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那双湿漉漉的杏眸,周玹没法儿说出半个“不”字,只好颔首应允。 抬手替常清念拢好狐裘,周玹也不瞧崔福,只背身吩咐道: “摆驾永乐宫。” - 永乐宫中,龙虎卫已将常清念的寝殿打扫出来,邓太后则被挪去偏殿关押。 常清念却早没了困意,下轿之后,仍亦步亦趋地跟着周玹。 周玹察觉常清念方才反常,只是眼下顾不上多问,便回身牵过常清念的手,任由她黏在自己身边。 邓太后那些教唆之语犹在耳畔,常清念还不想进去见她,便止步在帘外,道: “陛下进去罢,妾身在外间等您。” 周玹本还在犹豫,见常清念善解人意,便温声笑道: “朕只进去说两句话,很快便出来。等会儿便陪你去主殿安寝。” 摸了摸常清念的手炉还热着,周玹放心转身,独自步入内殿。 听得门口传来脚步声,邓太后缓缓掀起眼皮。瞧见周玹那与贺皇后肖似的眉目,邓太后讥笑道: “你隐忍这么久,总算替贺氏报仇了?” 对上邓太后那双不甘怨毒的凤目,周玹心中无甚波澜。只见他掀袍落座,姿态闲适,仿佛来此并非问罪,而是寻常的母子闲话家常。 “太后有这闲工夫关心朕,便一点也不关心您那个好儿子?” 周玹并不理会太后所言,自顾自地问道。 邓太后闻言脸色一僵,随即又似找到靠山,轻蔑笑道: “哀家可是太后,只要你想坐稳这个帝位,哪怕再不情愿,你也要跪下来,唤哀家一声‘母后’!” “若你今日胆敢罔顾人伦,弑母杀弟,日后天下人皆有样学样起来,到时看谁还尊你这个皇帝。” 邓太后自认有恃无恐,仰头大笑,仿佛此刻沦为阶下囚的人不是她,而是周玹。 “罔顾人伦,弑母杀弟?” 周玹重复着这几个字眼,忍不住低笑出声,似是在嘲弄邓太后伎俩稚嫩。 “七弟行此大逆不道之举,朕实在痛心疾首。但朕素来最顾念手足亲情,并不欲取他性命,只削爵幽禁便是。” 周玹口中说着“痛心疾首”,手下却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斟了杯茶,悠悠道: “可惜战场上刀剑无眼,七弟不慎失了一臂一腿,往后便只能做个废人了。” “你……” 听得周玹描绘礼王惨状,邓太后脸色瞬间惨白,嘴唇颤抖着,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失去一臂一腿,岂不是削成了半个人棍? 什么刀剑无眼?分明就是周玹故意为之! 周玹端起茶水轻呷,似是在等太后慢慢消化。见她这便吓得结舌,不禁嗤笑一声,这才再次开口: “至于太后您,此刻也用不着故意激怒朕。太后便是想羞愧自尽,朕身为天下‘孝子’之表率,自然也不会应允。” 周玹放下茶盏,拆穿邓太后想以死脏他名声的念头,语气森冷道: “明日过后,朕便派人送您去行宫颐养天年。等两三年后风头过去,世人皆将您淡忘,朕自会安排您‘抑郁而终’。” 能将囚禁说得如此冠冕堂皇,邓太后只觉眼前阵阵发黑,一口浊气堵在胸口,几乎要将她活活憋死。 “太后虽寻死不成,但朕知您忏悔母家罪过,不愿在死后升祔太庙。于此事上,朕会尽如您意的。” 周玹信口便开始胡诌起来,落在邓太后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 “你放肆!哀家的后位乃你父皇所封,你焉敢擅行废立之事?” 邓太后厉声质问,额角青筋暴起,扶手椅被她挣动得咯咯作响。 “朕何曾说过废太后?”周玹冷笑道,“只是您无颜面对父皇,故而央求朕,为您另择一风水宝地安葬。” 太后死死瞪圆凤目,脸上不见半分昔日光彩,似乎转眼间已变作垂垂老妇。 周玹寥寥数语,便将她毕生辛苦毁于一旦。 “你快杀了哀家!快杀了哀家!” 邓太后濒临绝望,状若癫狂地朝周玹大吼道: “不为母亲报仇雪恨,你还配为人子?配为大丈夫?!” 想起常清念还坐在外面,周玹怕她听了这些疯言疯语会害怕,登时便不欲再与邓太后多费口舌。 周玹冷睨着邓太后,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袖上不存在的泥点子,哂道: “想做朕的污点,你也配?” 逼死继母的名声,绝不该出现在一个圣明君主身上。 说罢,周玹再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 - 内殿与外殿仅有一帘之隔,方才周玹与邓太后的交谈,常清念皆听得一清二楚。 见周玹冷脸出来,常清念忙起身迎上去。 被周玹温柔圈住后,常清念不由往内殿觑了一眼,嗫嚅道: “太后她……” 周玹揉了揉眉心,强令脸上神情缓和几分,这才云淡风轻道: “死不了。” 说罢,周玹俯身抱起常清念,欲带她回主殿安歇。 路上瞥见常清念一直盯着自己看,周玹蹙眉问道: “吓着念念了?” “没。” 常清念垂下眼睫,不过听了方才那番对话,心头的确是怦怦震颤。 哪怕礼王和太后勾结谋反,周玹却也不杀他们,在外既博了仁孝美名,内里又折磨得他们生不如死。 常清念似有所悟,低语喃喃道: “原来您仁君的名声,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闻言,周玹兀自轻笑一声,颇有些意味深长。只是他也没回应,而是垂眸反问道: “念念可是觉得朕虚伪?” 常清念连忙摇头,解释道: “妾身只觉佩服。弑母仇人就在眼前,您竟也能忍住不杀之而后快。” “你若坐在朕这个位置上,便可知诛人性命容易,诛心方为上策。”周玹淡然道。 坐在周玹的位置上…… 又想起邓太后的话来,常清念不由轻轻发抖,扭头将脸儿埋进周玹怀里。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那是下下之策。”周玹补充道。 惦记着和常家同归于尽的下下之“人”,闻言顿时将脸埋得更深了。
第50章 贤妃 邓氏一族轰然倒台的消息,在破晓前传遍了整座皇城。 而昨夜丹墀前喷溅的血迹,早已被宫人们洗刷干净,一如什么都不曾发生。 朝廷中有人惶恐,有人唏嘘。而对于更多身处漩涡之外的百姓来说,昨夜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一晚。王侯将相闹哄哄地争来斗去,只要不掀起战乱,他们便仍守着一亩三分地,照旧过着自己的日子。 永乐宫中,常清念倚在周玹怀里合眼假寐。实在是昨夜听了太多乱糟糟的话,皆在她脑海中充斥盘桓。 直至天亮前,常清念才昏昏睡去,再醒来时便已接近晌午。 “娘娘总算醒了。” 承琴端着姜汤进来,瞧见常清念已然坐起身,忙将承盘放去矮几,又为她在腰后垫上软枕: “陛下走前还特意嘱咐奴婢,让您多歇会儿,不必急着起身。” 接过承琴递来的热帕子,常清念敷在脸颊上醒了醒神,这才问道: “陛下可还有交代什么?” “陛下只说前朝会忙一阵子,叮嘱娘娘近来好生喝药用膳。” 见常清念撇嘴,承琴不由掩唇轻笑。 常清念不满轻哼:“就知道他嘴里没什么好话。” 瞥见外面又开始飘雪,常清念顿时歇了去探望宓贵仪的心思。萎靡在软榻里又无所事事,便叫承琴将上月的宫中账册取来。 幸好她提前同华阳请教过,近来同德妃看账时才不至于露怯,偶尔倒也能看出几分门道。 承琴捧着账册从游廊上过来,正巧碰见锦音,便与她笑语两句: “这雪真是一阵一阵的,也不知何时能停。” 锦音刚从外面探信儿回来,在门口拍去衣裙上沾挂的雪花,应声道: “可不是?今冬雪大,宫苑里都快能堆雪狮子了。” 听见二人说笑的动静,常清念抬眼看去,不由莞尔道: “原是本宫不爱在雪天出门。平常若无事,你们便将大伙儿放出去玩玩罢,不必都拘在跟前伺候。” “是,娘娘。”承琴和锦音齐齐应声。 见承琴将账册呈上去,锦音福身道: “启禀娘娘,景蔚宫方才来信儿,说是悫妃疯了。” 常清念随手翻开账本,以为锦音是说岑妃,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待反应过来后,常清念猛地抬眸,诧异问道: “你说谁疯了?” “悫妃。”锦音低声重复道,“奴婢方才打听过了,听说是悫妃在咸宜宫中受了惊吓,回来后神情便木木呆呆的,还会拉着人说胡话。” 咸宜宫? 常清念掩起账册,顿时问道: “岑妃做什么了?” 话到嘴边,锦音却不禁犹豫起来,劝道: “娘娘还不曾用午膳罢?要不您先用膳,之后奴婢慢慢说与您听。” 听出事情不对劲儿,常清念却也不惧,只淡然道: “无妨,你说便是了。” 见常清念定要追问,锦音抿了抿嘴,只好轻声回禀: “自打前日起,梅蕊便按着娘娘吩咐,开始在岑妃膳食中下药。岑妃果然便有些躁郁难安,又不知是从谁口中听来个民间土方子,说是用猫骨头熬药能治病……” 听到这,常清念心念一转,蹙眉问道: “岑妃把悫妃那狮子猫抓去炖药了?” 承琴守在旁边,闻言也不由瞪大了眼睛,连忙看向锦音求证。 “正是。” 锦音颔首,再说起时仍不禁掩了掩口鼻,缓声道: “悫妃去的时候,那狮子猫已然被杀死,还正被剥皮抽骨呢。听宫人说,当时那猫的眼珠子还吊着,连着皮毛一同丢在火炉边上。” “悫妃看完顿时呕吐不止,抬回宫去便立马宣御医来瞧。御医说悫妃是受惊过度,心神失守,这才神志不清起来。” 听罢锦音所言,又想起那狮子猫平素模样,承琴嫌恶皱眉道: “岑妃怎么能咽得下去的?” “谁说不是呢,”锦音压低声音道,“悫妃平日里最是宝贝那狮子猫,如今瞧见它惨死,怕真是受了刺激。” 常清念倒面不改色,端起案上的茶轻抿一口,这才不咸不淡地道: “话虽如此,可悫妃这疯病究竟几分真几分假,眼下倒还不好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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