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梨翻出夜间在店里投宿的客人名册,看过一遍后,有些讶异地问,“今日这么早就客满了!” 关野道,“我都说了今日人多,来投宿的肯定多。” 若不是曹知县的宅子离离忧居太远,大夫又叮嘱陆怀砚最好别冒雪走动,倒是可以去曹知县家中住上几日。 曹知县与关野交好,他将关野拉到一旁低声道,“你问问云东家能不能腾出一间房让陆知县住下,你要知道这事儿可马虎不得。这陆知县要真在咱们东洛县出了什么事儿,我难逃其责,到时我若被降罪,新知县到任后,恐怕很难会像我这般看顾云东家这酒肆了。” 关野想了想,对云梨道,“阿梨,不如这样,把我那间屋让给陆公子。” 关野虽是关氏船铺的嫡长子,可母亲过早离开人世,父亲后来娶了续弦,那续弦两面三刀,对关野并不好。 关野经常与其父亲争吵不休,大多是因为他那继母,后来关野便不在家里住,常年住在客栈里。 云梨还记得去岁正月初一那日,酒肆出事关野帮了大忙,她带着一些好酒来到关野住的客栈,想当面谢谢他。 那日关野住的客栈里,客栈掌柜也回家过年节去了。 客栈大门虚掩着,她推开门进去时,看见关野手里抱着一个大海碗,一个人坐在桌旁,正埋头用膳,海碗里面装着清汤寡水的素面。 整座客栈只有关野一个人,实在冷清。 看得云梨心中不忍,自那之后,云梨便在酒肆里给关野专门腾出一间屋子,供他住,关野也就一直住了下来。 窗外寒风呼啸而过,云梨抬眸看关野一眼,“你把屋子让给他,你要上哪儿去住!” 关野咧嘴露出白晃晃的牙,“阿梨这是在担心我吗!” 云梨脸色唰地冷下来,“我说正经的。” 关野见她生气,忙道,“这有什么,我哪儿也不去,陆知县睡床,我打地铺,那屋子我睡习惯了,里面的一针一线都是你亲手置办的,换了别的地方,我可睡不着。” 本来云梨是想让他睡罗汉榻的,但看了看他的个子,想想还是算了。 此刻店内酒客少了许多,没有那么吵,关野的嗓门不算小,也不知公子听见了多少,候在柜台旁的言聪看向不远处的陆怀砚。 公子这回要遭老罪了。 *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言聪将陆怀砚送进关野屋里后,又上上下下来回跑趟、忙前忙后给陆怀砚端来热水沐浴。 陆怀砚看了看屋内,屋子干净整洁,窗边青瓷长颈细瓶里插由几株腊梅,直到看见屋内桌帔、椅搭上绣着的生动小宠时,陆怀砚神色一滞,走过去伸手轻轻抚了抚。 他想起晚翠院屋内的桌帔、椅搭上似乎也绣有此物,那时她小心翼翼地问他喜不喜欢,他并未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只随口敷衍了一句。 他曾以为她嫁给他,所图皆为名利,可直到亲眼看见她凭自己的手艺和本事亲手开起来的酒肆后,陆怀砚才明白,或许他一直都想错了、也做错了。 陆怀砚搭在椅搭上的手越收越近,他想,他还能有机会弥补吗。 这时言聪送来沐浴的热水,“公子,大夫说好好泡一泡热水,就能缓解这病酒症状了,不过公子不宜泡太久,公子的风寒还未好全。” 来枫河县后,这边比上京更早入冬,又或许是因为略有些水土不服,陆怀砚一来枫河便起了高热。 陆怀砚从椅搭上收回手,“我知晓了。” 伸手欲解狐裘,随即手又一顿,“去衣铺帮我买两身衣裳上来。” 言聪愁着一张脸,“可方才我去寻大夫时,许是雪天太冷了,许多铺子都关门了,街上开着的铺子都没卖衣裳,要不公子,你委屈一下,暂且再穿一晚身上的衣裳,明日一早我就去买新的。” 陆怀砚道,“罢了,暂且不沐浴了,病酒而已,又不会死人。” 言聪看见不远处的衣橱后眼睛一亮,“对了,公子,可以向关公子借啊!” 陆怀砚回想了一遍关野今日穿的衣裳,薄裘衣下那件过于亮眼刺目的紫色衣袍,着实伤眼,心中下意识认为关野穿的衣裳都是这种。 遂出口拒绝,“别去问他借。” 言聪无奈道,“那公子今晚还是别沐浴了,一晚不沐浴也没什么,我先去给公子送晚膳上来。” 快要走出去时,陆怀砚攒眉叫住言聪,“等等。” 言聪回过头看他,“公子改变主意了!” 陆怀砚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帮我问问关公子。” 言聪问过关野后,关野很是爽快地答应了,觉得陆怀砚陆怀砚能找他借衣裳,很有眼光。哪像阿梨和吕兰英说的那样,鲜亮的颜色穿在身上太招摇。 关野大方地将衣橱打开,放眼望去,一溜的鲜亮衣裳,各色都有。 放在以前,是陆怀砚多看一眼都会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莫大伤害的程度,可如今他不得不穿一回这衣裳。 关野,“你随便选,看上哪件都可以。” 陆怀砚看了一眼,在角落里看到一身没那么伤眼的颜色,陆怀砚指了指,“就这身吧。” 关野取出那件米金色长袄袍递给陆怀砚,一看,袄袍的袖口处缝有一道绣着梨花的补丁。 陆怀砚眸色暗了暗。 关野见他盯着那补丁看,对他道,“你要是不喜欢这补丁的话就另外换一件。” 陆怀砚抚上那朵栩栩如生的梨花,“没有,这梨花很好看。” 关野语气骄傲又自得,“那自然,也不看是谁绣的。” 陆怀砚看向他,似在等他下文。 关野犹豫一瞬,看了看屋外,小声道,“是阿梨帮我绣的,她不许我向别人说这些,还望陆知县替我保密。” 关野走后,陆怀砚心中七零八落的,他凝着那朵梨花看了许久,他没想到,她与关野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为其缝补衣裳的地步。 * 冬日天黑得快,入夜用完晚膳后,几人便各回各屋歇息去了。 关野要打地铺,就算屋里燃着炭盆,但冬日的天可不是闹着玩的,云梨担心他着凉,又从衣橱里翻出一张厚褥子来。 来到关野屋外,云梨敲敲门,“关大哥,你开门,地上冷,我给你送了张厚褥子过来。” 陆怀砚已经褪掉狐裘上了床,身上穿着关野那件米金色袄袍,关野体格比他健硕,陆怀砚穿在身上有几分落拓感,听云梨说要进来,他拢拢身上的衣裳,扯扯衾被后又摸摸身下的褥子,怪薄的。 云梨进屋后根本没看陆怀砚这边,她俯身动作熟稔地替关野重新添上一层褥子,嘴里还念叨着,“天冷,地上寒气重,就算身子再好,还是要注意。” 关野因为身子骨结实,火气高,平日哪会在意保暖,他床上的衾被褥子初秋时节盖盖还行,现在都快暮冬时节,平常人根本受不了。 陆怀砚坐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层衾被,不是很暖和,他目光落在忙碌不停的云梨身上。她看上去应当是刚沐浴过,发尾处还有些潮湿,穿一件厚厚的白色寝衣,像是一株幽兰,恬静淡雅。 铺好后,云梨看向关野,无视陆怀砚看向她的目光,对关野道,“你坐上去试试。” 关野躺上去试了一下,“行了,挺暖和的,你不是怕冷吗快回去歇息,别冻着了,到时兰英又该骂我了。” 云梨点点头,转身走出屋子,期间也没问陆怀砚一句冷不冷,要不要添衾被,仿若屋内没有他的存在。 云梨一走,关野便灭了蜡烛,扯过衾被蒙过头顶,兀自呼呼睡去。 黑暗中,陆怀砚躺在床上,自嘲地笑了笑,而后扯过单薄的衾被盖上。 * 一早关野便起来去看河道情况,他走后,陆怀砚才睁开眼,其实昨夜他几乎一整夜都未睡,此刻头与嗓子剧痛难忍,想必是风寒又加重了。 关野鼾声震天,又加上他未料到能与云梨重逢,心中那些说不明的情绪、还有为自己对云梨持有偏见而感到愧疚,这些都让他难以入眠。 他想,天亮后,他要找云梨问问,问她心中有什么想要的,他总得做些什么才是。 云梨来找关野下去用膳时,陆怀砚告诉她关野已经走了,云梨低声嘟囔了一句,“又不说一声就跑了。” 见她要走,陆怀砚忙叫住她,“云姑娘,我们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吗!” 陆怀砚以为她会拒绝,毕竟当初有些事的确是他做的不对,她会心生怨怼也没什么。 谁知云梨并未拒绝,大方地坐在屋内的罗汉榻上,“不知陆知县想谈些什么!” 云梨声音柔和、面色温婉,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可就是这样,才让陆怀砚心中越发没底。 陆怀砚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就是阿梨,阿梨,你我就算做不成夫妻,也不用如此生分。”
第39章 听到这声阿梨,云梨心中一酸。 她曾经有多渴望他能这样唤她一句“阿梨”,此刻就有多不愿听到这句“阿梨”。 云梨眸光虚虚落在窗边的腊梅上,杏眸温柔明澈,语气温柔坚定,“需要的。我不想让其他人知晓我们之间的事,那样会给我带来许多困扰,我只想安安静静在东洛过一辈子。” “况且,你是枫河县的知县、上京来的高官,民女不过一介平民百姓,对你恭敬是应该的,日后若再见还望陆知县称我为云姑娘,不要叫我阿梨,我不想让别人误会。”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陆怀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苍白干裂的唇瓣动了动,“好,那就依你所说,云姑娘。” 他只是想因为之前的误会,他一直唤她云梨和秦氏,对她太过冷漠无情了些,想着或许唤她阿梨更好些,不过终究覆水难收。 说完,陆怀砚又道,“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大可以向我提出来,我会尽我所能帮你实现。” 听他这样说,云梨语气倏地一冷,“你有没有想过,比起有愧于我,你最对不起的是孩子。” “你可知,午夜梦回时,我总会梦见有个孩童怯生生地拉着我的手,一直叫我阿娘,问我为什么没能保护好她。” 云梨转过身抹去脸上的眼泪,“已经快两年了,我只想问你一句,那日我说孩子的死不是意外,让你好好查一查,你查过吗!” 陆怀砚见她背过身抹泪,心里百感交集,也不是滋味,不知如何是好。 有关孩子的事,他自然查过,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眼下不是处置罪魁祸首的好时机。 此刻他只能告诉她孩子的死与秦若音有关,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他眸色一片幽冷,神色复杂道,“我查过,孩子的死,是秦氏吩咐凝霜所为,但阿……云姑娘,秦氏现在还不能有事,凝霜你想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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