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倦伸长手臂从床头拖下他的外袍,将盛疏团团转转围起来,抱起她坐到床上去。 “南烈战败,你爹的冤屈再过不久就能得以昭雪,容家世子必定会想办法要求南烈归还忠勇将军的尸骨。我送你回大熠,见他最后一面。”
第95章 随同北方捷报一同回京州的还有北胜王的死讯。 自收到消息的那晚起,容琰把自己关在供奉着历代北胜王灵位的祠堂里,下了死命令不许人前来打扰。连续两日,送到祠堂门口的吃食都原封不动地退回厨房,把李管家和韩东都急坏了。 屠鸾站在庭院里缀满粉红花朵的桃树下,静静凝视着祠堂紧闭的门扉。她没有成为那个例外,容琰下的不许打扰的命令里,也包括她。她觉得有些心冷,在桐洲那条客船上,他们明明约定好,甘苦都要同担,可风雨骤来,他失去世上最后一个血亲,她以为自己是唯一可以安慰他的人,匆匆赶来北胜王府,只对上一扇紧闭的门扉,同时紧闭的,还有他从未向她敞开过的心扉。 又静立片刻,屠鸾敛衽上阶,来到祠堂森冷的门扉前,抓紧门环,轻轻叩了叩,“容琰,让我进去好么?” 一阵晚风将屠鸾的衣裙吹得飘了起来,门内悄无声息,耳畔只有簌簌的风声。 屠鸾心口滞闷,也似堵着一口气,变换称谓,“世子,府上的人都很担心你,只要见你好好的,我立刻就走。” 屠鸾打定主意,若他再不回应,她一定转身就走,可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屠鸾从未见过如此憔悴的容琰,在她映像里,他一直都是爽朗清举的模样,很爱干净,衣裳领口熨得平平整整,一丝褶皱都看不到。而现在,他颓靡得让她差点认不出来,疲倦的眼睛深嵌进他那张削薄清白的脸上,唇周长出一圈青色胡渣,衣裳未曾换过,还是两天前穿的那件,到处是褶皱,比雪还亮的梨白黯淡了不少,衣袖上也蹭上了一滩醒目的香灰。 不过两日未见,他看起来却好像瘦了很多。 屠鸾张了张口,他的名字便哽咽在喉,怎么也喊不出来。容琰长手一伸,拥她入怀,“我只是想一个人呆着,你不要胡思乱想。” 屠鸾眼睛又酸又涩,她真是太过骄矜了,这种时候了竟然还要使小性子,让他分心来哄自己。 “你现在也还想一个人呆着吗?”屠鸾反手搂到他嶙峋的肩胛骨,眼眶蓦然红了,“你瘦了好多。” 容琰松开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只是两天未进食,不至于瘦得这么明显。” 发觉她衣衫单薄,拉她进到祠堂,阖上门。“你穿得太少了。” 他扬手想要解去外衫给她披上,蓦然发觉身上这件衣裳穿了两天早就脏了,手上动作不由顿住。屠鸾觉察到他的动作,摁住他的手,就着这个动作拢了拢他的襟口,“我不冷,你把衣裳穿好,这时候你不能生病。” 容琰并不执着,目光在祠堂里逡巡一转,没找到可以让屠鸾坐的地方,刚一动,脑子天旋地转,虚弱的身躯连晃了几下。屠鸾眼疾手快冲过去抱住他,扶他在靠坐在西墙上。 屠鸾担忧得不知如何是好,“两日了,你什么东西也不吃,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容琰昂首,瞥见供台上的莲花灯已经熄灭了好几盏,这两日,他不许人进来,莲花灯自然也得不到更换。四面黝黑的牌位在黯淡的灯火里,变得森冷起来。 屠鸾的话从他耳畔飘过,转瞬化为飞烟,消失得无声无息。他的目光从供台上最左侧的的灵牌一寸一寸看过去,最终停驻在第四代北胜王的灵位前,喃喃道,“我以为会不一样。” “四代北胜王,无一善终,我以为,这一代会不一样。” 屠鸾鼻子一酸,情不自禁伸出手将他的头按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 他周旋于各方争斗,心志岿然不动,只是因为自始至终他心中所系只有一座北胜王府。 她从韩东那里得知了那场宫变的真相。 命人毒杀李璟时他是什么心情?在李璟成为太子之前,他曾是容琰最好的朋友,多少谈笑风生抵足而眠的夜晚,那些快活珍贵的曾经年少,在他向属下下达命令时,真就在他心里掀不起半分波澜了吗? 他尽了所有人事,仍不敢相信自己能够抵抗天命,转而求助十方神佛,将父亲的平安寄予水津桥顺水而下的水灯,直到风雨倾盆,阴阳划出界限,他的佛,还有这祠堂中的先烈英灵都未曾给过他一声回音。 在那封记录了北胜王死讯的战报八百里加急送达京州之时,他心中那座守护多年的高塔轰然坍塌。他牺牲所有,舍弃所有,两只手都腾出来,只抓了一手信念坍塌的余烬。 “屠鸾,你扶我一下。” 他太虚弱,两日未进食的身体无法支撑他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屠鸾扶他起来,他看着虽瘦,一幅骨头拿来称重,估摸也能称出不少斤两,现在泰半压在屠鸾身上,屠鸾扶得万分吃力,却也一声不吭,搀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供台旁。 剩余莲灯的火焰也已式微,容琰徒手一个个捻灭,指腹被灼得焦黑,他无知无觉,突然一口血喷在一盏犹未熄灭的莲花灯上,火焰噗得一下,彻底熄灭。 “容琰!”屠鸾惊呼。 容琰呕出一口血后,还是病倒了。 一月后,北胜王的灵柩送回京州,停驻在北胜王府的中堂里。容琰心病难医,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到了后半月,他消瘦得厉害,清醒的次数骤然减少,北胜王灵柩抵京的前两天彻底陷入昏迷,强灌了多少汤药都不见醒来。 京州百姓感念北胜王的恩德,民心所向皆是入土为安。朝廷顶不住压力,所有王公大臣纷纷上书,催促早日发丧,左相也是这个意思。人人都在权衡取舍,只有屠鸾想让容琰见父亲最后一面。
第96章 不到正午,樊楼一楼大厅座无虚席,二到五层的雅间更是提前两日就全订满了。 “听说了没?北胜世子得知北胜王的死讯,气急攻心,吐了一盆血,就此昏迷了,一个月了,都还没醒。” “北胜王的灵柩迟迟不落土安葬,莫非是在等北胜世子醒来?” “北胜世子六岁就没了母亲,现在又没了父亲,说来也是可怜。” “可不是嘛!北胜王常年驻守北方,父子俩本就聚少离多,若是北胜世子醒来,得知自己连最后一眼都没见上,天知道会不会因此想不开。” “你小声点儿,北胜世子是什么身份?不怕被人听去,砍了你的脑袋?” 隔壁雅间的声音一下子就弱了下去。 桌上白瓷莲花盏上,茶烟袅袅。 裴彦偏着耳朵听了半晌,转过脑袋,定定看着对面的屠鸾。“是你把仲璟卧病在床的消息放出去的?” 屠鸾干净的面容上绽出一抹笑容,“文武百官催着发丧,无非是迫于人言可畏的压力。让百姓们知道,迟迟不发丧,只是为了让北胜王的独子再看父亲最后一眼,也算是为陛下搏了一个仁爱的名声。” “拖的了一日,拖不了一月,眼见着天气就要热起来了,难保不会有不懂事的刁民借机大做文章,到时候屠小姐的一片好心可就弄巧成拙了。” 这不是屠鸾第一次和左相家的大公子同桌用饭,以前和云三公子来往密切的时候,跟着云三公子接触过几回,裴大公子身上的温润同容琰不同,容琰如同一块璞玉,他如同一颗珍珠,淬在一圈柔光中,令人移不开眼。 他有一点与容琰神似,言谈举止间透出一股与生俱来的疏离感,似雪山上的月亮,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裴大公子,您聪明过人,自然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此。北胜王对百姓来说,是英明神武的战神将军,对朝廷来说,是坚不可摧的镇国柱石,对世子来说,他只是父亲。您应该知道,世子他为了北胜王府为了保全父亲付出了多少心血。他的希望落空了,至少让他再见最后一面。” 屠鸾的手指不自觉绞紧丝帕,每回见裴彦,她都有点儿紧张。 裴彦吹去茶上的浮沫,浅啜一口,随后拿起象牙筷开始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筷子西湖醋鱼放进嘴里,赞赏道,“这西湖醋鱼酸酸甜甜,很是爽口。对了,屠小姐好像也是出生于江南吧?” 屠鸾心烦意乱,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容琰还躺床上的,她哪有这么多时间在这里陪他悠哉悠哉地吃饭。 她勉强笑笑,“是!西湖醋鱼是杭州名菜,我曾在杭州吃过一回。” 裴彦微一挑眉,“屠小姐竟在杭州吃过,那你快尝尝,樊楼的醋鱼够不够正宗。”说着,换了一双崭新的象牙筷,挑了一筷子,布在屠鸾的碗里。 屠鸾心里骂他不懂眼色,面上却报之一笑,拾起象牙筷挑起那块儿面目可憎的醋鱼送进嘴里,她食不知味,勉强咽下喉咙,把象牙筷搁回止箸,笑道,“色香味都不差,只是食材不如杭州新鲜。” 西湖醋鱼是七八年前吃的了,什么味道屠鸾早忘了,她信口胡诌一句来应付裴彦,暗里思索怎么话茬重新引回正事上。 “裴公子可知,这道西湖醋鱼是由什么鱼做成的?” “什么鱼?” “鳌花鱼”,屠鸾笑了笑,继续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传闻西湖旁边住着一位姓张的少年,他有一位年迈的父亲,牙齿掉光了,味觉也失灵了。少年怜惜老父吃不下饭,为此急得夙夜难寐。有一日,少年浑浑噩噩走在河边,突然,一尾细细长长的小鱼从水中蹦到他足下,少年把鱼捡回家,用醋烹饪,端上桌,不想他那年迈的老父竟然尝出了鱼的味道,鳌花鱼无细刺,舌头一抿即化,也用不上牙齿咀嚼,西湖醋鱼由此而来,也因此引申出一段孝子佳话。” “鳌花鱼”,裴彦放下筷子,呢喃着重复,“我怎么记得,《膳食经》里记载,西湖醋鱼大多是由草鱼烹饪而成,至于鳌花鱼,它应该有一个为大多人所知的名字” 裴彦扬起脸,眼睛里绽出笑意,“鳜鱼,桃花流水鳜鱼肥。” 屠鸾笑容僵在脸上,尴尬得轻咳一声,“裴公子见多识广,倒是我见识浅陋了。” 她承认,想要懵这些博闻强识的人精,她还差得老远。 裴彦爽朗地笑起来,“屠小姐何须自谦,子路借米变为少年烹鱼,在屠小姐这里,不过是一转念的功夫,你反应很快。” 屠鸾吐了口长气,“裴大公子,你明知我心有所系,何必非得作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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