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铮正在练剑,云舟畏于那凌空中呼啸的剑气不敢近前,只得立在树后等待,然而她不声不响,萧铮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谁?” 萧铮骤然回身,清喝一声,只见那雪亮的剑身带着凌厉气息破空而来,直逼云舟面门。 云舟本能向后退上一步,但那剑尖已经直逼咽喉。 云舟哪里见过如此凌厉的剑势,一时像被钉住了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好在剑的主人在看清来人的瞬间骤然收住了力道,那柄剑的剑身止在了云舟喉前不到半寸的位置。 只差一点,她便要血溅当场。 云舟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萧铮手腕一振,收剑回鞘,风吹起萧铮的袍角,丝绸的波光麟麟跃动,他皱眉看着她:“你为什么在这里?” 说完他看往虚空某处,玄羽明明在暗处,放任了暮云舟过来。 云舟怔怔看了他半晌,才惊魂稍定,连忙从狼狈的坐姿调整成端庄的跪姿,低头道:“云舟来向殿下认罪。” “认罪?” 萧铮的目光从她低垂的头往下打量到她的手,发现她双手紧紧抱着一个小包袱,包袱沉甸甸的样子。 他默了一瞬,忽然伸手提住云舟的后领子,提小鸡似地将她提溜着让她站起来,然后又松开手,提剑转身向一个方向走去:“跟我来。” 云舟堪堪站稳,亦步亦趋跟在萧铮后头,心里惊诧不已。 好歹自己也是成年女子,纵然瘦些,他何至于就那样不费吹灰之力的把她提了起来?比自己拿这小包袱还轻松些似的…… 萧铮似有所感,忽然回过头来,将手中的剑递给她:“拿着。” 云舟本来就拎着一包银子,此刻又加一柄剑,这剑沉的要命,也不知萧铮是怎么舞起来的? 萧铮带着她从湖心的洗剑亭离去,沿着湖里的九曲连环桥到达了岸上。 云舟累得胳膊酸痛,见他停步,抬头一看,发现自己来到了湖对面的临风阁。 这里是原先魏帝最喜爱的消暑之处,四面轩窗皆可推开,湖面吹来的风凉爽宜人,湖面月影融融,周边蝉声阵阵,阁中衣食寝具一应俱全。 如今不是酷暑天,窗只开了临湖一面,月华泼进来,比灯火还照人些。 萧铮坐在那雕秀龙纹的榻上,冷眼看着她:“说吧,犯了什么罪?” 现下只有他们二人,云舟趋身近前,将小钗给她的包袱拆开,把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地都倒在地上。 南兹流通的银子和中原形状不同,更像一种圆饼,所以也叫银饼子。 银子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幽的冷光,在地上堆成一堆。 但让云舟没想到的是,那堆银子里还有一块翠色玉佩。 云舟略微一怔,心道不妙,她以为包袱里只有银子的,为何掺了旁的东西进来,还偏偏是这一块。 云舟敛住表情,不动声色道:“殿下,不出意外,明日就会有宫女告发我偷窃钱财。” 因为紧张,云舟的面色很郑重,她一双乌黑的眸子迅速瞟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 萧铮看她那谨慎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随口道:“所以这些是你偷来的?” 云舟听了,大胆抬头直视萧铮:“这是双鸢阁里我阿娘的私产,但是如今,这整个皇宫都是殿下的,我们这些人也无私产可言,所以我是不是偷,都是在殿下一念之间。” 萧铮看着那堆银子,一片银色之中,那一抹翠色就格外显眼,想忽略也难,看成色,是个值钱玩意,只见他的指头在银子上头敲了敲,道:“还不快收起来,摊在这碍眼。” 这一句,便是承认了这些东西的归属,这笔钱财就算过了明路了。 云舟刚要动手收拾,见萧铮忽然凝眸细看,然后挑起那枚翡翠玉佩的丝线,将其拿起端详。 云舟心中一沉,她没想到,小钗会此物一起拿过来。 这块翡翠是她与刘氏公子订婚后,刘娘娘赠给她的,上头刻有刘氏氏族的族徽,玉佩本是一对,一块给了云舟,另一块自然在那刘家三郎的手里,刘妃赐玉佩给他们,算作二人之间缔结姻缘的信物。 原本,男女婚嫁之前是不提倡私相授受的,但若是长辈所赠意义就不一样,何况刘妃贵为四妃之一,赵婕妤感激刘妃的看中,将那玉佩很慎重的提云舟收好的。 北燕攻下皇城之前,刘家举家南逃,而云舟曾和小钗说过,想要离开皇宫南去,小钗大约是觉得,订婚是女子人生大事,云舟现在无依无靠,想要去投靠未婚夫婿,也许此时会想要这东西做个念想,然而万万没想到,这玉佩会叫萧铮给看到。 但愿他只当这玉佩是个普通物件。 然而萧铮将那翡翠把玩在手里,一眼便看出那上头不是普通的吉祥花纹,而是宗族徽记,只不知是哪一个氏族。 他看着云舟:“这是你母亲家族的徽记吗?” 云舟几乎立刻识破这问题是萧铮设下的陷阱。 南兹国与大魏的风物文化很不同,萧铮就算了解不多,也不可能将这东西认成南兹国的。 他不过在试她是不是对他说谎罢了。 云舟不上钩,语气自然道:“我本是要拿一件我母亲的东西做念想,没成想,慌乱之中拿错了,这一件是刘妃送我的小玩意罢了。” “那这是刘氏家族的徽记喽?”萧铮道。 云舟淡淡应了一声。 萧铮忽然站起来,走到云舟面前,像入主皇宫后第一次见面那样,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声音微凉:“你说一半藏一半,以为我是傻子?哪位长辈会无缘无故送小辈有自己家族纹章的东西?” 云舟僵着脖子垂眸躲避萧铮的目光,但是心里知道,他大约猜出来了,只好坦诚道:“因为……我与刘家三郎订过亲,所以刘妃才送我此物。” 萧铮手上一松,高高在上的冷哼一声:“恐怕是那刘家三郎亲自送你的吧?你收的玉佩倒是多。” 萧铮一动,腰间佩环轻响,那枚刚回归不久的双鱼白玉佩轻轻摇晃,此时看在云舟眼中尤为刺眼。 云舟知道这是在讽刺她与各种男子牵三挂四,但有求于他,不能反驳,只得撇清道:“婚约是父母之命,我从未见过这位刘家三郎,此物更非私相授受。” “是真拿错了,还是心里放不下你的未婚夫,放不下那段婚约?” “殿下何必这么问?你明知道,我父皇将我们送给你的时候,这婚约就已经不做数了。”云舟语带悲戚。 萧铮想起那日她承天殿伏地痛哭的样子,脸色有所缓和:“知道不做数就好。” 他将那玉佩掷在桌上:“你亲自去拿的这些东西?” 云舟笃定:“都是我一人所为。” 萧铮看她神情,冷笑:“果然有同伙。” 云舟急了,复又跪下,道:“请殿下不要牵连他人。” “起来说话。”萧铮命令道。 云舟执拗着不肯,怕萧铮一时气不顺,非要把小钗查出来,雪白面色在月光下清冷倔强。 萧铮与她对峙半晌,最后只得道:“赶紧把东西收了,再叫本王心烦,便揪出你的同伙来。” 听他话语松动,云舟从善如流,当即收了东西,起身行礼:“多谢殿下,云舟告退。” 然而不等她走,萧铮忽然在身后提醒道:“各个大殿的门都已经锁了,你又回不去外头值房,离开这要去哪?” 各殿宫女值房都建在宫殿外头,离得很近,但毕竟隔着一层殿门,现在下了钥,就是眼看着只差一个门槛,也是出不去的。 若想开锁,除非宫里走水,或者身居高位的人给予特别的允准。 云舟转回身,小声试探:“若殿下特许,也可开……” 萧铮似是忍无可忍,蹙眉道:“凭什么?” “你一介小小宫女,凭什么觉得我会允准你打破规矩?就为了让你回去睡觉?” 云舟又立刻跪下:“殿下息怒。” “本王要说多少遍,让你起来说话!你是耳朵不好还是膝盖有疾?”萧铮似乎越来越生气了。 他的脾气实在有些不好琢磨,一会对她十分包容,但一会又对她处处看不顺眼,云舟再次起身,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她手足无措了,萧铮似乎又消了气,他吩咐道:“你过来。” 作者有话说: 云舟:“我要拿着小钱钱回去睡觉觉!” 萧铮:“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想得美!”
第12章 、月下 云舟无法,只得乖乖等着,听候吩咐。 “不管是特许你出去,还是现在回承天殿,都会引起议论纷纷,明天真有人告发你,必然有人说我偏袒于你,毁本王的清誉,不如待在这吧,也清净些。” 萧铮的意思是要她在这临风阁歇了。 云舟偷偷腹诽,他萧铮的大名在民间提一下可止小儿夜啼,他又哪里来的什么清誉…… 她睡在这临风阁里难道就不会有人议论吗? 萧铮猜到她的想法,说道:“临风阁我做了特殊的安排,不会有人知道你在这,明早你可以悄悄地出去,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既然萧铮这样说了,云舟也没有别的法子。 她问道:“那殿下……” 萧铮道:“你就按每晚规制准备吧。” “是。”?0?8?3?9?0?3?0?3 云舟将香炉盖子打开,发现里头有还没清理的旧香灰。她不由得偷偷看一眼萧铮。 其他值夜的宫女总是说一夜也见不到一回殿下,云舟还觉得不可能,就算萧铮睡觉不喜宫人打扰,但也不可能完全不需要人服侍的,总有口渴要个茶水的时候。 现在想来,难道是他常在夜里无声无息的走了,根本不在暖阁里,是跑到这临风阁来睡觉了? 清理了香炉,她打开香匣子,发现里头只有一种香饼,上头用金箔压着“宁髓香”三字。 这不是云舟熟悉的香饼,她只好呈上去询问萧铮可否燃用。 萧铮看了一眼,道:“这是北燕的一种香,有清心凝神之效。” 萧铮这样说,云舟便燃了,悠悠的轻渺烟气从炉中缓缓散逸出来。 云舟点了香又去榻边铺床,一边铺一边琢磨,一会自己要睡在哪? 承天殿的暖阁外有给值夜宫人的矮榻,临风阁没有这种准备,过去魏帝时期,似乎是宫人直接在门外地上铺一个褥子,可是看起来这里也没有褥子给她铺。 或许可以在椅子里坐一夜……还得看萧铮许不许她坐。 等床榻铺好,云舟等着给萧铮更衣。 但萧铮没有更衣的意思,他独自若有所思,忽然问:“你多大时定的亲?” 云舟道:“十三岁时。” 十三岁,原来那时已经订过亲了…… 萧铮起身朝外走去,丢一句话:“我一会回来,你先在此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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