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便又添一刀。 陶采薇侧头往这边望时,他正好捂着胸口蹲了下来。 她被覆在长长睫毛下的眼望那处一扫,明明什么也没看见,心却像是被刺了一下。 她放下手里的桃花酥,忽然再也吃不下一口,她转向安青说:“去吩咐厨房,做些他爱吃的吧。” 这个他自然是指的姑爷,安青点点头应是。 陶采薇说完这句话,忽的一愣,这句话说得倒是轻巧,只是一句吩咐而已,便可表达关心。 可是崔鸿雪爱吃什么?她好像从来也不知道。 他会做的东西很多,他能烤出香喷喷的鸡和鱼,也能炖出晶莹厚重的樱桃肉,现在回想起来,陶采薇才发觉,他原来是个那么会生活的人。 那间他之前在村子里住的小院儿被他打理得雅致又清幽,丝毫不像是一个农民的家,倒像是一个归隐山林的高士。 “对了安青,他的家乡在北方,他应该爱吃北方菜吧。” 安青正要转身时,又被小姐问了这么一句,她僵硬地转过身,倒想起姑爷曾经罕见地欣喜地露出过一次自己的喜好。 是崔鸿雪独自从凤瑶山上回来的那一次,他对府里的人都很亲切,他和安青原来是老乡,他们一起谈论了南北方烙饼的差异。 安青点了点头:“是,是啊,姑爷是北方人,肯定爱吃北方菜的。” 安青目光直视着陶采薇,若是小姐能亲手给姑爷烙个饼,那比什么都管用,只可惜这话不能由她来说。 陶采薇移开目光,挥了挥手:“那你便去安排吧。” 安青不好再多说什么,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她走后不久,陶采薇也站起身,该到回去就寝的时间了,也不知崔鸿雪回来没有。 她坐在这里的时候,心里浮现了一些事,她要做一个负责任的好妻子,还有很多的不足。 崔鸿雪默默擦干嘴角的血迹,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没等来妻子的问候,却等来了郎中的探访。 “是贵夫人请我来的,崔相大人,请吧。” 崔鸿雪冷冷看着面前背着药箱的郎中,倒是他大意了,崔府尽量做到了面面俱全,却漏了养一间府内医馆,请几位郎中时刻坐镇。 劳得他的夫人还要从外面请郎中回来给他看病。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得很,还好着呢,不过既然夫人关心,那他便让人看一看。 他伸出手,郎中顿了顿,抬手替他诊起脉来。 “听夫人说,大人似有吐血的症状。” 郎中随意问道,崔鸿雪也并不隐瞒,他点头应是。 “是否伴有心脏处短而急的刺痛感。” 崔鸿雪点头应是。 “是否时常心慌手抖。” 崔鸿雪点头应是。 …… 他其实不想多说这么多,但也不愿意撒谎,或许他真的是病了吧,他对病因一清二楚,这是治不好的病。 一句“忧思过甚,心思郁结”便可概括。 这位郎中临走前给他开了两副药,便说:“此病还需大人自行缓解。” 郎中只能医身,医不了心。 崔鸿雪本也没抱多大的期望,他就是知道,他走不出来。 或许就在这个路口,这道转角,便又有一道冤魂在盯着他。 郎中一走,所有人都知道他病了。 他的夫人很关心他,不仅特地请来了郎中,还为他准备了一桌子他爱吃的菜。 除此之外,府里还每日有戏班子过来唱曲儿,满京城都知道,崔府如今热闹得很,每天敲锣打鼓的,把日子经营的那叫一个红火。 朝堂上各官员见了崔相,也是拱手道喜:“崔相家宅和睦,必定是顺心顺意的。” 官场上的人都很重视自己家的家声,俗话说,连自己家都治理不好的人,如何治得了天下。 任谁家中传出子女不孝、妻妾不和、夫妻二人日日争吵的消息,都是丢脸的,要让人看笑话的。 难得的,崔相大人自抢婚开始出现的坏名声,此时倒从一个家宅和睦开始逆转了。 这其中未尝也没有崔相家里的贤妻陶氏的功劳,陶采薇对此还是很满意的。 经营好夫君的名声,也是她的义务。 至于这件事最开始的出发点,早已被她抛在脑后了。 陶富贵在京城周围召集的一批贫寒子弟,即将要踏上去往河首府读书的道路,这些人将来都是陶家的人,陶采薇对他们很重视。 从沿途的各种补给,到他们身上的防寒衣物,陶采薇皆是亲自安排。 这些东西都不费多少成本,对陶采薇来说,几乎为零,却能换来这么多未来读书人的感激,怎么算都很划算。 她最擅长于此,以小博大,价值交换。 等她注意到家中夫君时,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那些学子已经踏上行程了,她特地去看了一下,各个朝气蓬勃、斗志昂扬的,她十分满意,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 她在家中花园里碰到了刚从皇宫下值回来的崔鸿雪,便拉着他说道:“对了,夫君,我对陶金银的官职有一些想法。” 崔鸿雪浅浅笑了笑:“皇上今天还夸他了,说他殿试表现得好,倒是官职还没确定下来的,你有何想法 ?” 陶金银在殿试上究竟表现得如何陶采薇不知道,皇上多半又是在奉承崔相大人了。 陶采薇便顺势提道:“我想要陶金银得个武职,咱们家也得全面发展才是。” 崔鸿雪沉吟了一会儿,垂眸看着自己向来野心大至此也毫不收敛的妻子,他说:“他自己愿意吗?” 陶采薇愣了愣,倒是从没问过陶金银,主要是从很多年前开始,家里人便全都听她的了,她也没想过去问。 “他应该是愿意的吧,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是听我的,从大字不识这会子也成天子门生了不是。” 崔鸿雪又说:“武职可是要佩刀上战场的,你确定?” 像上次叛军打到铅兴县,陶家一家人躲起来的事情,也多亏先帝来不及计较,而新帝不想计较,否则一个擅离职守的逃兵罪名是跑不了的。 陶采薇说:“就在京城里谋个武职,想是不会有战事发生的,平常也就练练兵、管管军队,再不济也就是上山剿个匪,若是这么一点风险也担不了,也不叫个男子汉了。” 崔鸿雪打断她:“可是薇薇,何必呢?”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得不到片刻舒缓,他可以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他就要她好好的,就这样就行,陶金银做不了武职,她更不能失去哥哥。 “别冒这样的风险了,行吗?” 陶采薇却只当这位已经成了崔相大人的夫君,如今不愿意再帮陶家往上爬了。 她面色柔缓下来,迈步绕到他身后去,抬手捏起了他的肩,凑到他耳边吐着兰气说道:“好好好,都听夫君的,夫君,我得了一块新的鸳鸯肚兜,是用丝光缎制成的,今晚穿给夫君看好不好。” “对了,上回来的那个郎中可给夫君看过身子了,该死的!我当时叫他看诊完就来向我汇报的,他没来汇报,我还以为他没来过呢!” 她跺着脚说道。 崔鸿雪回眸看她,既期望着从她眼里看到一丝真情,又希望她不是真的在为此事苦恼。 他的事情,本来也不该烦到她。 他喉结动了动,最后沉声道:“他来看过了,说我没事,只要好好休息就好。” 陶采薇拍了拍胸脯:“那就好那就好,那夫君这几日就早些安寝。” 睡前,他们两人的活动一向是合拍的,陶采薇穿上她说的那件肚兜也的确是衬得她愈发娇俏可人。 如她所说,这件肚兜是讨好他的作品。 这一刻他有被讨好到,他眼底的上位者气势又释放了出来,这是他完全掌控她的唯一时刻。 也是她甘愿被他掌控的唯一时刻。 他身下的她娇弱无力,连声祈求,而他的命令强硬又冷厉。 他们都在这场运动里找到了各自适配的角色。 他一边活动着劲瘦有力的腰肢,一边手掐向她脆弱又白嫩的脖子,他的语气明明是命令,却硬生生带着一丝祈求。 “说你爱我,叫夫君,说你爱我。” 陶采薇眼神迷乱,她睁开眼睛,睫毛上糊着因情动而生出的泪珠儿,她抬眼注视着上方的他。 她娇艳的红唇微张,漏出几颗白润润的贝齿,这句话她说得毫不费力,她说:“夫,夫君,我爱你。” 她听见他趴在自己耳边一阵连续的迷人的轻喘,他在她身上歇息了很久,她伸手环抱住他,崔鸿雪觉得这是自己此生最幸福的时刻。 事后互相依偎着的拥抱,必定是真心的。 就算这个真心及其肤浅浮于表面。 她还说:“夫君,真的不考虑给陶金银一个武职吗?” 他说:“好。”声音滞涩而无奈。 她知道自己的美人计管用,而他知道自己已别无选择。 他对于这个世间有一套自己的看法,但他却不能强加在别人身上。 毕竟只有他曾遭受过灭门惨案,而所有的一切告诉他,烈火烹油,盛极必衰。 他时刻记得祖父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这一切是他们崔家自找的,谁来都一样。 他说机关算尽再聪明,也不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算计者终被算;他说从在朝堂上谋取到利益的那一刻起,命运便早就标好了翻倍收回的期限。 在崔鸿雪心里,所有事情都是悲观的,他认为陶家继续这么发展下去,必有付出代价的那一天,可他不会阻止他们,也不会将自己心里的担忧说出来。 因为他知道是他自己病了,他的观点不一定是正确的,而外界的所有人都知道,官当然是做得越大越好,钱财当然是揽得越多越好,他当然不能去违背世俗的判断标准。 只是他病了而已,他看着日益壮大的陶家,他站在朝堂的最前端,他站在刀尖上。 若是换了其他人也许会说,他已经站在这里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况且他崔鸿雪是天下第一谋士,事情只要提前规划好,哪里又会迎来那么悲惨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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