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易挣脱她的手,转扶住船舷,目光穿透雾气,飘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他们说他是染天花死的,我一个字都也不信。前一天晚上,我点着灯写文先生布置的策论,他就在一边为我打扇,一直陪我到深夜,服侍我睡下他才离开。天花会传染,可我一点事也没有。直到后来,我爹回京述职,仍没来见我,我原本不知道他回来的事,是太后新派来的公公对我说‘北胜王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句话也没问过世子’,我突然就明白了,明白郭公公他为什么必须得死。” 容琰身上的气息太冷,屠鸾犹豫着,抬了抬手,终还是拉住了他的袖口。 “世子,屠小姐,开饭了。” 这时候,韩东推舱门走出来,站在风灯下,扯着嗓门唤他们吃饭。
第90章 用完晚饭,容琰回到舱室。 夜里无事,睡不着,便就着船檐下那一盏风灯读书。读了一会儿,困意袭来,容琰正准备收了书就寝,舱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从缝隙里探进一颗脑袋,容琰把书放在枕边,错愕道,“怎么了?” 屠鸾咬住下唇,眸中含满笑意,走到榻前,两只手都伸向他,“给你摸我的手。” 容琰迟疑了片刻,还是伸手过去捏住,凉得跟冰垛一样。他在心里叹一口气,掀开被子,把她让进来,屠鸾笑吟吟钻进他怀里。 看书的时候容琰一直将窗开着,这会儿担心屠鸾冻着,便探身过去拉窗扇。 “别拉!今夜月色好,我想看月亮。”屠鸾靠在他怀里,脸高高仰着,望向悬挂中天的那一轮月亮。 远处的山峦高低起伏,静默地蛰伏于暗处,只显出模模糊糊的轮廓。清亮的月辉洒落江面,细碎的光辉闪成一片,把这一段江面全照亮了。屠鸾把头探出窗外,手扒在窗台上,不怕冷一般伸手入水搅荡,把洒满银辉的江面搅得浑浊不堪。 容琰把她捉回来,语含责怪,“不怕被江里的水怪逮去吃了!”一边说一边用锦帕擦干她的手塞进被窝。 “水怪都是用来骗你们这些长在北方少见多怪的倒霉孩子的!”被窝里的热气让屠鸾喟叹着吐出一口气,在容琰怀里耸了耸身子,“下午睡久了,一时睡不着,我也躺榻上看书来着,但被窝却怎么也热乎不起来,跟冰窟似的。” 容琰握着她的手,“等回了京州,我让宫里的荀太医过来帮你诊诊脉,多开几副药调养。” 屠鸾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满脸抗拒。在康县的时候喝药喝得想吐,每餐的汤里不是加了当归就是党参枸杞大枣之类,八百年都不想再闻那味道。随便编了套话应付容琰,“我自小手足就凉,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也就冬天才会这样,睡前放个汤婆子在被窝里就行,我这种先天的体质,用再多药恐怕都调不回来。” 容琰抬手抚平她眉间的皱痕,“让他来看看,不行再说。” 屠鸾在心里叹一口气,敷衍道,“回京州再说吧!” 不知道是不是身子暖了的缘故,屠鸾窝容琰怀里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听见容琰道,“回京州可不许再这样了。” 屠鸾眼皮动了动,狡黠笑道,“怎样?” “你说呢?”容琰伸手挠她腰侧的痒痒肉,惹得屠鸾连连闪躲讨饶,“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北胜世子光风霁月,不能把名声败在我手上。” 容琰听后,非但不停下,反而挠得更来劲,咬牙切齿道,“我是怕败坏自己的名声么?” 屠鸾痒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挣扎得太厉害,身子差点闪出窗外去,把容琰吓得一激灵,连忙搂紧她,“啪”一声,舷窗重重关上。 屠鸾气喘吁吁趴伏在他怀里,容琰拽她躺下,她侧过身子,搂住容琰的腰,头埋进他胸口,“回到京州,一箩筐的规矩要守。” 容琰抚摸着她的头发,宽慰道,“在外做不做样子在你,回到家里,你什么规矩都不用守,我爹比你还烦这些规矩。” 屠鸾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等我们回到京州,王爷他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差不多!”容琰前两日刚刚接到北方的战报,北胜王的回归令北胜军士气大振,不仅守住了玉瓶关,还成功将北戎军队逼回了边境线外,夺回了丢掉的城池。战事比他想象中还要顺利,本该感到欣慰,可容琰心里总没来由得感到不安。浓黑的眉峰微微蹙起,夹进了几丝阴郁。 “兜绕一转,你还是北胜世子,我却已经不再是户部郎中之女了。”一想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阶级阻碍,屠鸾就直想叹气。 “那会儿我尚有把握,现在就更没必要担心,你什么都不要想,我会处理好。” 容琰的语气永远都是笃定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畏缩,好像什么难事都不曾被他放进眼里过。 屠鸾睁眼,抓住他的手指,用拇指来回刮蹭着他食指内侧长期握笔留下的硬茧,“即便事情很棘手,你也不会向我透露半句对不对?” 容琰垂下头,撞上她湿漉漉的眼睛。 屠鸾仰起脸,继续说道,“我不喜欢这样,心意相通的两个人,如果长期不交流,什么都闷在心里,你猜我我猜你,再多的热情都会被消耗殆尽。一家人最好的状态,是齐齐整整,有商有量。以后有什么事你都不要瞒我,好的要说,坏的更要说,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个诸葛亮,换你我这么聪明的人,更不愁找不出解决办法,是不是?” “听你的。”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和容琰说这些话,他的声气变得飘忽起来。 屠鸾忽然半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我问你,京州动乱时,你被召进宫里前给我写了信,信里写了什么?是不是只说了让我宽心的话,丝毫未提你当时的危急处境?” 容琰不作声。 舱室里黑漆漆一片,屠鸾无法看清容琰的脸,便将舷窗推开,让月光倾泄进来。“你我相遇,解开心结,到现在,你也没有给我提过你在京州经历过什么?” 容琰也坐起身,抓起她一只手捏了捏,揶揄道,“你不是也没有说过!” “怎么没说过?”屠鸾嗔道,“不是我说,你能知道秦护逼我作妾的事?你明知道那是我故意说给你听的。” 容琰揉捏着她软乎乎的手掌,“若不是你我之间心结未解,你怕我办完事回了京州再不理你,着急试探我,你会愿意让我知道?” 被他猜中心思,屠鸾懊恼不已,“你脑子转得太快,偏偏还不肯装傻。” 越想越气,把被他捏着的手抽出来,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嗔怪着睨他一眼,“看破不说破,你就不能让我一次?” 容琰那张清俊得脸上绽出和暖的笑容,眉间的阴翳散得一点不剩。 “我不说,是因为没必要,当时形势逼人,可我早做好了准备,那把刀一直悬在容家头上,就这样落下来了,于我于北胜王府反而是一种解脱。你若是真的想听,你问了,我也会把其中关窍都说给你听。” 蘸满月色的水光都映到他脸上,把他锋利的眉都照得柔和起来。 屠鸾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京州人无论男女,都喜欢狩猎,那日她被礼部侍郎家的二小姐挤兑,正在气头上,见一只灰兔跑进草笼,她一箭刚射出去,就有一只箭跑到了她前面,两只箭都扎在灰兔的肚子上。她看得清清楚楚最先射中灰兔的并不是自己那支箭,可她气还没消,想到自己射只兔子都有人来抢,更觉火大,不分青红皂白,就把火气全撒在了前来拾捡猎物的容琰身上。 那天容琰身边没人跟着,上前搭话又十分有礼貌,屠鸾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主,京州的贵族眼睛都长在天上,没有哪个世家公子待人这般有礼的,又是一身的书卷气,她便当他是个庸常的书生,单手叉腰,一把从他手里抢过猎物。容琰被她一通强词夺理的话给怼得无法开口,直到她气咻咻得拿着猎物驱马离开,他都没能说上一句话。 想到当时容琰想说话又找不到机会的样子,屠鸾不由扑哧笑出声。“算了,你活得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容琰刚想问她笑什么,却听她又道,“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是同林鸟,不是”,屠鸾意识到这时候说那个词不妥,连忙打住。 容琰却不依不饶,挑起唇角,追问,“不是什么?” 屠鸾闹了个大红脸,不想说,偏容琰不打算放过她,怎么避也避不过。她脸瞥到一边,下嘴唇遭她的贝齿蹂-躏得通红。 “不是什么?”容琰凑近她,将她的脸扳过来面向自己。 “眼睛困得快睁不开了”,屠鸾做势要耸进被窝里,容琰飞快将身子移过来,拦在床榻中间,笑道,“说完就放你睡。” 屠鸾被他和舱壁困在中间,腿伸不直,两只脚掌抵在他的大腿外侧。她竖起手掌在脸颊上贴贴,热度稍稍褪去。缓缓吐出一口气,她身子忽然往前倾,换了个跪坐的姿势后,一把伸出手,捧起容琰的脸,目光直直看进他的眼底,幽幽道,“夫妻!能同甘不能共苦的是同林鸟,不是夫妻。” 容琰抓下她的手握在手里,倾身过去,在她唇畔亲了亲。屠鸾轻轻笑起来,红着脸扑进他的怀里,容琰顺势搂她睡下,低声道,“睡吧!” 屠鸾在容琰怀里沉沉睡去,梦里月色满窗,潺潺的水声从未停歇。
第91章 狄羌也过除夕夜,街上热闹非凡,但当地的人在这天看起来都不大正常。有在闹市里打铁花的,旁边的火堆上架着一个大圆桶,等铁水的温度够了,也不管人多人少,就有一个光膀子的彪形大汉一把舀出一勺来奋力甩到天上去,漫天金雨兜头洒下,有人起哄有人吓得哇哇直叫。几个穿白袍戴金红头巾的汉子抬着一条大白蟒招摇过市,盛疏担忧自己被铁花烫伤,捂脸往街边闪避,一转身,又被大白蟒的微笑唇吓了一跳,只想马上从这群不大正常的人身边逃开。 狄羌的主城,连旮旯角落都塞满了人,饶是盛疏是个好玩好闹的性子,也适应不了狄羌人剑走偏锋的疯劲,只想找个地方躲个清静。她也不想回别苑,大哥忙得脚不沾地,她已经足足两个月没有见上他一面。醉酒那晚过后,盛疏再没见过楚玥,人说消失就消失,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年一度的除夕夜,她只能形单影只地出来凑属于他乡的热闹。 狄羌不是她的家乡,新鲜劲过了,多少会有“人在异乡为异客”的惆怅感。 这时候,盛疏就会很思念京州,想爹,想屠鸾,想容琰。好几个夜里她都梦见他们,梦见容琰压着她背书,被她气得一脸无奈。梦见屠鸾对着自己冷嘲热讽,说不了两句,两人就要斗起嘴来。梦见自己被亲爹捆成个肉粽扔到北胜王府门口。醒来时,望见屋子里的摆设风格很是陌生,会犯迷糊,要坐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在京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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