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辉看着他眼底颇有欣赏:“崔大人,今日能在朝堂上再次看到您唾沫横飞、气势昂扬的模样,下官真是太高兴了。” 虽说各家官员私底下都有自己的筹谋,但只要是文人出身的官员,就没有不对崔鸿雪抱有一番偏爱态度的。 在那些暗藏玄机、不可告人的筹谋之外,靠着一张嘴、一杆笔的辩论为自己争取的权力,确实是无人敢反驳的,这是文人的安身立命之本,更是摆在明面上的、光明正大的争斗。 祁明辉没能得到一个更高的官,自然是愿赌服输。 陶金银做不了文官,自然也跟这个能力有关。 崔鸿雪待祁明辉的态度并不热络,或者说,他待谁都是如此。 “祁大人,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祁明辉本还想跟他寒暄两句,跟他说说自家女儿当年 还是他的追随者。 说起女儿,祁明辉深深叹了口气。 如今女儿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却是没跟他们一起回京城来。 倒是他的太太,如今更是病得不轻了,可惜女儿如今已完全不被她拿捏,真病也好假病也罢,祁凌雪打定了主意不回家,他们拿她丝毫没有办法。 女儿对他说了自己的想法,说她今生便不嫁人了,还问她能否将她的嫁妆折成银子给她。 祁明辉觉得那不算什么大事,便答应了,偏偏她母亲死活不应,嫁妆之所以叫嫁妆,自然是给出嫁的女儿的,不出嫁的女儿自然是没有的。 祁凌雪却说:“我是家中的女儿,你们就当是把应当分我的财产给我就是。” 她母亲却说:“你这是闹的什么笑话,我们没有义务给女儿分任何财产。” 此话一说出来,祁凌雪也不强求,她只要争取了就足够代表她的态度了,她便转身就走。 祁明辉想拉住她再多说两句话都不行,要说财产,他把财产平分给女儿一半都行,他向来也不在乎这些。 可女儿就这么走了,一句话也不多说,祁明辉便知道了,她原也不缺这些钱了,此番前来,不过是往家里要个态度。 思及此,祁明辉对她母亲便更添了一丝不满,却对她也更无任何话想说,说了她就能明白吗? 事已至此,除了叹息,他也做不了什么,只是她母亲向他所要求的那些:“派兵把女儿绑回来”的事情,他也没有应过,给女儿自由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事了。 因此她母亲每天更是气得不行,寻常人家丢了个女儿尚能报官,他们家本就是官,祁明辉却一点不管。 祈太太如今便只能把心思全放在儿子身上了,寻思着这个女儿就当是丢了,好好在儿子身上筹谋就是了。 崔鸿雪如今正跟陶采薇一同坐在花厅里喝茶,两人少有这般闲静的时候,各自都闲了下来。 自新婚以来,他们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之间无非是些公事公办的交谈。 陶采薇心底若说一早是有话想说的,后来就全没有了,基本上,她对她目前的生活是极其满意的,对她的这位夫君也是相当满意的。 这场婚事,与她从小期盼中的,没有任何分别。 “夫君请用茶。” “多谢夫人。” 两人始终相敬如宾。 崔鸿雪心里却突然生出了一大股冲动,今天在朝堂上发生的事情,既让他耗干了心力,又让他察觉到前路的艰难。 这些事情处理起来,对鸿雪公子来说,应当是游刃有余的。 至今外人眼里,他也的确如此,强大得无人能撼动,就算是皇帝也会被他几句话怼到没脾气。 偏偏所有人还觉得崔相说得对。 “皇上,崔相大人说的字字箴言,实属血泪肺腑之言呐。” 件件事都要逼得皇上做出崔相的选择。 就着陶采薇敬上来的茶,崔鸿雪握住了她的手。 “陶采薇,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陶采薇对上他认真的目光,下意识地有些想离开。 若是现在安青过来跟她说,外面有什么人在找她的话,她就能顺势离开了。 莫名地她觉得,崔鸿雪现在不是想说公事。 偏偏现在安青站得远远的,并没有什么人或事要找她。 有些话题回避了太久了。 陶采薇几乎都已经忘了,眼前这个人,曾是她的崔波。 崔鸿雪说:“我其实,一直都很想、很想,离开这里。”一字一顿地,说得很艰难。 告诉妻子他的想法,或许是他该做的事情。 陶采薇逐渐皱起了眉头,她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些东西,是痛苦的、挣扎的。 说出这句话,好像费掉了他全部力气。 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但这好像是一种……求救。 他在向她求救。 意识到这一点的陶采薇顿时换了一种新的思绪出来,她似乎有些意识到,自己所认为的完美婚姻,似乎一直在崩溃的边缘。 只是他们都在自欺欺人罢了。 她平静下来,既然他摆出了想要解决问题的态度,那她便也不好再继续维持一张假面了。 没错,就是假面。 似乎以往喜欢崔波的人格都已经尽数隐藏了起来,陶采薇觉得自己心硬得像一块铁,明明都是同一个人,她却对他的一切状况无动于衷。 他在吐血,在自残,在日渐消瘦,她看似对此一无所知。 她此时目光扫向他的衣袍,肉眼可见的空荡荡,他是一具躯壳。 她问他:“为什么呢?” 这句话问得简直没温度极了。 崔波厌恶权场,崔鸿雪也未必喜欢。 更何况这个地方,就是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地方,四处都是崔家人的亡魂。 陶采薇从没注意过这件事,并且自她入府以来,崔鸿雪就将崔家祠堂关了起来,他怕里头那密密麻麻的排位吓到她。 去坟前祭奠这样的事情,更是从没有过。 陶采薇是崔家长媳,她该去的。 但崔鸿雪把所有都掩藏起来了,从不让她接触。 她这时候问他,为什么不想待在这里。 崔鸿雪也不怨她无知无觉地发问,他回答道:“因为我讨厌这里,我只想在远处闲云野鹤一生,每次套上那件猩红色的官袍,我就止不住地想要呕吐。” 陶采薇又问他:“那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他明明都已经走了。 崔鸿雪看着她,字字都是血泪:“因为庄坚的兵打到你家门口来了,因为庄时故意推动了这一切,因为你陶家已经成为了庄坚和云华眼里的大肥肉,因为我如果不帮庄时坐上皇位的就一定是庄坚。” 陶采薇的思绪忽然飘回那日,叛军的确打到她家门口来了,但没过多久就走了,她虽然受了些惊吓,后来也只当那是一场规模很小的战争而已,她认为只有极小部分运气不好的人会在这场战争中丧命。 但她没想到如果崔鸿雪不帮回来庄时的话,陶家是真的会被庄坚拆吃入腹。 这场战争对她来说有多不以为意,恰恰证明了崔鸿雪在其中争分夺秒所做的努力。 他也不得不佩服庄时,将时机卡得刚刚好,早一刻晚一刻,他都不可能再出手了。 陶采薇的身子坐直了一些,她开始正视他。 “你是为了我才回来的。” 崔鸿雪不想承认这件事情,他做什么都是自愿的而已。 所以他保持沉默。 陶采薇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事情想明白,她以为崔鸿雪只是恰好回来了京城而已,娶她这件事情对他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毕竟他们在河首府有些交情,他或许是喜欢自己的。 而她也在新婚之夜的瞬间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他是她的夫君,她就敬着他、尊着他,至于那些恼怒和埋怨,以及让恼怒和埋怨生长出来的土壤——她的情意,都被她尽数抛下。 取而代之的是她冷漠地做着妻子的角色。 但他现在告诉她,他之所以回来成为这个崔鸿雪,都是为了她。 他告诉她,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虽然他的声音不大,尚且也还平缓,但她听得振聋发聩,这是他的求救。 崔波要再成为崔鸿雪,本来就是有代价的。 他说:“我只是说一声而已,薇薇,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但我并不打算离开这里,我会在这里待着,继续做我的崔相。” 陶采薇道:“你 希望我能明白你的心意,你的心意是什么?” 这是她最关心的事情,无论是崔波还是崔鸿雪,从未承认过对她的心意。 他可以为她去死,但是他从不说他爱她。 她想他们两个的问题或许靠这个答案就能解决。 “你说你回来是为了我,那你之前离开呢?离开也是为了我吗?娶我是因为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还是因为你爱我,所以发了疯的要得到我。” …… 看似什么都是为了她,陶采薇在这个时候,偏偏只想要他承认一句他的爱。 “都是为了你,娶你是因为你选了我。” “那你希望我选你吗?” 如果不希望,他也不会与她有那次私会了。 但是现在,崔鸿雪答不出来这个问题,因为他在想,自己当初是否不该找她。 陶采薇从他的沉默里看出答案,她好不容易鼓起来的气又散了下去。 他所做的一切如今逻辑都已明了了。 崔波愿意和她在一起,愿意照顾她、与她亲热,是因为她想要,她想要的,他便给,无所不应的给。 后来崔鸿雪娶她,在求娶之前,他一定要有一个让她自己选的动作,竟也是因为她选了他,她需要他,她现在踩着他的肩膀往上爬,他便任劳任怨,就只是因为她想要而已。 “崔鸿雪,那你想要什么呢?” 崔鸿雪说:“我想你好好的,我要你过得最好。”为此他愿意将自己燃烧殆尽。 他就做她天地间的伞,就做她的背景板,他的情意,他的想法,从来也不重要。 陶采薇直视他的双眼:“不,可你刚刚说了,你想离开这里。” 崔鸿雪躲闪起她直勾勾的目光,他说:“但我更想要你好。” 他后悔自己吐出心声了,他不该乱说话的。 听他这么说,陶采薇连生气的力气也没有了,她望向远处亭台里架着的琴,曾经他还是崔波的时候,倒是常常在院子里抚琴,一个人作画写字倒也自得其乐,时不时地还知道往厨房里摸只鸡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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