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僵持,洞中火光闪烁,在明于鹤脸上留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他额发凌乱地垂着,与火光带来的阴影一并遮在眉眼处,将眸中神色藏了起来,如此一来,高挺的鼻梁与微抿的薄唇就格外的显眼。 骆心词看了一会儿,耳尖染上薄红,将脸转向了火堆。 在林州时,如果有人告诉骆心词,她以后会为了武陵侯府的小侯爷跳下断崖,被他嘴硬心软地照顾,她多半会认定对方在胡说八道。 春日之前,她与明于鹤还互不相识呢。 按照正常的轨迹,他俩也不该有任何牵扯。 真奇怪。 骆心词动了动手指,看见手中的酸果,抓起来又咬了一口,酸涩的汁水刺激了味觉,让她心头清醒了几分。 这时山洞外传来一道悠长的声音,很遥远,像是野兽对月嘶吼,又像山风穿越过狭窄的岩洞。 骆心词往山洞外瞧了一眼,入目是浓稠的夜色,漆黑一片。 她有点心慌,往明于鹤身边靠了靠,问:“你害怕吗?” 问完,她自己回答:“你一定是不怕的,你不是第一次有这种经历了。” 他们这一次坠崖是有人特意演练过的,不会有很大危险,明于鹤经历过的那次则不同,是被人精心策划,蓄意谋害的。 骆心词记得云袖说过,太子伤势过重,差点没能醒过来。 “你是不是也受了很严重的伤?”她关心地问明于鹤。 那是明于鹤生平受过最严重的一次伤,但比之更残忍的,是生父的狠辣绝情,一度让少年的明于鹤信念崩塌。 他不愿意提起那事,简单道:“不该问的别问。” 见他肯理自己了,骆心词立马道:“我是在关心你呢。” “你不拖累我就足够了。” 骆心词嘴角一抿,道:“我的确不如你矫健,也背不动你,可是我有陪着你啊。有了陪伴,人才能更勇敢,更坚定。不然你当年为什么要将太子带回来?”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哪怕武陵侯已经死了,再忆当年,明于鹤仍是心绪难平。 武陵侯是打算让他与江协一起死在山林中的。 前有埋伏,后有杀手,他少时心性不稳,会选择带上江协,除却与皇室的那丁点儿亲缘之外,更多的是对武陵侯滔天的恨意,让他不允许江协就那么死了。 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不想骆心词多问,避重就轻道:“有空闲问东问西,不如多掂量你自己的事。” 骆心词的思绪真就被他带回到自家的事情上,如果一家人全部入京来了,就说明家人都是安全的,明于鹤先前对王束的威胁效果显著。 王束的把柄,她至今没查出来呢。 骆心词想再问问明于鹤,一眨眼,就着火光窥见明于鹤低压着的眉眼,只那一瞬,他的眼眸就重新被额发的阴影遮住,其中情绪不得窥探。 骆心词愣了愣,忽地意识到自己不该提明于鹤与太子遇险那件事。 话已出口,无法挽回,她心中懊恼,静了片刻,忽然朝着明于鹤张开双臂。 她抱住明于鹤,在他后背上轻拍着,声音很低,很柔和,安慰道:“没事儿……” 明于鹤:“……” 与其说骆心词是在抱着他,不若说她是趴在了自己肩上,甚至她的下巴就压在明于鹤肩头,他的手臂能感受到独属于姑娘家身躯的柔软触感。 他呼吸微急,一动未动。 骆心词却还记得他不喜欢被人靠近,未免被他推开,浅浅一抱,她就主动放手,为了维护明于鹤的脸面,还假装惧怕道:“我只是在安慰你,哥哥,你不要多想,也不要逼我,咱们说好要慢慢来的。” 明于鹤:“……” 这么不走心的敷衍,难道骆心词指望他会相信吗? 他真的会被骆心词气死。 明于鹤既已认命,就不再用那荒谬的兄妹之名去与骆心词亲密,没理会她最后那句话。 他现在不介意骆心词的靠近,但是无法接受被骆心词当做弱小怜惜,遂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手上有着王束的什么把柄吗?” 骆心词双目一亮,惊喜点头:“想的想的!” “可记得国子监曾经死过一个学生?” “记得。”所有与王束相关的事情,骆心词全都记得。 死的那个学生是同样出身林州的王平研的长子,据说是酒后落井淹死的。 “据案宗记载,他的尸身被捞上时已经僵硬,其中左手蜷曲,掌心有划痕,死前手中应当是握有某样东西的。”明于鹤道,“至于是什么,井水太深,未能打捞出来。” 骆心词道:“这与王束有什么关系?” 明于鹤不答反问:“你可看过王平研的政绩?” 骆心词点头。 王平研与王束一样,出身林州,同年中举,名次均在中列,王束十余年来一直在国子监周转,而王平研先后去了青州、延州、云塞等偏远地区历练,屡得嘉奖。 如今两人同在京中,走的是却完全不同的仕途。 若数风光,王束更盛一筹,但若论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王平研远超王束。 “那年江南盐使的职位有了空缺,皇帝本欲安排王平研上任,因为长子的死,王平研悲痛欲绝,主动辞了这桩差事。” 骆心词对朝政之事所知甚少,但也知晓盐政与朝廷税收息息相关,是国库的一大来源,江南盐使的人选,一定是皇帝极度信任的官员。 “然后呢?”她追问,“这最终差事落在了谁的头上?” 骆心词心思阴暗了些,她觉得倘若这差事最后落到王束相关的人头上,她就有理由怀疑王束是出于利益之争,杀了王平研的长子。 “不重要。”明于鹤的回答否定了骆心词的猜想,“新任盐使是一清廉老臣,与王束、秦家,均无任何干系。” 骆心词不解。 明于鹤却道:“其余事情你都是知道的,你得自己想。”说完这句,他就没再说话。 骆心词惊疑不定地望着他,心里将所有王束、王平研相关的事情一一在心底对比,总觉得其中有一条线贯穿着,可她偏偏找不到。 她凝神,眉心微蹙,映着火光的红润脸庞写满不容人惊扰的严肃。 明于鹤觉得她这模样有点可爱。 静谧的山洞中,一个全神贯注地思索,一个静静凝视对方,这么不知过了多久,洞口处忽然有道清亮的布谷鸟叫声传来。 明于鹤眉梢一抬,朝外扫了一眼,开口提示道:“那日在宫中,我与王束说的是,我在国子监被封的旧井中找到一把钥匙。” 骆心词蹙着眉头转向他,在明于鹤的视线下,神色渐渐松动。 半晌,她惊呼道:“真的是他!” 她记起来了,王平研长子去世后不久,皇帝就率百官祭天祈福,王束身为国子监司业,本该按时将先帝亲笔抄录的典籍送去,却因意外烧了盛祭酒的书房险些耽误。 国子监藏书阁只有两把钥匙,分别由王束与盛祭酒保存,倘若王束的那把弄丢失了,那么他唯有取得盛祭酒的那把,才能顺利打开藏书阁。 所以就有了盛祭酒书房走水的事情。 在诸多被烧毁的典籍、古玩等的陪衬下,烧毁的一把钥匙就不那么显眼了。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将这事与死去的学生联系在一起。 王束从始至终没有从中获得任何利益,也不会有人平白怀疑他。 除了明于鹤。 他在古井中找到了钥匙,只要将钥匙作为物证呈上,当年的案子就会被翻出来重审,细细追查过往的细节,王束终将难逃罪责。 所以他才会害怕。 光凭这件事已经足够让王束身败名裂了! 骆心词攀着明于鹤的手臂,未开口,明于鹤已知她所想,道:“这事当年惊动了宫中,那么多人都没能找到线索,过了这么久,我如何能轻易取得物证?我骗他的。” 骆心词愣住,“没有钥匙?” “没有。” 王束也未完全相信明于鹤掌握了证据,所以他只是暂时收手,却没有阻止秦椋的行为。 骆心词的情绪大起大落,好不容易接受了王束杀过人,做出检举他的决定,却苦于没有证据。 她呆滞了会儿,忽然问:“那么多人都没能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你是怎么想到的?” 明于鹤道:“我就是想到了。” 单看这两件事,其实明面上并没有什么关联,明于鹤之所以会对王束起疑,多亏了那次骆心词夜闯摘星阁翻阅典籍司文书的事。 是她将明于鹤的注意力引到这二人身上的。 如若王束对于被困国子监心有不甘,那么他最憎恶的人除了干涉他仕途的秦家父女之外,就该是与他有着同样的出身,却获得迥然不同的地位的王平研了。 “今日我再教你一件事。”明于鹤正色,与骆心词道,“永远不要小看男人的嫉妒心。” . 骆心词受到了很大的震撼,没心情与明于鹤玩闹了,抱着膝盖仔细思考起王束的事情。 她本意是今夜不睡的,却耐不住情绪波动后带来的疲惫,最终没忍住,头一歪,靠在了明于鹤肩上。 明于鹤没有动弹,由着她靠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确定她睡熟了,展开手臂,将人揽入怀中。 “你有什么资格怜惜我?”他冷峻质问依偎在他怀中的骆心词。 武陵侯只是想杀了他这个儿子洗脱嫌疑,王束想杀的却是她骆家满门。 骆心词睡梦中也紧着眉,愁绪不解的模样。 明于鹤将她眉心抚平,顺势摸了摸她被火堆烤得酡红的脸颊,将她往后抱了抱,然后抓起她磨破了的手指尖,皱眉细看。 这时洞口再次传来鸟儿啼鸣声,明于鹤侧目,低声道:“进来。” 随着他声音落地,一个侍卫闪身出现,看看洞中二人,侍卫压低声音道:“启禀小侯爷,今日之事已在城中传开,府中、宫中均已派出大批侍卫前来搜寻,不出意外,明日一早就能寻到崖底。骆家兄妹……” 骆心词忽然动了一下。 明于鹤示意侍卫噤声,在她背上拍了几下,她很快重新恢复安睡。 侍卫再开口,声音极低,“……那对兄妹拿着林州老夫人的信物,说是小姐的故友,一定要与府中侍卫一起下来寻人……” 骆颐舟要不顾伤势下来寻找骆心词。 明于鹤缓缓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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