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铮的手太用力,云舟的手腕红了一大片。 大妃见萧铮无事,暂放下心,注意力也被二人之间奇怪的氛围吸引。 后宫争斗几十年,大妃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儿子在将那个宫女拉向身后的时候,身上散发着自己从未见到过的某些气息。 养护得宜的指甲抓紧了扶手。 她刚欲张口说话,底下群臣之中有人在此时出列跪下,声音洪亮道: “此宫女乃是魏帝之女,如今她都以身回护吾王,说明吾王仁德之政已经感化民心,如今南征已成民心之所向,此女此举意义重大,当重赏!” 出列说话之人正是童宪。 因他提及的南征之事是在座大多数臣子大力主张的事情,所以立刻有人跟随附和。 萧铮冷冷地看了童宪一眼,道:“便如众卿的意,如何厚赏还要问过此女,今日宴席有刺客破坏,众卿就都散了吧。” 说完,也不管众人的眼光,扯住云舟的胳膊,先行离席。 萧锐远远看着云舟那通红的手腕,自顾自叹道:“哎呀呀,便是不喜也不能如此粗暴对待女子,大哥可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云舟跟不上萧铮的脚步,被扯的踉踉跄跄,素白的衣袂飘飞,浮动在萧铮黑色的衣服上,看起来纠结缠绕,暧昧不清。 云舟被一路拖至承天殿暖阁,摔倒在床榻之上。 她挣扎着想起来,又被萧铮一手按下去。 萧铮的手像铁箍一样紧,他处在一种暴怒失控的边缘,瞪着云舟,怒道:“你敢算计我!” 云舟挣扎得气喘吁吁,但毫无作用,她放弃了挣扎,躺在那里,反问道:“刺客又不是我派去的,何谈算计?” 萧铮笑容有些狰狞:“刺客当然不是你派的,你没这个能力,童宪他也没有这个胆子,但是,你们在心照不宣的合作,从我手里讨这个赏!” 萧铮的手再一次落在那纤细的脖颈旁,只要稍微往上一点就能掐上云舟的脖子。 他停在那里不动,手背疤痕下凸起血管的脉络。 “你知不知道自古以来,一个当权者发现自己被身边亲近的人联合算计,那些人会是什么下场?” 云舟坦然地看着暴怒的男人,唇边溢出一丝淡淡的冷笑:“亲近?殿下是不是说错了?不久之前我的父皇才去世,殿下的手或多或少也沾了他的血,殿下与我之间,何来亲近二字?” 萧铮被激怒到冷笑,声如薄刃:“我说过了,你的父皇可不是死在我的手里,你以为那个密道真的能躲开我北燕围城的大军吗?我故意放他逃走,就是要他死得远远的,想让我的手和刀剑沾上他的血?他不配!至于亲近之人……暮云舟,你该当知道我想要什么。” 萧铮说完这句话,松了压住云舟的手,两指微曲,划过她细腻的脸颊。 他既然这个时候还肯暗示他想要她,那么就还有争取的机会,云舟躲开他的手,翻身坐了起来,避重就轻道: “殿下如此震怒,我还以为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我不过是想讨一个小小的赏,又无关殿下的江山社稷,渤阳王即将坐拥天下,难道还如此吝啬吗?童宪将军一共也未与我说过几句话,今日之言也是样样为着殿下的声望考虑,殿下曲解我也罢了,可不要曲解童将军的一颗忠心。” 那一日,她和小钗离开临风阁后,因宫门下钥,已经无法回到值房,她和小钗依偎在门口,小钗打着瞌睡,云舟抬头,看着头顶四方的天,觉得心里从未如此清明。 第二天云舟去见过赵婕妤,得知了她的阿娘与童宪之间的渊源。 赵婕妤听到童宪的名字后很是惊讶。 在赵婕妤进宫之前,在南兹时她曾经差点与童宪定亲,媒人都已经上门。 然而赵婕妤的父亲忽然被调往魏都,赵父在都城没有根基,便将女儿送进了深宫,以此谋求一个靠山,赵婕妤虽不太得魏帝的宠爱,但因与刘妃交好,刘妃的父亲对赵父略有照拂,也算顺遂。 只是原该是一对的青梅竹马,如此被拆散了。 赵婕妤后来辗转听说童宪离家出走,失去踪迹,只是没有想到,原来他竟然投入了北燕大君的麾下,如今已经做了将军…… 待童宪再次来承天殿禀报。 云舟守在殿外的走道里拦住了童宪。 “将军留步。”云舟福了一礼。 童宪见是她当即停下。 云舟开门见山:“童将军不要怪云舟唐突,只是宫中不适合长谈,恕云舟不能委婉,历来南兹大族都以在大魏为官为荣,以将军之才,不肯为大魏效力,而是投入北燕大君麾下,这里可有我阿娘嫁给我父皇的缘故?而将军在北燕大君所赐那位妾室去世后至今未娶,又是为何?” 童宪被问的呆住,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似乎泄气一般,他垂下头:“确有阿念的原因。”?3?7?3?8?2?5?0?8 云舟暗自松了一口气,接着问道:“若有机会让我阿娘出宫,将军可愿意帮忙吗?” 童宪眼睛一亮,但转瞬又熄灭,道:“你我若共谋,恐怕很多事逃不开大殿下的眼睛,到时候怕是弄巧成拙。” 云舟道:“你我如果真心要做同一件事就不需共谋,将军是聪明人,只需等待,若有一日见到机会,请配合于我,我的阿娘能否逃脱这深宫桎梏,要拜托将军了。” 说完云舟要行大礼,被童宪一把掺起:“我明白了,现在世道如此之乱,总有机会。” 说完便大步而去。 云舟知道萧铮在做世子时便与自己有渊源,或对自己有些喜爱。 他把赵婕妤留在宫中,可能也是为了以此来辖制她,所以云舟若直接去求,他定不会同意放走她的软肋。 云舟想为阿娘求自由就只能冒险用更张扬的方式去过明路。 她只是没想到,机会来的如此之快,在宴席之上刚好有刺客出来,助她当众逼得萧铮不得不允准她的所求。 承天殿外,响起淅淅沥沥之声,是外头下起了雨来。 萧铮的脸色冷得像冰,他咬牙问道:“我知道你要讨什么,囚鸟金笼窥,你想离开这里,远走高飞。” 他露出一些戏谑的神色:“你该知道我对你有些喜爱,想要你的人,你觉得我会放你吗?群臣说要我赏你,我赏你金银绫罗,赏你做个妃子也是赏,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放你走?” 原来,他是以为自己要走……她当然也想走,但就像他说的,他一定不会放,但这样,让阿娘走似乎就变得更有可能。 云舟于是再次顾左右而言它,将二人之间尖锐紧迫的气氛弱化,她反问道:“殿下怎么知道我诗的前两句?” 萧铮冷笑:“只许你这些天搞些小动作,本王就不能调查你吗?你的那个小丫头太单纯,稍微吓一吓说我要处死你,她便吓得问什么说什么,包括在临风阁离去时,你在月夜吟诗,她也把诗文背给我听。” 云舟无言,只是看着萧铮,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她语气里有一些疲惫之意,似一声叹息:“其实,我今日出来挡刀时,也是真的不希望殿下死。” 萧铮没想到云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他愣了一愣,然后问了一句:“为什么?你不是还在心里恨我么?” 云舟摇头,望着萧铮:“恨是有的,但不那么多。” 她转开眼,看向门外,目光落在远远的虚空: “我曾见宫里的小宫女欢欢喜喜地摘杏吃,天下大乱后,宫人们也每天忧心忡忡,已经很久没有那种轻快笑容,前些天,我在清晨听见城中平安鼓再次响起,我虽没有去看过,但入宫的命妇们曾讲过,中原各城都有平安鼓,每日清晨响九息,鼓声落,城中坊市开门,商人贩货,食店开火,城中百姓们吃了早饭,开始一天忙忙碌碌的生计。” 那是最寻常的人间烟火,也是一国皇室最该承担的使命。 “如果殿下死了,天下会再次大乱,平安鼓就又不能响了。” 云舟说着,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眸光转回来:“殿下,让平安鼓敲下去吧,我作为暮氏的女儿,只能在这鼓声里找一丝活下去的期待。” 这一刻的云舟看起来脆弱极了,她收拢了刚刚尖锐的棱角变得温和,但越发让人忧虑。 仿佛她下一秒就会化身为大魏消逝的废墟,一触成灰。 萧铮怕自己会忍不住放她走,可她若走了,世上不知还有没有第二个这样的,月光似的女子,汹涌的私心令他咬牙道: “回你的值房里去,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得擅出,至于你的赏赐,容后再论。” 云舟从榻上下来,福身一礼:“谢殿下。” 她离去时,步履无声。 因着宫宴的原因,宫门尚未下钥,云舟出得承天殿,在门口遇见薛尚宫。 薛采仪见云舟安然无事出来,松了一口气,上前问道:“殿下如何说?” 云舟如实回答:“殿下看出我的私心,发了怒,将我禁足值房,等待发落。” 禁足在值房,便是不打算发落。 薛尚宫将手中的伞递给云舟,道:“莫要太执拗,与殿下针尖对麦芒,于你没有好处。” 云舟并没有接那柄递过来的伞,而是直接走入了雨中。 薛采仪有所会意:“你的身子骨,可经不起淋雨,回去半夜必是要生病的。” 云舟回眸一笑:“薛姑姑说的是。” 到了半夜,萧铮的暖阁窗子里还透出灯火的光。 薛尚宫执伞于夜雨中行至门前,对值夜的莲绣道: “进去通报一声殿下,宫女暮云舟今日刚刚救驾,恐是受了惊吓,夜里发起了高烧,问问殿下要不要通知御医前去诊治?” 作者有话说: 云舟:殿下好凶,好害怕,病了……
第19章 、探病 云舟离去后,萧铮坐在案边,发现自己难以集中神思在政事上。 那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的白色影子,时时扰乱他的思绪。 云舟说话时的声音不大,有些缥缈,但萧铮一字一句都听得很清楚。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他与她相遇的次数,太少了。 两国开战之前,过去两次匆忙的相遇,都不过在他心中留下极浅淡的一点旖旎印象,他从来来不及,去探索她,探索得更深一些。 他今天忽然间意识到,在那个单薄的躯体之中,或许有一个令他都要觉得耀目的灵魂。 然而这灵魂才显露出一点光芒,便已迫不及待要离他而去。 萧铮莫名的感受到心脏一阵异样地收紧。 他的手在袖中攥紧又松开,最后,少见地看着手背上那道疤发起了呆。 这时,门外的莲绣进门,带进外头一点湿凉的夜风。 “禀殿下,承天殿宫女暮云舟夜里起了高烧,不知是否传御医进来看诊,还是待到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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