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琰擦了脸,脑子清醒了点,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山色,“厨房早膳备好了吗?” “已经备好了。” “你去见陈公公,留他在府上用早膳,看他怎么说。” “是!” 韩东收拾面盆,想出去时就顺便带走,容琰看见,道,“让下人来收,对了,陈公公问起我,你就说你来的时候我还没起床,等拾掇好后立刻去见他。然后直接说他应该没用早膳,反正要等我这边收拾好了才能走,不如趁这个空隙用个早膳。” 韩东愕然,世子交代事情很少会如此详细。 “是!需要叫下人来伺候世子梳洗吗?” 容琰走到屏风后,“不用!” 没过一会儿,容琰刚挽好发,韩东就回来了。 容琰扭过头,“怎么说?” “陈公公说他在宫里用了早点才来的,让世子慢慢来,不着急。” “还说什么没有?” “还说最近气候变化无常,让世子注意穿衣。” 容琰看向窗外,喃喃道,“气候变化无常,注意穿衣。” 之前倒春寒,当地人出门还要裹棉衣。自几天前开始,气候渐暖,连着几日都是大晴天,穿棉衣冒汗,穿深衣又感觉凉飕飕的。 容琰走到书桌前,左手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装入一个空白信封里。 然后又抽出一张白纸,换右手写另一封,很快写好,装入另外一个空白信封,这回不同,信封上写了收信人的名字。 韩东瞟了眼信封——“屠鸾收”。 容琰道,“这封送去屠府。” 韩东接过后,他拿起另外一封,“这封亲自送到闻大哥手上,小心些,今天盯着王府的人会很多。” 韩东心里惴惴不安,“世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容琰拍拍他宽厚的背,“别担心,该来总会来,我们不是早有准备吗?”
第50章 前院的两株桃花开了,为素净了一整个冬天的屠府增添了不少生气。 小丫鬟手里握着一把小金剪,怕误伤主子,一直跟在几步远开外的位置。突然,一道绿影从不远处卷过来,把在前的二夫人撞得差点跌倒。 二夫人在身后婆子的搀扶下勉强站稳,大声骂,“哪个王八羔子!眼睛被乌鸦啄瞎了么?” 她是穷苦人家出身,小时候身边都是一群没读过书的下里巴人。嫁进屠府后,过了许多年养尊处优的好日子,骨子里的粗俗始终没办法彻底抹去。一上火,就忍不住骂粗话。 差点撞倒二夫人的人是门房老陈的孙子,叫陈虎。十一二岁的小伙子,个头拔得老高,也是因为长太高,衬得身形跟竹竿似的。 老陈年事已高,就只剩下小孙子一个亲人,知道屠家大小姐心肠好,苦苦求她给陈虎在屠府中安排一个差事,只要小孙子能在屠府中混口饭吃,他的工钱给不给都无所谓。屠鸾便把陈虎丢给了管家,小伙子腿脚活络,府上有跑腿的活都让他去干。 “二……二夫人。”陈虎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战战兢兢地站在红木柱子旁边,头低着,肩膀缩着,手上捏了个信封。 二夫人背后那婆子,冲上前在他身上踹了好几脚,鄙夷得啐了一口。“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不长眼的下贱羔子,别以为有大小姐撑腰,眼珠子就容不下人了。别搞不清楚形势,咱二夫人才是屠府的正经主子。” 陈虎生生受了好几脚,连声赔不是。 二夫人斜起眼睛看向他的手,“你手里拿的什么?” “回二夫人,是有人让交给大小姐的信。” “有人?”二夫人走近两步,“哪个府上来的?” 陈虎嗫嚅道,“小的也不知道,那人没说。” 二夫人轻轻笑了一下,“咱们姑娘还未出阁,你一个半大小伙子成日往她院子里跑什么!不怕人说闲话?正好我这会儿要去找姑娘说话,把信给我,我顺路带过去。” 陈虎犹豫了。 二夫人哼笑一声,“怎么?你还信不过我?” “不是不是”,陈虎急急否认,双手捏着信递了过去。 二夫人接过来,懒懒得抬抬眼皮,“你下去吧!” 陈虎走后,二夫人先看了眼信的封面——只有收信人,没有寄信人,封口滴了蜜蜡。二夫人只犹豫了片刻,便直接动手把封口撕开,取出里面的信。 看完后,二夫人冷嗤一声,“咱们姑娘也是厉害,谁的风都不借,轻飘飘地攀上了北胜王府,手段高啊!和她那死鬼老娘一模一样。” 老婆子见状忙拍马屁,“咱们二姑娘将来铁定比她嫁得好,没准能进宫当娘娘呢?” 二夫人笑笑没说话,三两下撕了信扔给老婆子,老婆子赶紧用手拢住。 “扔火灶里烧了。” “是!”老婆子的额头上,因为谄笑,生出厚厚一叠细褶子。 *** 容琰走在天宣门前的甬道里,父亲出征前的最后一面,就是在这里见的,虽然留给他的只是一道背影。 他回想着那一天陈公公说的话,不知不觉,长长的甬道就已经走完了。 站在天宣门前,他想象着当年父亲站在这里向里望的情境。他居住的锦绣宫隐蔽在一座座巍峨华美的宫殿背后,站在这里,连锦绣宫屋脊上的走兽都看不见。 他驻足回忆的时候,陈公公抱着拂尘安静站在一边,没有催促一句。 容琰收回目光,轻笑道,“公公久等了,继续走吧!” 一阵凉风吹动檐下挂着的铜铃,叮铃铃响。 早春三月的风仍带着刺骨的寒意。 陈公公道,“起风了,世子冷吗?” 容琰笑着摇头,“不冷,谢公公关心。”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天宣门,不时地会从旁边经过几个皮肤白净的小太监,停下来向他们行礼。也许是在皇宫里待得太久,他们的肤色都呈现出一股死气沉沉的苍白,不似活人。 即便不时有人经过,宽敞的广场上也听不见吵杂的声音,太监们走路都很小心,生怕弄出一点动静被管事的听见。在安静的氛围下,有人踢到花瓶的声响就显得格外明显。 十皇子李启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根红木柱子后面,因为生得实在太过瘦小,被圆形柱子挡去了大半身形,但还是挡不全他一整个人。 容琰停下脚步,认出他后,微笑着行礼,“十殿下。” 相隔大老远,十皇子手忙脚乱地回礼,“琰哥哥……哦不……世子。” 容琰走过去,站在石阶下仰望他,“殿下找我有事吗?” 李启木呆呆地摇头,想起怀里的东西,又赶紧点头。探手入怀,摸出一本书来,“咚咚咚”跑下石阶来到容琰面前。“世子上次借我的书,我已经读完了。” 十皇子今年十二岁,按理说早该随众位皇子入国子监念书了,却只能由宫里的小太监教识字。堂堂皇子,被皇室冷待至此,是因为他那出生卑微的母亲。 十三年前,武惠帝在夜宴上喝醉酒,临幸了一名宫女,宫女不幸有了身孕。武惠帝骨子里极为看重尊卑之别,嘴上不表心底却极膈应,本想命人在背地里将那名宫女偷偷处置了,不想宫女怀孕之事被太后知晓,太后顾惜宫女怀的是皇家血脉,强行将宫女保下,等宫女生下一名男婴后,再赐下毒酒逼她自尽。 十皇子李信一出生就没了母亲,又不受父亲待见,太后待他也极为冷漠。寝宫里就一个奶娘和一个小太监伺候,宫里的宫女太监都不拿他当主子看,极个别狗仗人势的小太监还敢在背地里作弄他。 小皇子的成长之路上荆棘遍布,自小就受尽冷眼和嘲讽,宫里的几位皇子拿他当透明人,连外人眼里待人温厚的当今太子,也不肯承认有这么个弟弟。 只有先太子李昭对他的态度相对温和。 有一次容琰和李昭走在一起时,撞见小太监欺负李启,那次一向温和的李昭发了很大的火,重重发落了那名小太监。自那以后,十皇子的日子才算好过了一点儿。 弱者向来容易被人同情,何况还是个孩子呢! 容琰把书推回去,温声问道,“书里的字认得全吗?” 李启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抠紧书脊,羞愧得低下头,声如蚊呐。“有些字笔画太多,认不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容琰的眼中泛起怜悯,神色复杂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实在太瘦了,手触到肩上的衣料时,能清晰地感受到骨骼的硬度。 “等空了,臣来教殿下读书好吗?” 李启扬起瘦弱的脸,一簇熹微的光从眼睛深处亮起来,脸上绽出明净的笑意。 他重重点一下头,“我等着琰哥哥。” 这回,容琰没有纠正他对自己的称呼。 陪太后用午膳时,太后说近来身体不适,让他在宫中待几天,空了就来陪她说说话。容琰没有推辞,只是让陈公公派人去王府取了几身换洗的衣裳来。 当晚,容琰宿在锦绣宫。 他搬回王府后,锦绣宫一直没能迎来它的新主人,殿内的陈设还保留着他离开时的样子。 显然,早有宫人将这里彻底清扫过,窗前的书桌和一整面墙的书架都不染片尘,床帐和被褥也是新换的。 他走到书架前,数到第六排,抽出一本蓝皮书。 出宫后,他的个头貌似又长了,从前非常方便拿放的位置,如今却要弯一下腰才行。 容琰拿着书走到书桌前,他记得他当年离开的时候,这本书还没看完。 翻到夹有书签的那一页,他就着那页继续往下读,翻过一页,才发现这个故事他原本已经读完了,因为在那页的最底部,有他当年写的一排批注。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一月后。 容跃站在边塞的冷风里,眺望着天幕之中的最亮的那颗星子,厚重的银甲上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他身后站着两名副将,左边那名副将一直紧攥着拳头,面色阴沉,熊熊火光在眼里烧得正旺。右边的副将眼中含泪,哆嗦着嘴唇道,“大帅,您真要回去吗?” 容跃面容上的严肃渐渐化开,透出一股子老不正经。 “大帅回京享福去了,我儿答应我的,只要老子解甲归田,他就生个英俊帅气的孙子给老子抱。到时候老子左手抱孙,右手提鸟笼,回家就是热乎乎的饭暖烘烘的床,再也不必枕着睡袋吹西北风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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