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彦忽然收了笑,目光灼灼,“十日之后是三月二十四,是个诸事皆宜的黄道吉日,我只能帮仲璟拖到那一日。” 屠鸾满脸惊喜,端起冷掉的茶,“屠鸾以茶代酒,替世子谢过裴大公子。” 既然事情已经办成,屠鸾就想告辞回北胜王府照顾容琰,刚要将想好的说辞说出来,裴彦忽然开口,“幼棋第一次带你来见我时,我以为你与他会成就一段好姻缘,后来他与礼部尚书家的二小姐定亲,我还替你们可惜,不想你最后却和仲璟走到了一起。” 屠鸾愣了一下,一脸释然地笑起来,“我与云三公子连情深缘浅都算不上,倒是辜负裴大公子的殷殷期望了。” 同裴彦辞别后,屠鸾走出樊楼,拦了一辆马车,刚提起裙摆踩上马凳,听见背后有人唤自己。 “阿鸾!” 屠鸾背脊僵了一下,在京州只有一个人会用飞泉鸣玉一般的嗓音唤她“阿鸾”。 她盈盈转身,敛衽行礼,“三公子。” “果真是你。”云幼棋激动得迎上前去,屠鸾却惊得退了一步,云幼棋面皮发僵,腿也似钉住了,连忙对屠鸾赔礼,“是我唐突了。” 春日暖阳高照,屠鸾与国公府云三公子的初次见面,也是一个类似今天的好天气。 再见屠鸾,云幼棋心中激荡,喜不自胜,“你吃过午饭没有?听说樊楼上了新鲜菜式,不如一起尝尝?” 云幼棋平生两爱,一爱画,二爱吃。那会儿他们相熟以后,哪里出了新菜式,云幼棋都要拉着屠鸾前去品鉴。 京州已经换了风月,有人早早入世,在刀山火海中为亲人闯出一条坦路。有人一叶障目,始终天真懵懂。 屠鸾看着眼前这位钟鼓馔玉中娇养出来的世家公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丝毫未变,可她却已经不再是当日的屠鸾了。 “我已经吃过了,樊楼的西湖醋鱼还不错,三公子感兴趣可以尝一尝,家里有事,屠鸾先告辞了。” “阿鸾”,这一声呼唤里含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求。 屠鸾回转身,疏淡得笑笑,“三公子还有事?” 云幼棋清澈的眼眸中含着一丝悔恨,“如果当日我果敢一些,向家里坦诚,你会不会” “三公子”,周围已经有好几双眼睛盯过来,屠鸾不得不出声打断他,“惊鸿已逝,情过无悔。” 说完,她毅然转身攀上马车,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车夫扬起鞭子抽在马背上,马车驶动,云幼棋仍呆呆立于原地,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人人都说云三公子天赋卓绝,同龄人中,画技一骑绝尘,别人愿意夸他就愿意信,直到看见屠鸾的洛神踏月图。 春日宴上,懂画的不懂画的都说洛神踏月不如他的夸父逐日,他迎接四面八方流来的赞声,不小心瞥见她眼中一闪而逝的轻蔑,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的骄傲一瞬坍塌,心里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他的夸父逐日无论是画工的凝练度,还是对人物神韵的捕捉,都比不上那副惊才绝艳的洛神踏月。 他对她的感情亦不是一成不变的。 从一眼万年的惊艳,到有了比较后的嫉妒,最后全部转化为高山流水般的激赏。 这么一个心思玲珑、妙笔生花的女子,他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望着马车渐行渐远,云幼棋蓦然反应过来,她刚刚称他为“三公子”,而不似从前,只唤他的表字。 *** 到了不得不发丧的那一日,容琰终于从病床上挣扎着起来,走进中堂时,棺盖刚刚盖严实。 “等一下!”容琰不理会前来送行的宾客,径自走到棺木前,他用力推棺盖,病太久,手上没有力气,额上蹦出细密的汗珠,手下棺盖仍纹丝不动。 大熠讲究盖棺定论,棺盖一盖,就不能再被打开,没人敢上前帮忙。 屠鸾看不下去,走到容琰旁边,点了两名府卫,“把棺盖打开。” 两名府卫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不约而同望向一旁的李管家,李管家黑了脸,“愣着干什么?打开!” 两名府卫合力棺盖,退到一边站着。容琰病得站立不稳,屠鸾也不顾合不合礼节,冲上去搀扶他。 天气还未热起来,北胜王的尸身也一直用寒冰保存,所以一点都未腐坏。他静静躺在棺木里,嘴和眼睛都闭得很好,神情十分安详。 在容琰模糊的印象里,他几乎没有过如此安静的时候,说话大嗓门,发起怒来像是怒目关公,把王府的下人吓得噤若寒蝉。自己在场时吼一句“你嚷什么嚷”,他又舔着脸笑,说“爹不是吼你。” 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北胜王,在他面前比一只猫还温顺,对错过自己十年的成长时光愧疚不已,其实他一直都知道。 容琰俯下身去,轻轻执起北胜王青黑僵硬的手,呢喃道,“爹,你的手好冷。” 掌心里有没洗净的斑斑点点的血污,容琰用拇指来回蹭,无论他多用力,那血污仿佛浸进了血肉里,怎么蹭都蹭不掉。容琰却不肯停下动作,执拗地要将那些血污全部弄干净。 “用这个。”屠鸾递过去一张温热的湿帕子。 容琰接过来,一点一点地擦拭,擦拭干净以后,他把手帕脏污的地方叠起来,又继续擦拭。 即便已经再看不到一点血污,他仍不肯停下来,反反复复得擦,一旁的方大同欲言又止,剩下三名将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刷刷叹了口气。李管家走过去,温声劝道,“世子,时辰快过了,让王爷好好得走,啊?” 容琰恍若未闻,木然得重复着擦拭的动作。 李管家为难得看了一眼屠鸾,屠鸾咬咬嘴唇,伸手过去,想要从容琰手里夺过手帕,容琰却死死捏着,她拖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屠鸾不再较劲,松开手帕,手覆上他冰凉的手背。“王妃还在等着王爷呢!” 容琰的手终于有所松动,屠鸾趁机从他手里夺下手帕递给一旁的李管家,韩东过来和屠鸾一左一右搀扶容琰。 李管家捏着冰凉的手帕,试探着问,“世子,发殡的时辰快到了。” 容琰没有回答,李管家看了看屠鸾,屠鸾犹豫了下,轻轻点了点头。 李管家冲几名府兵一扬手,“盖棺!” “慢着!”容琰突然开口,“我还没有替我爹上香。” 韩东忙从供台上拿了三炷香点燃了递给他,容琰接过来,三鞠躬后,把香亲自插到香炉里,退开几步,屈膝跪下,对着北胜王的灵牌磕头。等他再起身时,额头已被地面磕出了乌青印记。缭绕青烟中,他形容憔悴,头发上沾到许多纸烬,一双眼却亮如晨星。 “盖棺!”他的目光一直没有从北胜王的尸身上离开,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脸一点一点被棺盖遮住,直到再也看不见。 门房着急忙慌地送来容琰的孝服,屠鸾接过来,帮他穿好,又从管家手里接过一个陶盆递到容琰手里,时辰已到,八个披麻戴孝的士兵分成两列站到棺木两旁。 容琰把陶盆扣在腰上,走到方大同面前,“方叔叔,斩杀胡戈多的少年在哪里?” 方大同双目赤红,拳头紧紧握起,咬牙切齿地大吼道,“白骋!” 白骋被人引过来,来到容琰面前,不卑不亢同他对视。容琰打量着他的样貌,身姿挺拔,眉宇间都是凛凛英气,容琰问,“为什么不肯用胡戈多交换解药。” 白骋面无表情地回答,“黑曼巴没有解药,胡戈多被放回去,五年之内,北戎必会卷土重来。” “你解释得很好!”容琰看了他许久,点了点头,“没有胡戈多,大熠荡平北戎需要多久?” 白骋不经思考,脱口而出,“十年!” “十年”,容琰喃喃重复一句,走出中堂,来到外面的石阶上,望着庭中站成方队、面容肃穆的北胜将士,容琰的目光乍然间变得冷硬如铁,“容氏第六代子孙容琰,以北胜之名起誓,十年为期,大熠必将荡平北戎。” 最后一丝音落,陶盆被他狠狠掷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荡平北戎!” “荡平北戎!” 数百名北胜军士,举拳高声呼和,沸腾的呼声回荡在王府上空,久久不散。
第97章 大结局 严倦带着盛疏抵达京州时,已是初夏,路旁香樟树的叶片被阳光晒得闪闪发亮。屠鸾着一件樱桃红散花纱裙,端端正正地站在容琰身边,挺着脖子注视着城外的方向。 等马车进入眼帘,容琰瞥一眼故作镇定的屠鸾,轻轻笑了笑。 屠鸾没有觉察到他的目光,两手交叠置于小腹,手心冒出细汗,抑制着自己直接冲向马车的冲动。 谁会想到,马车里那位比她更沉不住气,不等马车停下来,盛疏掀开帘子跳下马车,一边朝她奔来,一边大喊“屠娇娇”。一身杏黄衫子的盛疏像一只聒噪的黄莺,屠鸾不顾礼数,跟着大步向她跑去,两个本以为此生都难再见面的欢喜冤家亲热得抱在一起,盛疏力气大,还抱着屠鸾转了一圈。 屠鸾双足落地,分开前,附在盛疏耳边,娇嗔道,“不许再这样叫我!” 盛疏不买她的账,放开嗓门大嚷,“屠娇娇,屠娇娇,我就是喜欢叫你屠娇娇。” 屠鸾闹了个大红脸,前来迎接的朝臣和刚从马车上下来的严倦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屠鸾向旁侧退开两步,盛疏看见容琰,眼眶一下就红了。 盛疏失去母亲那一年,她认识了容琰,生命里从此多了一个异父异母的哥哥,而在同一年,他们又同时失去了父亲。同命人之间惺惺相惜的慰藉,除了容琰,哪怕亲近如严倦如屠鸾也没办法给她。 她想不顾一切一头扑进他怀里,可当着这么多双眼睛,她生生压下了冲动。僵直地立在容琰面前,眼睛酸得发胀。 当着狄羌来使的面,容琰知道不该做出越矩的行为,仍忍不住心软,抬手摸了摸盛疏的头,“幸好没瘦!” “可是你瘦了好多。”盛疏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转,他惯爱穿的一件圆领白袍从前是极合身的,现在穿在他身上却显得空空荡荡。 容琰云淡风轻地笑道,“去年的衣裳今年穿着的确是大了,新订的夏裳送来了我还没来得及试穿。” 盛疏努着嘴,一脸不高兴,“我不是说你的衣裳大了,我是说你瘦了,瘦了好多。” 严倦和一行狄羌来使默默站在盛疏背后,没有打扰盛疏与容琰叙旧。 容琰给了盛疏一个令她极为熟悉的眼神,暗示她乖乖的,别闹。盛疏只好委委屈屈站到屠鸾身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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