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映衬下,陆怀砚看上去眉目温和清润,只有他知道,掩在袖中紧绷的手背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 他指指自己身上的衣袍,声音也是清清润润的,与脸上神色别无二致,“我先进屋换身衣裳,被雪湿透了。” 尽管隔得远,但他穿着一身碧青衣袍,被雪水打湿的地方浸出一片显眼的深色,一眼便能看见。 云梨道,“我不急,你慢慢换。” 言聪则在心里颇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天知道方才回来时,路上他给公子撑伞,公子非要沐雪而行,以为公子是想仿效书中文人,原来是早有预谋。 陆怀砚进屋后,却并不急着换衣裳,而是施施然坐在小榻上饮了一杯清茶,言聪在衣橱中翻出一件勉强适合陆怀砚穿的衣裳,催他去更衣。 陆怀砚,“不急,再等等。” 云梨坐在屋内等了会儿,见对屋没有什么响动,但灯还亮着,心里纳闷,难道他睡下了不成。 云梨想了想,抱起罗汉榻上的狐裘来到陆怀砚屋门口。 “陆公子,我来还你狐裘。” 不待陆怀砚吩咐,言聪就麻溜地给云梨开了门。 “外面冷,云姑娘有什么事儿,进来说。” 进屋后,才发觉整个屋子都被热气烘得暖融融的,仿佛置身于温暖如春的春日,不像她那里,像是一个大冰窟窿。 言聪笑嘻嘻道,“云姑娘,公子刚换好衣裳,正命我备膳呢,云姑娘你用晚膳了么!” 云梨快要招架不住言聪的热情,恰好这时里间传来陆怀砚的声音,“进来吧。” 看着雕花屏风后男子清挺锋峭的身影,云梨犹豫一瞬后,还是进去了。 只见屏风后。 圆木桌被移到一旁,空出一大片来,中间置着一个小火炉,火炉上架着一口锅子,锅子里的奶。白浓汤咕嘟咕嘟翻滚,一旁的食案上次序摆满河虾、肉片、青绿时蔬、还有些瓜果。 云梨匆匆看过一眼后,将白狐裘轻轻搁在一旁的罗汉榻上,浅声问,“陆公子,不知关大哥如何了!” 陆怀砚指指她面前的小案,“坐下说,筵席上的吃食都是冷的,我未用膳,特意让言聪去小厨房备来这些,一起用些,有什么事边吃边说。” 言聪摇摇头,是冷得个。屁! 公子真是越来越爱撒谎了,筵席上的吃食每样都是热腾腾的,这样的谎话也就只能骗骗云姑娘了。 云梨只觉新奇,若是从前,陆怀砚只会说食不言寝不语,如今竟也会说出“边吃边说”的话来。 云梨也不推辞,依言坐在陆怀砚对面。 陆怀砚见她坐下,紧抿了一整晚的唇总算舒展开,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言聪。” 陆怀砚还未吩咐完,言聪便给云梨取来碗筷。 陆怀砚先给云梨盛了一碗浓汤,握住木勺的修长指节如玉似雪。 “先喝口汤暖暖身子,这当归羊肉汤熬了许久,气血双补,你尝尝。” “我去看过关公子,也劝过他,他应当是想通了,你无须为其担忧。” 云梨迟钝地点点头,低头浅尝一口碗里的汤,她已经两年没吃过辣,久违的辛辣激得她喉咙一痒,遽然咳嗽起来。 陆怀砚忙给她倒上一杯热茶,“喝口茶淡淡口。” 说话间斜眼看了言聪一眼,责备意味明显。 言聪苦不堪言,他什么都没放,全是按照陆怀砚的口味来做的这汤。 云梨接过茶一口饮尽,温热的茶水咽入喉中,压下那股灼辣感后,她才缓缓开口,“平常我不喜食辣,今日有些突然,让陆公子见笑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喜好,陆怀砚想起之前在府上她并未表现出半点不喜食辣的迹象,遂疑惑问,“那你之前在陆府为何不曾提过!” 云梨看着他,什么也没说,笑而不语。 回想起那时云梨的模样,陆怀砚问完后瞬间明白过来,他属实不该问。 对上云梨清凌凌的目光,陆怀砚几乎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旋即开口,“我让言聪去换。” 云梨笑笑,“不用了,又不是不能吃,少用些便好。” 云梨看向木柜上的一小坛酒,对言聪道,“能给我倒些酒么!” 陆怀砚和言聪皆是一愣。 陆怀砚,“未曾想你还会饮酒。” 言聪过来给云梨斟酒,云梨无奈一笑,“我不止会饮酒,酒量还不错,不过那时在陆府,你们都不喜酒。” 云梨没再往下说,陆怀砚的心却像是被人狠狠拽了一把,生疼生疼的。 他又想起那日母亲知道秦氏在府上饮酒后,大发雷霆,那时她苦苦解释不是她告的密,他做了什么呢。 他并不相信她。 云梨像是早忘了那些过往,她喝下一口酒,杏眸亮而有神,淡唇浮上一层肉粉。 陆怀砚神思已飘远,云梨端起一小盘河虾示意陆怀砚,“可以放些虾么!” 陆怀砚回过神,“自然可以,你想吃些什么,我让言聪重新备些来。” 云梨摇头,“这些已经够多了。” 期间陆大多时候都是陆怀砚看云梨用膳,他自己很少吃。 云梨用膳和那些大家闺秀完全不同,她大口用膳却不带一丝粗蛮。 河虾煮好后陆怀砚捞起来,见她吃得欢,主动替她剥起虾来,待云梨自己伸手去拿虾剥时,面前已经多了一小碟剥好的嫩虾。 云梨看他,陆怀砚解释,“我的手已经脏了,别再脏了你的。” 云梨道了一句谢后才开始吃虾,边吃边饮酒,直到最后脸上彩霞尽显,她才没再继续喝,嘟囔一句,“还是自己酿的酒好喝,这船上的酒真没我酿的好喝。” 她好似醉了,但似乎又没醉,到底醉没醉陆怀砚也拿不准。 云梨又伸出手指指了指那酒,“这酒虽不好喝,但我知道,这酒名叫琼椿,听说在上京千金难求,我就想尝尝,真的有那么好喝么!” “如此看来,传闻也不可尽信。” 言聪在一旁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没想到云姑娘喝醉了后像个小孩儿一样。” 陆怀砚瞪他一眼,“去外间候着。” 言聪走后,云梨看着面前的男子,思绪恍恍惚惚的,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突然开口道,“陆怀砚,我都不喜欢你、不爱你了,你怎么还要出现在我梦里呢!” 说完,云梨脑袋一歪,软软趴在桌上睡过去。 陆怀砚却因为她这一句话久久不能回神,良久,他脸色苍白地抱起云梨放至床榻上。 * 翌日云梨是在陆怀砚床上醒来的,醒来后屋里屋外并没人,只有床榻边烧得正旺的炭火,到底是她低估了那琼椿。 她就不该好奇贪杯,也不知她有没有说些什么奇怪的话。 幸好屋内没人,云梨不用尴尬,自在很多,她回到自己的屋子,打开衣橱一看,里面放有几件为船客准备的衣裳。 左半边衣橱放着男子袄袍,右半边放着女子穿的袄袍,想着船上那红衣女子,云梨随手选了件浅色的,越不起眼越好。 海舶这时也渐渐靠了岸,云梨换好衣裳跟在其他船客身后,身上的浅蓝袄袍有些长,裙裾拖曳在地。 云梨脸上的疤痕实在好认,昨日那红衣女子一眼便看见人群中的云梨,悄无声息来到云梨身后,在云梨快要下船时,伸脚欲踩住云梨的裙裾。 陆怀砚不知何时来到红衣女子身旁,冷声阻止,“姑娘这是打算做什么!” 红衣女子偏头一看,竟是昨夜筵席上的陆怀砚,面红耳赤地缩回脚,“是陆知县啊。”
第43章 对于身后发生的一切,云梨浑然不觉,一下船,海腥味扑鼻而来,云梨几欲作呕。 清江临海而筑,往来客商多如牛毛,船商和渔民占了大部分,且这里的百姓们肌肤多被晒成深褐色。 今日乃是清江的大日子——祈风祭仪,为此有许多人特地从其他地方赶来观这祈风祭仪。 离了岸,越往里走,海腥味渐淡,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凉微苦的香。 云梨隐在人群中,顺着喧嚷的人群望去,见众人都往一个地方赶去,一座临崖而建的庙宇,方才那股苦香也是从那庙宇处溢散而出,远远望去,烟缭雾绕。 想必那便是今日举行祈风祭仪的地方。 这时人群里传来小厮低低的担忧声,“公子,您后背的伤不涂药怎么行到时伤口化脓可要遭大罪。” 是关野身边的仆从在说话,云梨心下微颤,忙转过身,背对两人。 只听关野无所谓道,“死了岂不是正好,心也就不会难受了。” 关野说完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蓝色背影上。 不忍再听下去,云梨脚步越走越快,穿过人群,往城内走去。 “阿梨。” 云梨的肩兀地被人从身后轻拍了下,扭头一看,竟是吕兰英。 云梨杏眸微讶,“兰英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吕兰英朝她眨眨眼,“你和关野那小子上船后,我便搭上一艘小船,跟着过来了,想见识见识这清江的祈风祭仪。” 吕兰英撞撞云梨的肩膀,笑问,“你和关野那小子如何了!” 云梨杏眸低垂,双肩微塌,眸中哀伤难掩,低低叹了一口气,“兰英姐姐,我与关大哥之间,也就这样了,日后莫要再提。” 闻言,吕兰英脸色一冷,挽起衣袖,怒道,“是不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这就去扒了他的皮。” 云梨苦涩摇头,“关大哥很好,是他父母不同意罢了,你知道的,之前在陆府也一样。” 吕兰英愣了下,明白过来,搂住她的肩宽慰,“别多想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开心一些,男人嘛,遍地都是,不缺那三瓜俩枣,走,我带你去我租的客栈,我告诉你,今日人可多了,我要是再晚来一会儿,今晚咱俩都得露宿街头。” 听她这样说,云梨噗嗤一声笑出来,眼里的泪意也被憋回去。 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言聪遗憾道,“这回不能和云姑娘住同一家客栈了,公子,看来我们只能去关家安排好的客栈住了。” 陆怀砚凝着那抹蓝色身影,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我们走。” 云梨和吕兰英两人一路往客栈走去,路上经过一家药铺时,想起方才小厮说的话,云梨心中愈发愧疚难安,进药铺买了一瓶止血的伤药。 吕兰英瞥瞥她手里的伤药也没多问。 一路走来,路过的人在见到云梨脸上的伤疤后都下意识退得远远儿的,云梨心里虽不在意,可总这样也不是办法,正好身上的这身衣裳不合身,再去衣铺里买套衣裳。 吕兰英见她盯着衣铺看,拍拍背上的包裹,“别去衣铺了,你我的衣裳和面纱都在里面,回客栈后就可以换上。”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4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