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琰自嘲得冷笑一声,“我本来可以随我父亲上战场学武功,学射箭,待殿下继承大统,我也可以接过我爹的衣钵,继续为殿下守卫江山。可你们做了什么?” 李璟紧抿着嘴唇,下颌的弧线透出一丝丝紧绷来。 容琰目光灼灼,声气倏然坚硬起来,“陛下在诘问我容家会不会反的时候,为何不先扪心自问你们李家值不值得?” 容琰说的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了李氏的良心上,李璟无言可辩。他慢悠悠起身,约是独自坐了太久,腿上血脉不通,站起来时身子晃荡了两下,他走到窗前,想要打开窗接一片实实在在的月光,可惜窗户已经被人封死。 “仲璟,你我认识了十二年,十二年里,至少有五年的情分是真的。五年,够不够换一个体面的死法?” 容琰没有回应他,转身向门口走去。拉开门时,负气而去的闻傲已经回来了。容琰牵起嘴角,“多谢你,闻大哥。” 闻傲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语气干涩得问,“怎么处置?不会这还舍不得杀吧?” 容琰轻轻摇头,“烦劳,让他走得体面一点。” 容琰一个人走在永宁宫外的甬道里,平日里只需一盏茶就可以走完的甬道,这会儿却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头一样。月亮悬在遥远的天心,他走一步,便跟着他挪动一寸。 十岁那年,他、子鱼、李昭、李璟从一场无聊透顶的宫宴上偷溜出来,那天的月亮也有这么圆,子鱼指着月亮一惊一乍地说月亮在跟着他走,少时的李璟还没有后来那么稳重,不服气地走了很长一段,然后纠正子鱼,月亮明明是在跟着他走。自己也学他们走了个来回,怎么看月亮都是跟着自己走的,李昭却不加入,只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三个为月亮跟谁走而争执不休。 等长大以后,才明白,月亮不会跟着他们任何人走,是视觉上的误差让他们产生了月亮移动的错觉。 而今仍是旧时那轮明月,照的却已不是曾经少年了。 等容琰善完后,天已经亮了。他回到北胜王府,陈东正从门里出来,见他安然无恙,欣喜地冲上前来,“世子!” 容琰熬了一晚上,脸色差极了,“我爹呢?” 韩东知他担心,连忙回道,“世子放心,已经接回北胜王府了。” 容琰正想问“王爷在哪儿”,话还没出口,就听到容跃在门内破口大骂,声音洪亮,气势万钧,“他奶奶个熊腿儿,老子住的地方也敢来抢,我抄他祖坟弄死他仙人。” 容琰感觉疲累的心在听到自家老爹中气十足的骂声时,被一阵清风抚慰了。 韩东无奈地解释道,“流寇入侵京州,见人就杀,入室就抢,其中一帮子闯进王府时,正撞着王爷回府,王爷那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暴脾气,世子是知道的,几个不成气候的乱民哪里被他放在眼里,没轮到府卫出手,那群乱民就被王爷抄狼牙棒一锅端了,有两个胆小的被他吓得直接尿了裤子。” “流寇”,容琰喃喃重复,刚刚有所松懈的脑神经再次绷紧,“屠府怎么样了?” 不等韩东回话,容琰拽过马缰就要上马,韩东赶紧冲上前拦住,“属下亲自去看过了,屠府已经空了,没有发现屠小姐的人,也……也没有发现屠小姐的尸体。” “确定屠府的每一寸都找完了?”容琰嗓子发干,声音略微嘶哑。 “世子若是不放心,属下再派人去翻一遍。”韩东赶紧道。 “算了,我亲自去。”容琰摇摇头,踩上马镫,刚骑在马上,身子向左一歪,一下子栽倒下来。差点把韩东吓死,在容琰触地前及时伸手将人捞了回来。 容琰感觉脑袋又疼又晕,意识点点抽离,趁意识还没耗尽,挣扎着想要重新站起身。 可惜都是徒劳!身体残存的气力不足以支撑他站立。他认命地闭了闭眼,道,“派人再去找。” 韩东连忙应下,“是。” 容跃听府卫禀报世子回来了,冲出大门瞧见儿子虚弱成这样,一巴掌推开韩东把儿子接到自己怀里搂住,心疼道,“儿子,这是怎么了?” 容琰视野有些朦胧,靠声音认出了自家老爹。本想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剩余的力气却只够他捏紧一角衣袖。“我还不能睡,找人熬碗姜汤来。” “姜汤姜汤,还不快去?”这时候让容跃上天揽月下海捉鳖容跃也甘愿去干,何况是一碗姜汤!要不是他不放心儿子,现在就可以飞叉叉地奔厨房去。 容跃把容琰背回王府,底下的人不敢怠慢,很快就把姜汤端了上来。容跃亲自端着碗喂儿子,一碗热姜汤下肚,容琰气色恢复了一点儿。 容琰还是觉得困,抬手揉一揉酸胀的眼睛,低声道,“陛下薨了!” “什么?你……”容跃大惊,脸色变得极度难看。 容琰懒懒瞥他一眼,“不是我杀的。” 容跃容色稍霁。 “也不是我让别人杀的。”容琰补上一句。 容跃偷偷松一口气,开始为刚刚的反应找补,“你不用解释,为父还不了解你,我儿子绝不会干这种事。” 就他方才那副能把面前人生吞活剥的样子,说信任也太站不住脚,容琰都懒得拆穿他。 “当务之急,是让十皇子李启马上继位,李启没有母家势力可倚仗,根基太弱,先确定左相安危,如果他还活着,想办法说服他辅助李启登位。这是其一。” 容跃没说话,等着他的“其二。” “其二,整顿城防,恢复秩序。” “这个直接跳过,整顿城防,你能有你老子懂?” 语气虽然讨人嫌,好歹说的话在理,容琰继续说道,“其三,刑部那里,需要点拨下。国家危亡之际,内忧外患,绝不能大规模裁撤官员。这个案子不能慢审,也不能细审。” “还有”,容琰实在是太疲了,他阖上眼皮,“我这会儿也想不出来了,你找右相商量吧!但愿他还活着。” 容跃吩咐程东,“让他睡,别让人打扰他。” 容琰的意识被拉扯着往下坠,他挣扎着醒过来,“不,最多半个时辰,必须叫醒我。” *** 一条毛色漆黑的野狗目露凶光,嘴里发出危险的呜呜声,它的前爪下踩着一坨煮熟的肉。盛疏盯着狗爪下的肉,嗓子里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沫。 昔日丰润的脸如今瘦得脱相,皮肤蜡黄,头发也呈现出浅浅的枯黄,哪个熟悉盛疏的人看到,都无法立马认出她来。 倚在一棵枯树上闭目养神的青年汉子被狗叫声惊醒,侧头望去,就看到那个长得根棵豆芽菜一样的姑娘盯着狗爪下的肉咽口水。这姑娘他不陌生,自己没钱没背景,连饭都吃不起,却要到处管闲事。幸好手上有功夫,不然早死百八十回了。 青年汉子嗤笑一声,“一块死人肉顶什么用?把狗杀了,够你饱餐一顿。” 盛疏仰起头,看向青年汉子,一脸不可思议,“死……死人肉?” 青年汉子翘起大拇指倒指侧面,他所在的大树背后就是一户人家。“背后这家人,拿自己儿子交换了隔壁家的儿子,刚煮好,那大黑狗彪悍得紧,冲进去从碗里叼了一坨,不等人反应,就撒丫子跑了。” 盛疏难以置信地眨巴下眼睛,表情丰富极了。她的表情逗乐了青年汉子,汉子笑道,“你身手不错,那狗再机灵也不是人,凭你的本事,能杀不了它?杀了吧!杀了就有肉吃了。” 盛疏看着那条身在乱世,命比人还结实的大黑狗,终是忍不下心。 青年汉子摇头叹气,“这年头,竟然还有这么善良的草根子。” “你才是草根子。”盛疏鼓起腮,怒瞪着青年汉子。 盛疏是小霸王,才不是草根子。 青年汉子觉得她好玩,轻轻笑了笑,身形一闪,落身于大黑狗前。大黑狗觉察到危机,含满威胁的呜呜声变得大声起来,青年汉子快速抽出腰间长剑,手起刀落,黑狗的头颅落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两下。 “你……”盛疏眼里冒出几丝惧色,手握在剑柄上,往后退了几步。 青年汉子走过去拽起黑狗的一条腿提起来,对着盛疏晃了晃,鲜血甩得地下和墙上到处都是,他笑着露出八颗牙,“既然你不稀罕,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飞身上树砍下一捧枯枝,然后跃回到巷子里,当着盛疏的面剐了黑狗的皮,接着开膛破肚清理掉不要的内脏,处理好狗的尸身后,从枯枝中挑出一根直一些的,把一头削尖了,穿好狗肉,架在火堆上烤。 火堆烧得噼啪噼啪响,枯枝不够了,青年汉子又上了回树。过了许久,盛疏闻到了肉香,不争气地咽了好几口口水。青年汉子一边烤肉,一边扭头盯着她笑,“想吃吗?” 盛疏的目光从狗肉移到他的脸上,恶狠狠地答,“我没钱。” 青年汉子给狗肉翻个面儿,“我要钱有什么用?有钱也买不到吃的,你叫一声大哥,我就” “大哥。”像是生怕对方反悔,盛疏这一声喊得是中气十足,险些惊掉了青年汉子手上的肉。
第56章 容琰在府上修养了几日,让自个儿老爹去收拾那些令人头痛的事。 四月初一这天,容琰起了个大早。一整夜,他都睡得不踏实,干脆起床下地。打开房门出来,天尚蒙蒙亮。 韩东匆匆走来,“世子,刚刚王爷收到战报,北戎攻破北境防线,一月之内,以势如破竹之势接连拿下三座城池,目前卡在玉瓶关过不去。” 站在高处看玉瓶关宛如一个倒放的细颈瓷瓶,地势高,入口狭窄,是兵家必争的咽喉之地,也是北方的最后一道防线。若是玉瓶关失守,北戎的军队便可长驱直入,北方城池完全沦陷就只是时间问题。 容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来到容氏祠堂前,正遇见自家老爹骂人。 容跃牙呲欲裂,双目赤红,怒吼道,“传我令,要高兴旺死守嵘城,若是丢了玉瓶关,我要他的脑袋。” 等接令的卫兵战战兢兢下去,又转头对管家说,“收拾行装,我天亮就北上。” 容琰前所未有得心累,他做了这么多,还是什么也不能改变。他站在门口,“你一定要回去吗?” 容跃这才注意到他,管家看了一眼容琰,轻轻叹了口气,出门替主人整理行装,给父子二人留出独处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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