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山王说祝我们白首齐眉。” 白首齐眉四个字入了萧铮的耳,果然安抚了一些他的情绪。 萧铮箍在云舟肩膀上的手缓缓松了些。 他最终只是用上些威胁的口吻说了一句:“以后不许与他单独相见。” 云舟寻着新的话题,她在昊天宫的正殿里走了一圈,发现这里重新修过,与之前有许多地方不一样了。 宫殿由之前的重叠华丽变得简约厚重了许多。 “如今这殿宇让我品出些勤政的意思来。”云舟道。 萧铮受了夸奖,心情好了不少,问道:“你喜欢吗?” 云舟道:“这是你的寝宫,你喜欢就好啊。” 萧铮道:“可是帝后大婚第一日,是要住在这昊天宫的,第二日皇后才会搬去凤梧宫,所以你要在这度过很重要的日子。” 云舟没答话。 萧铮这话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是在说大婚那天在昊天宫里有繁琐的礼仪还是意指什么别的。 而且他这样笃定的语气,让人以为她成为皇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其实不然。 云舟低下头,有些认真的说道:“陛下,现在皇后人选还未确定呢。” 萧铮看她有些落寞神情,心中怜惜,以为青茵的出现令她惶恐,于是安慰道: “我说你是你就是,大不了我最后直接册封你就是了,难道他们还能反了天不成?” 云舟望着萧铮,摇了摇头: “逆势而为的事情,前路上注定会满布荆棘,北燕贵族的势力不容小觑,真的不留余地,让他们寒了心,虽不能反了天,但几股势力若联合起来,退回北燕去,你的家乡可能就会成为你最大的祸患,刚刚合并的领土可能会重新分裂,你把一切说得轻描淡写,易如反掌,但其实,为保我登上后位,你要冒着多大的风险,可能付出什么代价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 云舟比萧铮以为的更加清醒,这让萧铮的怜惜之情越发深了,他把云舟拢进衮服之中,抚了抚她背后的长发,柔声道: “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有。”云舟固执道。 萧铮笑了笑,哄孩子似的:“有也没关系,没有什么是我解决不了的。” 云舟不说话了,觉得眼睛有些发酸。 她也不明白,明明片刻前还在拿捏他的情绪,怎么说着说着,自己倒伤感起来。 她细弱的手指揪住一点玄色衮服的前襟,她有一些几乎要脱口而出的问话,没有问出口。 平衡魏燕的方式还有很多,也未必要执着于一个皇后的位置才能达成,萧铮为什么一定要她站在他的身边? 为什么在如此注重女子清白的世风之下,他无视她做过旁人妾室? 为什么他其实大可以对她为所欲为,他没有? 为什么对她百般容忍,处处特殊? 他真的就这么爱她吗? 她不敢问,她有些害怕听见坚定而温柔的答案。 因为那样,她可能会无法自控的交出自己的心。 她的父皇在时,后宫里最受宠的是瑶贵妃,而瑶贵妃就是一个交出了自己心的女人,然后她死在了冷宫里。 据说瑶贵妃从小爱慕魏帝。 后来她追随魏帝进宫,获得了滔天的盛宠。 她与皇后吵架,魏帝会抱着她离开,她想吃什么,快马从边陲送来,她的画像被魏帝挂在昊天宫的大殿上,群臣反对瑶妃专宠,魏帝就帮着瑶妃一起斥骂臣子。 来自九五之尊的偏爱,会令所有女子痴狂。 然而,当魏帝有一天厌倦了瑶贵妃,这些宠爱在一瞬间就被收回了。 瑶贵妃受不了这样的落差,更受不了魏帝的冷情,她哭诉去祈求魏帝的爱情,然后因言行无状被打入冷宫。 或许冷宫对于一个清醒的女子来说,还未必是死局,她正当韶华,隐忍筹谋,或许还能复宠。 但她偏偏是一个交付了真心的女子,所以在魏帝不再爱她的那一刻,她的心气便随风散掉了。 她在冷宫中发了疯,发疯就是心死。 然后身死。 而云舟的阿娘能活下来,就是因为她从来没有一刻把自己的心交给过魏帝,那颗心一直在她自己手里,支撑着她去面临各种考验。 所以在被当成弃子时,阿娘也没有伤心欲绝,而是审时度势地坚持活下去。 帝王之爱啊,随心所欲如潮水来去,从不管被淹没者的死活。 萧铮现在爱她,她知道。 但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第二个瑶贵妃,那会比成为第二个阿娘还要悲惨。 所以她问不出口,她只能紧紧揪着萧铮的衣襟,然后把眼里的酸意忍回去。 接着把自己那颗躁动的心收好,去思考,如何增加自己的筹码与萧铮去互利共赢。 萧铮不知道,靠在胸前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心中正翻腾着怎样复杂的心绪。 他只是觉得,她可真瘦啊…… 像一只小鸟依偎在他的怀里,感觉呼吸重些都会把她吹走。 这样一个人,没有他可怎么办呢? “你是在担心我?”萧铮轻声问。 云舟挣扎出来,嘴硬道:“你是皇帝,谁担心你做什么?” 萧铮把手掌盖在她的头顶:“不担心我,愁眉苦脸的干什么?你愿意做点什么就去做,做不了就躺着等着凤梧宫的凤辇来抬你,就这么简单,无需多想。” 云舟嗤道:“话说得好听,殿下不是嫌我丑?说不定过两天就去找漂亮的青茵妹妹去了。” 她知道萧铮喜欢她这样小小的无理取闹,就像当初他要她手里的杏子,她便堵的他说不出话,他虽嘴上怪她,但眼睛里会露出纵容宠溺的神情。 萧铮果然因高兴而越发温柔起来,他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丑?” 云舟斜眼睨他:“我送我阿娘离宫时,马车里你不就说我哭得甚丑?”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他只记得,他摸了她的脸,早忘记了那句调侃。 萧铮笑了:“你这心眼也太小了。” 他的手指再次抚摸过她的脸蛋。 云舟心中悸动得厉害,她不想再和萧铮多说,只嗔怪道:“我又丑,心眼又小,自然比不得你的青茵妹妹,她长的一日比一日漂亮,你夸她去吧,我这就退下了。” 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昊天宫。 萧铮看她那迫不及待逃跑的样子,知道她是怕他在这对她做点什么,故意找茬跑掉,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对同一件事 萧铮的记忆:她的脸蛋好滑。 云舟的记忆:他说我丑丑丑丑丑丑……
第46章 、铺路 李斯之不愧是几十年的肱骨老臣, 引起民议,利用舆声都是用老了的手段。 不过几日之内,“天命皇后”的传言就满布了都城, 并且不断在向更广的范围扩散。 胤都的街头巷尾,茶馆饭堂甚至小儿的童谣都在说天命皇后之事。 说书人甚至以此编出神话传说来。 说天上一对仙侣奉命将人间分裂的山河缝好,于是他们投到人间, 一投北燕, 一投大魏, 如今江山一统,两人自要结合为帝后,百年以后一起回天庭复命。 加上萧铮刚刚入主皇城的时候, 崔元弼曾施策对萧铮仁主之名大肆宣传, 一时间戏楼茶肆里传唱的戏本子, 内容都是魏帝如何暗害当年做世子的萧铮,而萧铮又如何忍辱负重直到忍无可忍才替天下人推翻了腐朽的大魏。 李斯之便借其东风, 叫人在戏词中加了些神官向魏帝献言星命皇后的戏码,让这个说法借着官势流传的越发快而广。 畅徽楼是胤都内最有名的戏楼, 每日有名伶登台, 每一开场, 场下必然人头攒动, 挤的水泄不通。 “爷, 您可小心着, 别被那污糟人挤着了。” 角落的座位旁一个年轻小厮紧张地蹙着眉, 四处瞧看, 对这拥挤的场合看哪都觉得不妥似的。 他跟着的那位公子爷似乎有些不悦, 瞥他一眼道: “徐勿, 百姓中间你都待不得了, 看样子,宫里确实是好地方,把你养的比朕都矜贵了。” 徐勿登时落了冷汗,但微服在外头又不能跪,急道: “奴才哪敢,不过是担心这里人杂,有刺客,万一惊了圣驾,奴才一百个脑袋也不够问罪啊。” 戏还没开台,萧铮闭目坐着,他坐得隐蔽,不引人注目,徐勿不敢再打扰他微服的兴致,缩到椅子后头去了。 不过片刻,台上响起一阵鼓点,这是好戏要开台了,台下先涌起一片掌声。 今日第一出便是北燕世子觐见魏帝,魏帝与神官在内殿密谋。 扮魏帝的伶人特意将那魏帝演得鬼鬼祟祟,引得底下人嘲弄起来。 台上的北燕世子戏服前襟上绣着一种特殊的金色纹样,那是官府给伶人的标识,意为特准他扮当今的皇帝,官戏本子里写的词,言之无罪。 那扮北燕世子的伶人都是特选出来的,身材很是英武,长相也漂亮,穿着北燕的袍子,颇有少年英雄的气势,他唱完一段便赢来阵阵喝彩之声。 “崔元弼用兵诡谲,这给人贴金烁金也很有一套。” 萧铮的手指随着鼓点在椅背上轻点,看起来很是悠闲。 这是萧铮头一回出来瞧这种戏,徐勿看他心情不错,趁机拍马屁:“爷,这伶人唱得不错,瞧着也顺眼,但仍然没有爷在沙场英姿的神韵,不及爷的万一。” 萧铮哼笑一声:“这么会拍马,该叫你去马厩里铲马粪。” 徐勿笑道:“给陛下的神驹铲马粪,是奴才的福分。” 这时,正轮到神官唱。 “世人总探那天机道,道人力微渺,禀陛下您天尊有寿,福泽未央,皆因那太阴落魏都,雏凤成耀!” 台上的魏帝发出满意的笑声。 徐勿把笑容敛了起来,这折戏在民间唱了一段时间了,之前他听,不记得有这么几句呢,这说的是现在宫里那位姑娘要将来要做皇后? 他跟了萧铮许久,多少知道这里头事情的敏感,这种官戏,可不是谁都能改的,里头必有朝臣的参与。 徐勿赶紧偷眼去看萧铮。 萧铮今日没穿那种稳重压抑的玄色,而是穿了件浅青色魏袍,没了武将出身的那种杀气,有些像世家的俊逸公子哥。 可是徐勿敏锐地发觉到了萧铮对这段词的敏感,只见皇帝托着茶盏不喝,只把那茶盏薄薄的盖子,缓慢刮过杯沿,发出令人战栗的刮擦声。 不知怎么的,就让人想起处置谋反之罪的犯人时,那刮骨的刑。 徐勿他心中一紧,冷汗重新下来湿了后背。 戏台上还在热闹地唱着,连扮公主的伶人也上来了,戏里是公主求魏帝不要杀北燕世子,这段倒是瞎编,只是底下的观众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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