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竹亦是不耐。 萧婧华隐在黑暗中,方才的好心情彻底消散。 她并不意外,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解脱感,指尖轻轻颤抖,狠狠闭眼,从黑暗中踏出,“在吵什么?” 白日里跟在管事身边的一名小厮认出了她的身份,忙行了礼,苦着脸道:“这位姑娘硬是要闯进去见陆大人,可上头早定下规矩,若非山邑园的客人,决不能进。” “本郡主认识她,你们先退下吧。” 小厮大喜,又有些犹豫,“若是她伤了郡主……” “不会的,下去吧。” 萧婧华抬起下颚。 小厮应了声,招呼另外几人离开。 他们一走,兰芳便想闯进去。 箬竹箬兰早有防备,一左一右挟制住她,限制了她的行动。 兰芳愤恨地瞪着萧婧华。 撬不开殷姑的嘴,她只能一路问,千辛万苦才找到这儿来。姑娘还在等她,她一定要把陆大人请回去。 兰芳嘶吼,“陆大人,姑娘伤重,求您发发善心,回去看看她吧。” 她手里紧紧捏着一块白布,借着灯光,萧婧华看见了那上面的血迹。 双颊遍布泪水,风尘满满,狼狈至极,眼里的担忧和悲伤不似作假。 方才那人,便是去通知他的吧。 箬兰听烦了,捂住兰芳的嘴,不顾她的拼命挣扎,在她耳边恶声恶气道:“你家姑娘要死了,你不在她床前守孝,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箬竹柔声接话,“那想来,也不算严重。” 兰芳恶狠狠地瞪着她们,捏着血书的手拼命挥动。 萧婧华并未斥责她们,抬首仰望夜空,安静等待。 今夜的星可真亮啊。 兰芳的吵嚷声渐渐弱了,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她缓缓笑了。 亮得眼睛疼,酸得让人想落泪。 人影渐渐清晰,兰芳目中大亮,力气猛地爆发,挣脱了箬竹箬兰的束缚。然而她手脚麻木,脚下蓦地踉跄,整个人摔落在地,膝盖磕在石板上,疼得她出不了声。 夜风拂面,含着血迹的白布顺着风,飘到来人脚下。 萧婧华低头。 【明月夜,亲断绝。君之面,似曙雀。身虽陨,心不怨。浮萍一叶,与君长诀来世见。】 字迹不算清晰,有的笔划被血晕开,字里行间却写尽了情意。 萧婧华闭眼,问他,“你要走?” 低低回音和着夜风缭绕耳侧,“是。” 她缓缓睁眼,才发现,向来不动声色的陆埕,此刻清隽的脸上堆砌着显而易见的慌乱焦灼。 似是被那抹焦急刺痛,有泪自眼底涌出,萧婧华眼前发昏,猛地爆发。 “不许走,本郡主命令你不许走!” 双眉一瞬间皱起,陆埕眼里有雷暴聚集,他冷下脸斥道:“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在无理取闹什么?” “究竟是我无理取闹,还是你另有私心?”萧婧华含泪质问:“她一出事,你眼巴巴就要走,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还是说,之前那些话都是骗我的?!” 心里着急,陆埕深吸气,努力平静。时间紧迫,他没多少功夫和她耗,“性命交关,我必须去,这是我的责任。” 他的责任。 他说,那是他的责任。 可她呢? 萧婧华发狠,“你现在走,往后就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陆埕步伐一顿,随后毫不犹豫向前迈出。 “陆埕!” 萧婧华怒声尖叫,她看着前方宽阔的背影,声线颤抖,“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四月二十。” 陆埕抬步往外。 走出几步,他停住,“成千上万人的命,我不能逃。这次是我失约,等我回来向你赔罪。” 孟年赶着马车经过,陆埕快速上去。 “驾!” 马儿嘶鸣,在赶车人的驱使下迅疾奔跑。 兰芳擦掉眼泪,忍痛爬起。捡起那封血书,得意地看了萧婧华一眼,她一瘸一拐地跑向不远处树下拴着的马儿,踩着马镫翻身而上。 四周静了。 唯有虫鸣不断。 天上星孜孜不倦闪烁着,萧婧华双目空洞,泪如雨落。 原来,他竟是忘了。 她能每隔几月去承运寺为母妃抄经祈福,也能在清明冥诞为她祭拜,却唯独接受不了她的忌辰。 这会一次次提醒她,十三年前的那一日,她永远失去了爱她的母妃。 每年这日,父王闭门谢客,独自在府中醉生梦死。 起初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日子,知事后,她会跑到母妃不曾去过的地方,独自待一日。 八岁那年,她鬼使神差去了陆埕家,固执地要看书的陆埕和她玩闹。 他不愿,却还是耐心陪她。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直到离开时,他问她,“现在开心些了吗?” 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来,她抱着陆埕,哭着说再也没有母妃了。 从那以后,每年的那天,他都会陪着她。 可他竟忘了。 忘了四月二十,是她母妃的忌辰。 …… 陆埕坐在马车里,垂眸思索着四月二十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大人,陆大人!” 身后隐隐有女声追逐,他掀开车帘,问孟年,“什么声音?” 孟年侧耳听了片刻,“好像有人。” “陆大人!” 孟年听清了,肯定道:“在叫你。” 马车速度缓了下来,后头的兰芳拼命挥动马鞭追上去,喊得嗓音都哑了。 她缓了一声,“大人,您怎么不等等我。” 陆埕站在车辕上,手里提着灯,借着微黄暖光上下端详着来人。 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有几绺贴在脸侧,狼狈不堪。 看清她的模样,他眉心拧得更深。 “你为何在此?”
第26章 “哒哒”的脚步声急促靠近,灯光似萤虫,在黑夜中闪烁微光。 “陆大人可启程了?” 见到门口三人,他开口询问。 箬竹箬兰如梦初醒,前者蹙眉,目光在他身上打转。 青色圆领大袖,五官端正,不似庄子上的小厮。她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环视一圈,看向仰头不语的萧婧华,迟疑道:“可是琅华郡主?” 少女随风而立,一言不发。 箬兰:“自是。” “见过郡主。”那人忙躬身见礼,“臣乃工部包运,清居堰塌陷,洪水冲没了下游村庄,百姓死伤无数,陛下震怒,工部官员奉命前往宁城。” “臣此行正是来寻陆大人的。陆大人既已启程,臣也该动身了。” 箬竹箬兰纷纷滞住。清居堰塌陷?怎会如此。 包运刚动脚,僵立许久的萧婧华蓦地出声,“死了多少人?” “大抵,有上百了。” 包运猜测。 萧婧华擦去脸上的泪,吩咐箬兰,“把我的马,换一匹给包大人。” 又对箬竹道:“去收拾些细软。” “郡、郡主这是何意?” 包运惊了。 “百姓受了灾,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本郡主既使不上力,出些银钱也是好的。” 包运不禁侧目。 以往同僚们暗中议论这位尊贵的主儿只知道追着陆埕跑,他也跟着附议几句,今日这一趟,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他再度施礼,“多谢郡主。” 目送包远离去,箬兰小心翼翼对萧婧华道:“郡主,陆大人他并非是为了白素婉。” 萧婧华轻声道:“我知道。” 晚风吹起额前碎发,箬兰看见一双微红疲惫的眼。 迈步进了庄子,箬竹与箬兰紧紧跟着她。 “你们先回去吧,我想自己走走。” “郡主。” 二人齐声,语气是相同的担忧。 “没事。” 萧婧华摇头,朝着她们摆手,“去吧。” 话说完便没再管,拿过箬竹手里的提灯,兀自离开。 箬兰咬住下唇,想跟上去,却被箬竹一把抓住。 “别去,让郡主自己冷静冷静。” 触及箬竹坚定的目光,箬兰扭头,不甘心地应了声。 …… 萧婧华独自去了花田。 广袤田地被分成数个畦田,栽种着不同类型的花卉。 夜色浓重,花朵迎着月,尽态极妍。月色如辉,为它们披上一层薄纱。零星几只萤火虫穿梭在花丛中,荧光闪亮。 她立在田埂上,忽然想起了和陆埕的初见。 那时她四岁,尚且不能理解死亡的残酷,一夕之间失去了母亲,她整日哭闹,哭着吵着要去找母妃。 父王痛失爱妻,沉浸在痛苦中,无暇顾及她。 嬷嬷就哄她,母妃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她问,有多远,她能去吗? 嬷嬷抱着她说,很远很远,只有等她长大了,才能知道那是何处。 她又问,还有多久能长大。 嬷嬷眼里含着泪,却对着她笑,八年,十年,或许更久。 她知道一年有多久,去年父王母妃带她进宫,收到好多压岁钱,她开心地问母妃,什么时候才能再收到这么多礼物,父王抱着她哈哈大笑,母妃摸着她的小脸,温柔地说,要等明年。 她等啊等,等了好久好久,终于等到“明年”。 一年太长了,她等不到八年十年,她现在就要去找母妃。 于是,她趁嬷嬷不注意,钻进王府下人采买的筐子里,偷偷溜出府。 她跑到大街上,边跑边喊母妃。 那街太长,一眼望不到尽头。她置身其中,小得像院中大树下攀爬的蚂蚁。 找不到母妃,她恐慌大哭,哭声引来了一位慈和的夫人,她温柔地问她为何哭。 声音与母妃哄她睡觉时很像。 她怯怯说,我找不到母妃了。 夫人笑容越发温和,摸着她的头道,我看见她去了那个方向,我带你去找她好不好? 她连连点头,牵着夫人的手走入暗巷。 阴影罩身时,她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她好像做了个梦。 梦里母妃抱着她,哼她熟悉的歌,手温柔地轻拍她背。 她钻进母妃怀里大哭,质问她去了哪儿。 母妃说:“婧华别怕,母妃去了另一个世界,好好长大,以后会有更多人爱你。” 她还想抱着母妃诉说对她的思念,可世界骤然颠倒,母妃不见了,她伏在一个小少年背上。 莲藕似的双臂揽着他的脖子,她天真懵懂,“你是谁呀?” 小少年回:“陆埕。” 她茫然道:“你为什么背我?我不是去找母妃了吗?” 小少年年纪虽小,但稳重聪慧,冷静指出,“你被骗了,那是个拍花子,专门骗你这种白白胖胖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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