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砚出声拒绝,“我不饮酒。” 曹知县又道,“拿一坛就好。” 曹知县凑近陆怀砚,“这酒都是先紧着店内用膳的客人,其次才是打酒的客人。” 三人随跑堂堂倌来到店内安静处,曹知县作出手势,“陆知县,请。” 陆怀砚垂眸看了一眼长杌,很干净,但言聪知道他的习惯,再干净,还是会替他用帕子擦过一遍,陆怀砚才坐下。 两人坐了一会儿后,跑堂的堂倌送来一小坛热酒,并几盘招牌菜。 曹知县抱起小坛斟满一杯酒后向陆怀砚示意,“陆知县。” 陆怀砚,“在下不擅饮酒,曹知县自饮便是。” 这时,一阵刺骨寒风吹灌进来,接着店门口的门毡被男子的一只大手掀开,顺着风向望去,陆怀砚认出那只手的主人,正是求爱不得的关野。 但男子并不急着进来,而是一直保持着掀毡毯的姿势,待后面的女子进来后,他才猛地将毡毯放下。 为首的女子一袭黛紫袄裙,外披羊裘披风,双手、双耳、头顶皆有御寒之物,一半脸清丽异常,另一半脸被一道疤硬生生毁掉,正款步向里走来。 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陆怀砚平静的心湖有了些许波动。 他失神地望着面前这名女子,一眼认出这便是两年前葬身于火海、他曾经的妻子——云梨。 店内最后进来的那女子被毡毯拍了个满脸,气得大吼一声,“关野!” 陆怀砚也因为这声吼叫回过神,云梨还活着,虽在意料之内,但更多的是意外,没想到再重逢时竟会是在她所开的酒肆里。 最让他意外的还是她那毁去一半的脸。 猜到她可能是假死离开上京后,陆怀也没逼迫凝霜说出真相,想着她既选择以假死离开,想必心中不愿再与他有过多纠缠,他便顺势而为成全她。 只是在看到她脸上的那道刺目疤痕后,他的心到底不能平静,心生愧疚。 眼看云梨越走越近,一旁的言聪眼睛都瞪直了,疯狂示意陆怀砚,陆怀砚却像是没看见般,淡睨了他一眼。 陆怀砚以为云梨会认出他,但她视线并未在他身上停留分毫,而是对一旁的曹知县恭敬行了一礼,声音低柔温婉,“知县大人安好。” 曹知县笑笑,指指身旁的陆怀砚,“眼里可不能只看见我一名知县啊,这是枫河县新上任知县陆知县。” 云梨以同样的姿势向陆怀砚行过一礼,“民女见过陆知县陆大人。” 陆怀砚见她低垂着头,敛着睫,教人看不清神色,与他说话是满是疏离之意,她整个人说话时的语气、行礼时的动作大方又得体,与印象中的她差别实在太大。 陆怀砚起身,不知是动作太大、还是狐裘的过,桌上的酒杯被狐裘扫落地面,清脆的响声响起,杯子里的酒也倾洒出来。 云梨心中不愉,这酒杯是她专门托人描了喜欢的花样订做而成,还没用多久,酒杯成双成对共八十八只,单取一个“合”意。 陆怀砚只垂眸淡淡扫过地上的杯子,“抱歉,这酒杯我会赔付双倍银子。” 说完,他声音温煦道,“阿梨……” 云梨攥紧的掌心豁然松开,这是她云梨的酒肆,当由她做主,她不用再像从前在陆府那般谨小慎微、卑躬屈膝。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云梨便不由分说地打断,眼神温柔而坚定地直视着他,“陆知县,你认错人了,也叫错了,我叫云梨,不叫什么阿梨。” “二位慢用,云梨先行告退。” 说完向两人微微欠了欠身,转身离去。 云梨一走,气氛肉眼可见地变冷不少。 曹知县以为陆怀砚是因为云梨方才的举动而动怒,忙劝他,“还望陆知县别往心里去,这姑娘平日里不这样,想必今日是有什么心事,她没什么坏心思。” 陆怀砚掀起狐裘重新落座,一双桃花冷幽深邃,“无事,敢问一句,曹知县为何会帮她说话!” 陆怀砚用的是帮而不是替,就意味着他断定曹知县所言并非是假意客套。 曹知县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汗,一句话就让这人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可怕,太可怕了。 曹知县喝了一口堂倌重新斟好的酒,舒服地叹上一口气。 “想必陆知县也知道,像关氏这样的商铺,是税收大头,而且每岁还会捐出一笔善款用来加固河堤、修缮道路这些,咱们当官的,多少都要给他些面子吧况且,关野那小子只是让我在他外出跑船的时候,能够帮忙照拂云姑娘和离忧居一二。” 陆怀砚看看他手中的酒杯一眼,抿唇道,“曹知县不必紧张,我并未生气,只是方才看见云姑娘,想起一个故人罢了。” 再见时,她身边多了一个能够照顾她的人,她似乎也变得更好、更耀眼,没再沉湎于过去的伤痛中,这没什么不好。 陆怀砚提起故人,曹知县自然不会将云梨和陆怀砚和离的妻子联系在一起,毕竟以陆怀砚的眼光和身份,肯定不能娶一名容颜有损的女子。 曹知县忙不迭点头,“理解,故人之姿而已。” 陆怀砚凝着曹知县手里的酒杯已有半晌,冷不丁地问,“这酒也是云姑娘酿的!” 陆怀砚不好直接开口讨酒喝,只好以这种方式开口。 方才不觉这酒有何特别之处,如今再闻,竟觉得清香扑鼻。 曹知县替陆怀砚斟上一杯,“那陆知县今日就尝尝这梨花酒,看看味道如何!” 陆怀砚轻握酒杯,垂眸沉思片刻后低喃出声,“梨花酒么!” 而后喉咙一滚,酒入腹中,先是有股难以言喻的苦涩之感齐涌而上,渐渐地就能品出一丝甜意来,最后竟然甘中又带有淡淡的苦,后劲太大。 像是经历万般苦难,而后终是柳暗花明、峰回路转,有股辽游于广阔山水间、轻舟已过万重山之感。甘中带苦实则无甘唯有苦。 见他喝下,曹知县一脸期待地问,“如何陆知县。” 陆怀砚转着空酒杯,“确是好酒。” 曹知县,“那是,这梨花酒先苦后甜,喝的就是那股甜。” 陆怀砚笑而不语。 刚喝完一杯酒,陆怀砚脸上就浅红一片,笑的那一刹那,肃沉尽散,多了几分风流。 * 云梨拿出账簿盘账,吕兰英走过来,朝陆怀砚那边看了一眼,“那就是你掏心掏肺、死心塌地爱过的负心汉!” 云梨忙作求饶状,“我错了,兰英姐,别再提了。” “谁是负心汉”关野气喘吁吁跑过来。 云梨和吕兰英一致回头看向关野,“你。” 关野委屈巴巴,“不是,怎么又是我我做了什么!” “噗嗤。”云梨笑出声。 “好了,骗你的,说的不是你。” “那说的是谁”关野紧盯着云梨。 这时,陆怀砚那边传来曹知县慌张的声音,“快去帮忙寻大夫来。”
第38章 曹知县喊完,言聪忙跑去寻大夫。 曹知县见陆怀砚面色潮红、呼吸逐渐困难,像是随时要倒地不起,但他仍旧以肘撑桌,勉强稳住身形。 他凑近陆怀砚想伸手去扶他,在手快要碰上陆怀砚身上雪白水滑的狐裘时,又缩回手,满脸担忧地问,“陆知县,我扶你!” 陆怀砚朝曹知县摆摆手,声音沙哑又虚弱,“不必。” 说完,陆怀砚长睫轻颤了颤,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向柜台那边,而后又抿唇一言不发地收回视线。 * 言聪路过柜台时,云梨面上挂着清浅笑意,正和吕兰英、关野两人有说有笑,自曹知县说帮忙寻大夫后,云梨都没往陆怀砚那桌看过一眼。 除去那道疤外,面前的女子与前少夫人分明一模一样,可她并不承认,但言聪心里无比笃定面前的女子必是前少夫人无疑,只是她不愿承认罢了。 言聪心里不是滋味,少夫人从前那么在意公子,如今公子身子不适,她就真的忍心放任公子不管不顾。 言聪不信。 他来到柜台旁,“云姑娘,我家公子身子不适,您可以帮忙去看看吗!” 吕兰英俯趴在柜台上,百无聊赖地捧着一张圆脸,歪过头目光冷冷剜向言聪,“我妹妹又不是大夫,想看病,你该去找大夫。” 言聪看看云梨,云梨没看他,也没说话,只静静凝着面前的账簿,一动不动,像是默许了吕兰英的话。 言聪不得不叹气道,“说得对。”而后匆匆冒着大雪跑出去。 直到这个时候,言聪才觉得,他家公子大概是没救了。 门毡被掀开的瞬间,有雪絮飞了进来,云梨余光瞥过言聪的身影,而后眨了眨杏眼。 * 待言聪一走,关野皱着一对浓眉对吕兰英道,“你刚才那么凶做什么要是他出去说些对离忧居不好的话,到时岂不让阿梨难做。” 这回吕兰英难得没与关野吵起来,只不开心地地撇撇嘴,但嘴上依旧不饶人,瞪他一眼,“你懂什么,除了帆大哥外,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关野舔舔后牙槽,脑袋歪向一边,眯眼危险地看着吕兰英,“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又来怪我!” 说完,他又无辜脸看向云梨。 云梨朝两人笑笑,安慰道,“放心,言……刚才出去的那位公子不会出去乱说的。” 关野紧紧盯着她,“你怎么知道!” 云梨作若有所思状,“许是相由心生!” 关野哼哼道,“你说的最好是真的。” 云梨几人打闹说笑的场面全部落入不远处陆怀砚的眼中,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云梨,脸上的笑自然又明媚,那块疤丝毫遮不住她的美。 印象中,其实她不常笑,但似乎只要看到他,就总是笑着的,但就算如此,还是比不上此刻她脸上的笑。 他有种很强烈的预感,或许他错过了这一生中很重要的东西。 * 须臾,言聪请来大夫。 大夫诊完脉后笑说道,“无碍,这位公子不过是病酒罢了,先用温水冲洗红痒部位,若还是不得缓解,再用冷湿巾帕敷敷,最后膳食的话最好是用些清淡的。” “不过,我看这位公子早前似乎一直患有风寒,还未彻底痊愈,就别用冷湿巾帕敷,用温水冲洗过便好。” 听完大夫的话,曹知县松了一口气,要是陆怀砚在他的县里出了什么事儿,那麻烦可就大了。 陆怀砚,“言聪,付银子,送大夫一趟。” 那大夫不让送,走前又叮嘱陆怀砚,“外面这么大的雪,为免病情加重,公子最好就在此住下,待症状有所缓解后再走也不迟。” 闻言,言聪来到柜台旁说明来意,云梨没想到陆怀砚竟要在此投宿,心里虽然不想再和他有过多牵扯,但开门营生,没有拒客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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