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眉头蹙着,自语道:“怪不得太后铁了心要杀我,想是因为知道我试图联系南兹,以为我想与我兄长的势力勾结,于陛下有害。” 她立刻撩开车帘,吩咐道:“我要见陛下。” 她要见皇帝,随车的人立刻通传给徐勿,云舟坐在车中等信,可不一会,车帘一挑,萧铮竟亲自过来了。 “外头刮北风呢,你别下去折腾了,我过来和你说话。” 小钗下车去,给他二人密谈的空间。 云舟简略的将此事告知萧铮,说到重点:“我特意嘱咐过李相转达我阿娘,让我阿娘远离我的兄长,且与我来往书信只述日常,不论政事,以免横生枝节,但想来,那细作誊写的真实内容没有被太后知道,不然即便不信任我,也还不至于冒着风险痛下杀手,应该是青茵郡主在中间做了隐瞒。” 萧铮听着云舟的话,犹豫了一会,想要开口说什么,听云舟先说道:“我知道,这件事不好真的牵扯出太后来,论公冕图王回了北燕,北燕派已经元气大伤,若大胤初年就出一场大案,搞得朝堂势力失衡,对谁来说都不是好事,论私,太后是你的母亲,此回行事虽狠了些,毕竟是为了你,做儿子的处置母亲,以后还怎么向天下人讲仁孝,至于冕图青茵,借刀杀人毕竟是借,罪不至死,你把她从皇宫打发出去也就是了。” 云舟这番话,道尽了萧铮的为难,她主动用先退一步的方式来解决他方方面面的处境和难题。 萧铮望着眼前这个过分懂事的少女,心疼极了,甚至自己都开始替她委屈起来。 他抱住云舟,几乎是叹息道:“谢谢你的体谅。” 其实云舟也不是出于绝对的善良和大度来做出这种让步,而是都已经注定了的事情,如果她非要闹个明白,萧铮为她将北燕派的脸面都撕尽,最后他们之间也会埋下怨怼的种子,爱情的根基不够稳定,她不能让他的心中留下以后隔阂的隐患。 此次之后,太后应该不会再对她动手了,至于一些小打小闹的针对,要做皇后就得承受得住那凤冠的重量,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而且萧铮一个皇帝,为了她身负箭伤,她也瞧得见他的真心…… 此事后来史书里不轻不重地记了这么一笔: 太宗元年,御驾由皇家围场回都城途中,皇帝于马车中下口谕,命传宁和宫。 帝命冕图郡主受五十杖刑后押解离城,至北燕鸿雁寺带发修行,终生替大胤祈福,无召不得出。 那令传下去,云舟在马车中静默。 虽然青茵视她为敌,对她欲除之而后快,但萧铮处置了她,云舟也并没有什么高兴的情绪,那样一个美貌聪敏的女子,一辈子锁于寺庙之中,不是不令人惋惜。 但青茵欺瞒太后,挑唆皇帝的亲眷内斗,以至于皇帝受伤,本是死罪,如今放她一条生路已经是天恩,所以云舟也不多说什么,不去干涉萧铮的决定。 倒是萧铮,传令之后注意力都转到云舟身上,只听他道:“以后联系你阿娘还是我来替你传信吧。” 云舟抠着手指:“我只太想我阿娘,没想到传个信引发了这样的事端,我从小在宫中学绣花,也未曾涉足过权谋,思虑不周。” 她说着抬起头,看着萧铮,语气别有一番娇柔:“陛下就不要怪我吧……” 这带着微微撒娇般一句,令萧铮的心柔如棉絮,他搂着她道:“谁人行事能永远滴水不漏?是因为有人盯着你,等着抓你的错处才会如此,不是你的错,以后也无需事事如履薄冰的。” 见萧铮高兴,云舟顺势来了个锦上添花,她低头在袖中翻找,说道:“你瞧瞧这个可还能带?” 说着将连夜赶出来的,打五谷丰登结的新荷包拿了出来。 “学刺绣能给你绣些小玩意,也不算无用。” 这支荷包虽赶得急,但绣功很好,荷包上的五爪金龙腾云穿雾,栩栩如生。 萧铮一见荷包,心花怒放,若那花朵能瞧见,只怕已经开了满头,但面上收敛许多,看起来只是微笑着: “光给我看着,还不给我戴上?” 云舟凑前,手指灵巧,将那香囊上的细绳往萧铮的玉带上系去。 萧铮目光微垂,就看到云舟俯首时纤细洁白的后颈。 据说女孩子通常都是六七岁就开始学女红,他想象着,她六七岁大,第一次拿起针线的时候,恐怕怎么也想不到日后会为谁亲制衣物,亲绣香囊,定亲之后,或许想的是那刘家的郎君,可是最终是叫他戴上了。 想到这里,萧铮的得意之情满到了头顶上,那些看不见的美妙花朵结成了缤纷的花环。 得意忘形之下,一时不察,云舟抬头,他没躲开,她的后脑勺刚好磕到他的下巴。 萧铮差点乐极生悲咬坏了舌头。 云舟关切时他道无事,但其实暗中在心里又给她记下一笔账。 等吃兔子的日子,要多咬一口…… 此次回宫,封后大典虽未行,但萧铮下了封后的旨意,阖宫上下,都已经提前改口,唤她一声娘娘。 且她此番回来,也不再居于双鸢阁,而是正式移驾凤梧宫,但云舟说双鸢阁是她的闺阁,还是不要随便叫人进去乱收拾,保持原样的好,萧铮应了,将双鸢阁好好给她留着。 身份一变,诸事皆有不同,按定制,皇后宫中,大宫女八个,分管奉茶,掌衣,宝饰,梳头等等诸多事宜,其中一个掌事宫女,一个随身宫女,随身宫女自然是小钗,掌事宫女需得更沉稳些的来。 因云舟的提议,已经升为总领尚宫的薛采仪把承天殿的春锦给云舟调了过去。 想当时,云舟为了使苦肉计淋雨高烧,春锦忙前忙后的照料,云舟将这些雪中送炭的恩情都记在心里。 春锦姓于,升任一宫掌事,底下的小宫女便得称一声于尚宫,她与小钗见了,一眼便知道,这小丫头心里事少是个天真烂漫的,她少不得得多尽心些了。 好在云舟是个好说话的,她倒也不觉得难做。 皇后除了侍奉皇帝,管理后宫,还有一项不得不做的,那便是——侍奉太后。 入凤梧宫后,云舟依礼去拜见太后,在宁和宫外遇见了即将出宫的冕图青茵。 因太后求情,冕图青茵的五十杖刑得以免除,虽然答应了冕图王,但萧铮是动了杀心的,五十杖若打得重些,很可能就打死了。 此时死不了,便要去北燕鸿雁寺终身修行。 冕图青茵素着一张脸,不戴钗环,与来时大不相同,但身上那种傲气还是依旧。 她看着从凤辇上下来的云舟,笑了一下,道:“既然离宫前有幸碰见你,那我就邀请你与我说说话吧,你我之间连命都搏上了,竟然还没有认真说过几句话呢。” 云舟看了看还早的天色,道:“好。” 作者有话说: 陛下心眼子实在是不大,这么记仇呢…… 还有兔兔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
第59章 、野心 春风亭里, 春风还未至。 树梢上偶尔抖落一点残雪,云舟捧着手炉,与冕图青茵对坐着。 不知道为什么, 云舟觉得比起香气馥郁,温暖如春的静室内,她和这位青茵郡主之间, 更适合由着冬日的寒风从二人面目间凛冽的穿过, 倒有一种坦白清冽的痛快。 “我一直在想, 你是一个前朝公主,国破家亡难道你就不恨吗?为什么还能心安理得地等着萧铮把你抬上皇后的位置?这位置对你来说应该是作为败寇的耻辱。” 果然,冕图青茵一开口, 就有风刀霜剑的意味。 但刀剑袭来, 越发让云舟想要畅快地谈话。 云舟望向料峭枝头上一只跳跃的小麻雀, 想了想道:“你说的没错,确实有人觉得这是莫大的耻辱, 我的长姐景阳就是你说的那样,她是一只洁白的孤鹤, 受不得一点污浊,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当我们从云端被打入泥里, 她是绝不肯偷生的, 可以说, 她是我们大魏皇室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骨气。” 云舟转回头来平静地笑了笑:“但是, 大魏没了, 刚烈的人去了, 剩下的人怎么办?我的那么多同宗姐妹, 世上千千万万魏人怎么办?他们不可能都去成全大魏的骨气, 他们想活着,上天给我这样的机缘,给我圣心的垂怜,绝不是为了让我在萧铮面前血溅三尺,拿一条命去震撼一下帝王心,换一个贞烈二字,而是让我去保护我的同族,做他们的依靠的。” “我的父皇不是一个好皇帝,他把大魏一步一步推进了火坑,但大魏的余烬里必然还有一缕值得珍惜的残魂,文臣的治世之道,魏女的柔中有坚,大魏几百年风华,千万魏人之心不该被你们北燕贵族逐渐高涨的贪欲一道踏死在马蹄之下,我不觉得后位是我的耻辱,相反,成为皇后我才有可能将那残魂拖出灰烬,拖着它继续向前走,不至彻底湮灭。” 云舟的语声平静而温柔,也并无为自己辩解的迫切之态。 她也不是一开始就有这样的使命感,最初,她也曾跟着景阳的带领打算殉国,可是当那些可怕的人冲进慈航殿的瞬间,她发现她一点也不想死,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死,她亲眼看见她的父皇亲手把本来就已经走向衰颓的大魏更快地推向深渊,百姓怨声载道,起义一波又一波,她到底要拿命去殉什么? 后来她活了下来,待在萧铮身边,也只是心心念念想救她的阿娘,再然后是晨霜和刘娘娘,现在因为她即将册封为后,那些散落在各处的旁的姐妹因着她的原因也都受到了优待。 她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自己,为了亲近的人,可是越往前走,她发现她能影响和庇护的人就越多。 当她在围场见到那个被无辜欺辱的小内侍的时候,好像看到了许许多多同样因为身份就要被区别对待的魏人。 那一刻,她忽然像个将士那样想要战斗,用她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她不打算退,她打算尽她的所能去做皇帝与魏人之间的纽带,去尽量庇护更多的人,直到她无能为力为止。 就像薛尚宫说的,天下权力都在皇帝手中,如此,就不能羞于通过从他那得到宠爱的方式得到力量。 冕图青茵听了云舟的话,寒冰似的脸上终于有一丝动容。 她忽然有些明白,萧铮偏爱这个女人什么。不是那柔弱无骨的体态,正相反,他是爱那弱不禁风的躯壳之下奇怪的坚韧。 但她还是很不喜欢她,她讨厌所有挡她路的人。 青茵垂下眼又抬起,开口道:“拖着大魏的残魂,你这番话可以说是大逆不道,要是让太后听了,她必是深恨杀你不成,不过,既然你如此坦诚相待,我也就说一点更大逆不道的。” 青茵的手指轻轻敲着桌沿:“我人生最有盼头的时候,其实不是进这渭宫之后,而是萧铮在大魏做世子的那五年,北燕贵族都想把女儿嫁给萧铮以后好做大妃,争来斗去谁也没有我的胜算大,但其实,萧铮不是我心中理想的大君,他做世子的时候,我每天都盼着他死在大魏,永远也不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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