗文,一声不吭地跪在原地。 袁氏赏花,让她应景而作诗。 她作出了,谁料递给袁氏后,袁氏大怒,直直将纸张扔在她的面容上,令她跪奉数个时辰。 顾有容咬紧牙关,忍住眼眶中的泪水。 就当她以为再忍不住将流泪的时候,东昌公主出现了。 那个深得陛下宠爱的长女,无论到何处都是众星拱月的存在。 东昌公主见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女被袁氏责罚跪在苑中,心生怜意,故而笑吟吟地开口道:“袁贵妃,这是?” “身边的内人不听话,倒让公主瞧了笑话。” “我瞧着她也怪可怜的,贵妃不如让她下去吧。” 谁料袁氏听了此话,反倒不满,只觉东昌公主是越俎代庖,袁氏看着面前珠翠堆起来的锦绣小人儿,面带讽意,沉声道:“公主,这毕竟是我的宫苑,便是皇后殿下和杨尚宫在,怕也没资格来插手。” 不过九岁稚童,竟也敢置喙她宫中之事。 谁料东昌公主只是笑了笑,道:“难怪阿耶是怎么都不愿意踏足贵妃的宫苑,毕竟阿耶有着最慈悲的心肠,也难怪,阿耶最喜欢崔才人,若今日这内人在崔才人的院子,怕是不会受如此磋磨。” 袁氏被此话气怒,指着东昌公主半晌说不出话来,便拂袖离去。 东昌公主面上笑意盈盈,朝着袁贵妃离去的背影不断地吐舌,随后上前一步,将顾有容径直捞了起来。 只是这一举动,牵扯到了顾有容背后的伤口。 顾有容轻呼一声,东昌公主不禁蹙眉道:“你背后有伤?” 顾有容轻声应了一声。 “这个袁氏,当真下作。” “停云,你扶一下她吧。”停云点了点头,上前小心搀扶着顾有容。 顾有容颔首谢过,随即要去拾那被弃于地上的纸张,顾有容脚下一空跌了个趔趄,东昌公主扯着嘴角无奈道:“你都这样了,还管那些纸张做什么。” 见顾有容脾气倔得很,依旧费劲力气去拾,东昌公主极为无奈,直接将纸张捡了起来。 那时是春日,有清风拂过豆蔻梢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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