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丞相今日穿了一身低调的紫袍,对着安郡王拱手施礼,“真的是郡王,自上次京州一别,足有十年未见了吧?” 安郡王上一次入京,还是容琰被接进宫里的时候。 乍见旧友,安郡王喜不自胜,用力拍了拍左丞相的后背,哈哈笑道,“可不是嘛!本王就一直惦记着什么时候能再跟左丞相在棋盘上厮杀一局,这回说什么也不会再输给丞相大人了。” 容琰刚从绞成乱麻的思绪中挣扎出来,不待他向左丞相行礼,左丞相就被安郡王拉走了。陈锦岩在他肩膀上按了两下,压低声音道,“等宴席结束后,再慢慢告诉你,不急在这一时。” 他是晚辈,不能走在长辈前面,容琰脚步一顿落在后面,“三舅舅先行。” 理智回笼后,容琰就清晰无比得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把心思花在什么地方。 大熠以孝治国,太后虽不是当今圣上的生母,但自武惠帝懂事起就由太后抚养长大,母子感情深厚,每逢太后大寿,陛下都极为重视,上到皇后,下到内务府,所有为太后寿宴操持的人,俱不敢有一丝懈怠。 泰启二十八年的太后寿宴,因各方的谨慎重视,仍办得盛大而奢华。 也是同一年,大熠暴-乱四起,外患不断。苦寒之地饿殍遍野,边陲的街头每日要收上好几具被神仙土撑死的人,京州皇庭的奢靡却分毫不减。满座王公大臣都沉浸在丝竹管乐声中,只有户部尚书艰难得维持着笑容,背地里却在计算下半年的开销该从哪处开始节约。 宴席遵循着既定的环节,轮到司礼太监宣读礼单,他每念一物,就会有小太监捧上对应的贺礼,逗得太后喜笑颜开。 秉礼太监呈上最后一张礼单,司礼太监接过来,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念,第一个字刚吐出来,忽然顿住。皇帝饮下定远侯敬来的金烧酒,放下酒杯,问道,“怎么不继续往下念了?” 司礼太监合上礼单,改用双手举过头顶,躬身笑道,“启禀陛下,这张礼单上的贺礼极为特别,怕经奴婢这破锣嗓子一念,就失了神秘感。” 武惠帝被吊足了胃口,笑骂道,“你这阉货,打什么哑谜,呈上来朕亲自看。” 小太监把礼单送到御前大太监手里,大太监邓怀恩上呈给武惠帝,武惠帝当着众臣的面打开,在送礼人的名讳旁,只写了五个字——乾坤盖日月。 武惠帝合上礼单,当众点了送礼人的名字,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唐鉴培!” 一名蓝袍官员起身,两手拱合,躬身行礼,“臣在!”
第十四章 武惠帝扬了扬手上的礼单,“朕看了半天也猜不着你送的是什么,你来跟朕解释解释,乾坤盖日月里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唐鉴培不紧不慢道,“陛下见了就会知道,臣这就让人把贺礼送上来。” 唐鉴培,泰启十九年的探花郎,殿试后,圣上亲封翰林院编修,泰启二十二年正式进入内阁,不到四年的时间,就把同届的状元和榜眼远远甩在了身后。后届的文生从这位探花风风火火的升迁之路中得到的唯一启发,就是干得好不如马屁拍得好。 满座王公大臣各怀心思,有的默而不语,有的借机捧探花郎的臭脚,唐鉴培造足了声势,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连三次击掌。九名壮汉抬着一个巨笼应声入殿,巨笼高约十尺,宽五尺,足金打造,一抬进来,就把恢宏的大殿衬得逼仄起来。中间两名魁梧壮汉闭目而坐,一人穿绿色马褂,露出两臂上的腱子肉。一人穿红色马褂,燕颔虎须,生得威风凛凛。 众人一头雾水,不知谁问了一句,“这是何意?” 唐鉴培见武惠帝看过来,面色不改,微微一笑,“陛下、太后稍安勿躁,穿红马褂的是我大熠久负盛名的勇士,名坤,穿蓝马褂的是北戎第一勇士,名日。臣特意请他们上殿表演相扑之戏,恭祝太后福寿安康,天伦永享。” 唐鉴培送的这份贺礼无疑是准备到了太后心上去,进宫前,别的闺秀在家绣花弹琴时,还待字闺中的太后早已把京州美男结交了个遍。别家闺秀谈诗作画,年轻时的太后公然带着小厮出入赌坊酒舍,当时太后最喜欢的消遣就是观赏相扑戏,只可惜酸腐的士大夫觉得相扑戏暴力不雅,有碍观瞻,后面逐渐没落,太后已经很多年没再看过。 太后盈盈笑道,“唐卿有心,这礼物简直备到本宫心坎上去了,快让两位勇士对战一场。” 武惠帝许久没见太后这么高兴,兴致更高,命乐人击鼓相和。两位不同国别的第一勇士为不堕家国威名,豁出命来与敌方对抗,战况愈来愈激烈,惊心的肉-搏声和撞击金笼的声响不时在鼓点的间歇中响起。 武官们被激出血性,呼喝声震荡在紫金殿上方,一些文官却看得心里不适,一杯一杯得喝酒掩饰失态。 容琰无心观赏,自金笼被抬入紫金殿时,他心里就隐隐不安,心上压着事,屡屡走神,连七皇子李韫在旁边唤他,他都没听见。 “仲璟!” 仲璟是容琰的字,李韫唤了他一声不见他答应,这次加上了他的姓以示他的不爽,“容仲璟!” 容琰神游天外的心神终于被召唤回来,“子……七殿下,你刚刚说什么?” 李韫一听,更不乐意,“都让你别叫这么生分了。” 容琰凑过去,压低声音道,“不是说好了?人前称殿下,人后才唤子鱼,我可没有破坏约定。” 李韫拿他没办法,悄声道,“今天我来的时候碰到邓怀恩命小太监去陈将军府上传召,打算在祖母寿宴上封赏西北营的两名百户,职衔更晋一级是没跑了。北胜军净出勇士,北胜王爷真是厉害。”李韫在案几下竖起大拇指,他自小听着北胜军的神话长大,一说起北胜王就两眼放光。 容琰并没有因为北胜王被夸、西北营的士兵能得到封赏就心生喜悦,相反,他忧心更甚,只期望陛下封赏两名百户的时候,千万不要带上北胜王府。 欢呼声雀起,容琰再次看向金笼,北戎的蓝衣勇士被大熠的红衣勇士一个过肩摔重重落地,砸出一声巨响,落地后大口喘着粗气,几次挣扎起身均以失败告终。红衣勇士以一个泰山压顶定下了他的胜局,众人终于明白“乾坤盖日月”所谓何意。其中玄机有两重,一重以乾坤代指当今圣上,暗喻天子光辉可压日月。一重以坤代大熠,以日指北戎,乾坤盖日月,从这个角度看,其中真意不言而喻。 座上有几位武将出身的大臣,在北方参军时,北戎屡次进犯大熠边境,这么多年一直憋了一肚子恶气,看到大熠的勇士大败北戎勇士,积年的恶气不吐不快,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军营里,找回了当时的血性。一名将士带头高呼大熠必胜,一人呼,数人应,到了后面,武将的激情也点燃了文官的斗志,文官跟着高呼大熠必胜,气氛一下子到达燃点,武惠帝熄灭经年的斗志重新被点燃,胸臆中似有惊涛暴骇,腾踊澎湃,不禁起身高举酒杯,同百官共饮。 虽然北戎勇士此局斗败,但武惠帝也赐下重赏,以彰天子国海纳百川的气魄。朝中有人提到西北营大败后丘国的甘宁之战中,两名百户联手斩杀后丘名将野狼王,敌军失了将领,军心溃散之际,西北营闪电出击直捣黄龙,大败后丘,逼得后丘国主割地求和。 实在是振奋人心的一场战役。 西北营的副将陈贺就在席上,武惠帝忙问陈贺两名百户可有宣来,陈贺答道,“回陛下,人已经在殿外侯着了。” 武惠帝广袖一挥,“快宣!” 邓怀恩怀抱拂尘,拉长嗓子唱道,“宣……西北营两名百户觐见!” 两名百户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走到玉阶前下跪行礼,动作拘谨又笨拙,本来平日里二人均不善言辞,第一次见到皇帝,舌头像是从别处接过来的,转得十分费力,话抖了半天,后面直接忘词,“陛下”“陛下”得重复了好几句,脸憋得通红也没想起下句来,人群中爆出一阵哄笑,二位的脸又由红转紫,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武惠帝觉得有趣,一言不发,就等着看两人接下来还能闹出什么笑话来。 陈贺见两人都快被把地砖望出一个大洞来,忙起身笑呵呵地打圆场。“两名百户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没见过什么世面,陛下快让他们退下吧!否则真把地砖盯出一个大洞来,落得一个损害公物的罪名,两人今晚该睡不着觉了。”
第十五章 又是一阵哄笑,武惠帝和太后也双双被逗笑,武惠帝终于大发慈悲决定不再捉弄这两个铁憨憨,当众宣布两名百户官升三级,赏赐黄金千两,绢帛百匹,金银玉器数百件,两名百户诚惶诚恐地恭谢圣恩。 金造的巨笼功成身退,邓怀恩命人将其抬出殿外。 “且慢!”说话的是安安分分、今日一次妖也没作过的曦月公主。 邓怀恩立刻使了个眼色,几名壮汉松开巨笼,但没有离开。 李韫挨着容琰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她想干什么?该不会是求父皇赐婚吧?” 容琰脸上喜怒莫辨,曦月于他来说,就像一颗哑火的霹雳炮,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爆了。 皇后怕一向口无遮拦的曦月当众搞出幺蛾子,笑着插进一句,“曦月,皇祖母这么高兴,你还不赶紧敬皇祖母一杯酒!” 曦月明眸善睐,随着她一笑,大殿都似明亮了三分。“曦月早就敬过了,就是皇祖母看相扑戏看得太入迷,都没空理会孙女儿。”一番话说得如娇似嗔,逗得太后拍手大笑,对着武惠帝说,“皇帝,看看你闺女,明明是她看戏入了迷忘记了敬酒,反赖本宫不理会她,你不罚她,本宫可不饶你。” 武惠帝连声答应,“罚!罚!罚!”,唤来曦月,佯装生气,“还不自罚三杯向皇祖母赔罪!” “赔!赔!赔!”曦月娇声接道,“比起自罚三杯,曦月有个主意,能让皇祖母更加高兴!” 太后兴致很高,“小丫头又在打哑谜!快点说来。” 曦月笑道,“曦月听闻北胜军骁勇善战,两名百户也是出自北胜军一支,不如让二位也进笼子里表演一场乾坤盖日月,好叫在座的各位都知道,大熠士兵,人人皆勇士,父皇,您觉得女儿这主意如何?” 本是让太后高兴的主意,曦月问的却是武惠帝。 原本活络的气氛骤然陷入冷压,一时鸦雀无声。满座的大臣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心生叹息,有人怒气横生。 殿上无人出声,太后脸上挂着息事宁人的笑容。“相扑戏就是看个新鲜,看多了也乏,还是命乐人奏一些舒缓的乐曲来听吧!” 武惠帝这次却没有顺从太后的意思,“曦月这鬼灵精就是主意多,说得儿子也想看一看,能够斩杀后丘战神的人,到底拥有什么样的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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