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书桌后头坐下,看到那立在砚台上头的一双白玉手。 “你习过武?” 突如其来的一问,崔鸿雪有些没反应过来。 像他们那样的家族,子弟皆要习武,习武这方面,他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意识到她指的是那天接刀片的事,他沉默了半晌,道:“哦,没有。” 她点点头,垂头继续改账本。 崔鸿雪注意到她的动作,便问道:“何故要改账本。” “全大人说了帮我追回因那些流言蜚语而造成的损失,我便把这段时间的亏损多加一些上去,好让那些人赔得底裤都无。” 此事做起来并不简单,账本里的数字但凡改了其中一个,就会出现很多对不上的数字,改了两个,对不上的又会翻倍。 账本里但凡有一个漏洞,呈上去以后,后果都会很严重。 偏陶采薇是做账的一把好手,算盘也不用拨动几下,数字在她脑子里自动成型。 若是全修杰看到她这个样子,估计鼻子都要气歪了。 此事她做得轻松,一点负担也没有。 见崔鸿雪手上溅了些墨点上去,她掏出手帕来,拿过他的手,细细擦拭起来,言语间多有嗔怪:“让你研个墨,怎的还把手弄成这样。” 手就这样被她拿着,崔鸿雪心里不适,她言行无心,坐卧不避,正还在混沌世界,天真烂漫之时。 他倒不好显得扭捏了。 晚上,陶采薇缩在被窝里,突如奇想地又打开了那本词集。 多有看不懂的,什么巫山相会,帐中云雨。 旁人越不要她看的,她偏越想看。 脑子里莫名又浮现出那一只手来,那冰凉细润的手,那擂鼓般的胸膛,那结实有力的手臂,那凸出的脊骨下面雪白透着青色血管的肌肤…… 她拉上被子盖住脑袋,又想起那张眉如墨画,鬓若刀裁的脸来。 上面挂着月白蝉翼纱的纱帐,香炉里的烟一蓬一蓬的浮上来,她便坐起身来,歪身倚在床头,双手抱着膝盖,把脸偎在蓬松的被子上,那词集上的字眼,直映到她脑子里去, 便有一种酥麻麻、软绒绒的感觉,泛上她的心头,热热的,快乐的。 她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头埋在膝间,初尝到这样的快乐,她却不知从何而起。 那词集上的言语,她一知半解。 脑子里的画面,既羞怯又令人害怕。 第二日一早,她起身便感觉身体胀胀的,往常的衣裳穿在身上,胸脯处紧绷绷的。 安青习以为常。 “我今日便叫裁缝来给小姐再新裁几身衣裳。” 陶采薇背过身子,扯了扯身上的肚兜,脸蛋儿红扑扑的。 安青比她大几岁,见她藏在帐幔里不敢出来,便笑着解释道:“小姐明年就及笄了,也该趁着说亲前再长长。” 姑娘家发育是正常的,越丰满才越好呢。 陶采薇身体一向是发育得好的,如今愈发大了,扭捏了一会儿,还是穿上衣服,从床上爬下来。 正值卯时二刻,她正襟危坐在正堂上,饮了一口茶,令安青点名。 安青点完名,合上册子,道:“小姐,还有一人没来。” 那管前院洒扫的张婆子,昨晚偷吃了酒又跟人混着打牌打到深夜,早上竟未起得来。 她胆子倒也大,管家的不过是个丫头片子,陶采薇管人的手段也不多,不过是罚点银钱,她昨晚打牌正好赢了不少钱,今天纵她睡得晚了些又如何。 陶采薇放下茶盏,淡然开口道:“把人给我托起来,带到这儿来。”
第018章 钓成翘嘴 那张婆子被人从床上托起来,嘴上还骂个不停,一到了陶采薇跟前儿,便跪在地上诉起苦来。 “近日府里活多事情忙,老婆子我忙了整整一天才歇下,早早地就又起来了,哪曾想竟还误了时辰,姑娘可恕罪吧,老婆子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一时疏忽了时辰也是有的。” 陶采薇冷眼看着她一番倚老卖老,点头道:“张妈妈辛苦了,你年纪大了,如此,你便不用在前院儿干管洒扫的活儿了,告老归家去吧。安青,多给张妈妈点儿安身银子,让她老人家好走。” 府里的老人,都不是安排的需要亲手做事的活儿,他们干的都是管理类的活儿,动动嘴皮子,使唤丫鬟们,哪有她说的那样劳累。 既然张妈妈连这不愿意干,她便成全她。 张婆子惊然道:“不可!我儿子媳妇还留在府上,我如何能一个人归家去。”她万万放不下在陶府里有点小权又清闲的富贵生活。 陶采薇恍然道:“哦——原来如此,倒是我考虑得不周全了。” 张婆子忙道:“可不就是嘛,我看姑娘你就罚我点钱意思意思得了。” “那你们便一家人一起,都归家去吧。” 崔鸿雪 闻言皱起眉来,高门大户都没有把家生子赶出去的先例,这一家子人放出去了,恐会生事,反给自己留个破绽。 京城里的人家,宁愿把人打杀了,也不会把人放出去。 张婆子不光自己在陶府里干了一辈子,她的儿子也是在陶府生的,她的儿媳也是在陶府里娶的。 现如今儿子儿媳也已经给她生了孙子,正在陶金银身旁做书童。 陶采薇思索了片刻,留下了那个孙子的身契。 张婆子自然不愿,既然要走,自然是一家人整整齐齐的走。 “他是我家的奴隶,身契在此,你带不走他,你们三人这便去吧。” 张婆子自是一番悔恨不已,纵是拿了些银钱又如何,回了老家连块地也没有,这个家总归是往末路在走,家里小孙子的前途还握在陶家手里,跟在陶金银身边有了读书的机会,往后只会与自己家关系越来越远。 那些事情自然不在话下。 陶采薇自知年纪轻,不压众,又不可能拉着张婆子那个老身板出去打一顿板子,她虽不善良,也断断称不上邪恶,做不出这等事来。 便将他们一家人赶走,眼不见为净,也能在众人面前立威。 陶采薇捡了几块糕点吃着,饮了几杯茶,事情都派下去了,今日倒是闲得无事,她晃出了房门,站在放两下逗了逗鸟儿,那红嘴绿鹦哥儿俏皮得紧,她“咯咯咯”笑了两声,又行至回廊上,胡乱摘了几棵草玩儿,把那青草绿汁捏的满手都是,又跑到那池子边上去勾身捉金鱼玩儿,偏生那池子里的鱼滑溜得很,调弄了几番也没捉见。 她心下气愤,嘟着嘴抬头,却见那崔波正倚身站在池边,披着青绿色的狐毛大氅,毛领子上露出一截修长端正的脖颈,头上无冠,用丝带束发,一丝不苟的端方。 她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那画中仙鹤的模样,竟与他这般别无二致。 天上正浮着几朵闲云,无拘无束,随意地飘来飘去,地上站着几只野鹤,怡然自得,脱离世事。 她迈着步子过去,一屁股在石墩上坐下。 “我被府里琐事闹得密不透风,你倒是清闲。” 她没好气地说道,心里颇不平衡,倒想把那看似闲云野鹤之人硬拖到这凡尘俗世里沾染一圈儿,却又不忍。 崔鸿雪低头看她:“石头上凉,回家坐去。” 她如今已到行经的年纪,听他这么说,不自觉捂着肚子,确有些不自在起来,却不愿意就这么听从他的命令直接站起来。 她嘟着嘴,眼如水杏般瞪他道:“我跟你说东你扯西!” 他便再说一句软话儿,她就从石头上起来。 这人却偏不再说了,兀自望向远处,再不搭理她。 除之前她想到用一个“淡”字来形容他以外,她如今又想到一个“浮”字。 他像是浮在这世间的一个人,随便命运怎么将他沉浮,他都欣然接受,始终浮在自己的世界里,与现实差着一条界限。 一想到这,她便又絮絮叨叨说起些闲杂事来。 “张婆子一家走是走了,她一家留下来的空缺儿却还不能及时补上;再有那厨房里的大师傅儿媳生了,他不仅告了假要回去料理喜事,我还得周全他要带回去的礼,临近年关府里要宴客,还不知上哪儿再请个大师傅回来呢;更别说年关还有省内各个大小官员、亲朋好友、生意上的客户要照应,哪家哪户送什么样的礼,都要再三斟酌……” 见他仍不张口搭理她,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陶采薇叹了声气:“唉,你一个乡野间来的村人又如何能知,我年纪小,不压众,别光看这些事情多,偏我还不能错一点儿,宅子里这些人呐,我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也不闹到我脸上来,指桑骂槐的抱怨,‘借刀杀人’‘坐山观虎’‘因风吹火’这些招数,是样样精通。” 崔鸿雪低下头,那小孩儿又是一般大人的神色,叹息抱怨起来,甚是滑稽。 他心里偷偷嗤笑着,也罢,她说这半天,不就是要他哄一哄吗? 他便顺着杆子说道:“这点儿事,若是交给别人来做,自然是忙得焦头烂额了,可若是交给陶二小姐来做,便是再添上几件也不够你发挥的。俗话说‘能者多劳’,你若不是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本事,太太老爷也不会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你做,如此这般,小姐更要保重玉体,还不快从那冰冷的石墩子上起来,这家没了你,便是一刻也运转不开了。” 陶采薇闻言便从那石墩子上站起身,甩了甩手帕子,再叹了轻快的一声:“数你会说几句好话了。” 她别过身子,背过头去,嘴角翘起了老高,险些掩不住。 殊不知她那一番小表情,被站在高处的崔鸿雪看了个透。 “咳咳,还有一堆事务等着本姑娘前去处置呢,你接着玩儿你的吧。”她摆了摆手,准备离去。 正走开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了一句:“你也别站这儿玩儿了,这儿风大,回家去吧。” 崔鸿雪再次抬头望了望天,他已在此处观了半晌,见不再有大雁飞过,便回了院子。 他在书桌上铺上纸张,拿出笔墨来,这一套用具还是陶采薇送过来的,在铅兴县算得上是罕物,他用起来倒也勉强顺手。 须臾之间,桌上现出一副舆图,以京城为中心,一路延展到铅兴县来。 河首府地处江南,自古以来都是富庶之地,也不挨着边境。 为何那军中传信的大雁会飞到这儿来? 河首府现今缺少知府,难得有不少可乘之隙,但愿全修杰能及时察觉,好做防范。 至于他,呵,他只是一介草民,寻常所困之事不过吃穿冷暖而已,说起来,陶府那故作精致的食物他已吃腻了,这便从院子里挖些土来,再从厨房里偷只鸡,好做叫花鸡吃。 那“覆巢之下无完卵”的话语也骇不着他,再不济,他自保的本事也还有九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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