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来岁的妇人站在石阶上,一身普通的褐色短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双眼明亮,一见了他俩,眼角露出细纹,是个讲究又温和的妇人。 “小珵和郡主回来了。” 萧婧华对着她笑,脆生生地唤了声,“殷姑。” 殷姑笑盈盈地迎了二人进去,“先坐一会儿,我这就去做糕点。” 陆埕拦住她,“不急,我们将将吃过了。” “饭食和糕点怎么能一样,又不占肚。”殷姑嗔了陆埕一眼,急急对萧婧华道:“马上就好。” 萧婧华笑着点头。 殷姑年轻时丧夫,又没个一儿半女傍身,被夫家欺凌得险些活不下去,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被陆埕母亲所救。 当时陆家还未败落,陆夫人见她可怜,便将她留在身边伺候。后来陆埕父亲出事,陆夫人遣散家仆,殷姑却留了下来,凭借着做糕点的好手艺,和陆夫人一起拉扯着陆埕陆旸兄弟俩,并一个孟年长大。 在陆埕心里,殷姑并非奴仆,而是长辈。萧婧华年幼时还曾在她面前摆郡主的谱,被陆埕知晓后两人大吵一架,从那以后,她便不敢了。 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已把殷姑当成长辈尊敬,殷姑也把她当小辈疼爱。 没多久,殷姑端着糕点过来。 有陆埕喜欢的茯苓糕,萧婧华爱的芙蓉糕,加上另外的桂花糕、山药糕,好几个盘子摆了一桌。 萧婧华捏了块芙蓉糕咬了一口,“好吃。” 殷姑笑得跟朵花似的。 陪了片刻,她借口铺子里有事,自觉避开,顺手把箬竹也带走了。 陆埕不贪口腹之欲,用了一块便捧着本书在看。 萧婧华小口咬着糕点,偷偷瞄他。 看了许久,见陆埕的视线始终放在书本上不为所动,她鼓了鼓腮,看向他身后。 院子里种了棵桃树,无数朵粉花在枝头绽放,一簇簇的,玲珑可爱。 桃花香无孔不入,轻轻一嗅,浓郁花香便入了鼻。 目光一寸寸往下挪,萧婧华蓦地一怔。 陆埕单手抵头,双眼紧闭。黑云散开,金光倾落,照在他白皙的脸上,仿佛在发光。 萧婧华看入了迷。 心跳如擂鼓,一下又一下,仿佛在催促什么。 她离陆埕越来越近,手心淌出了汗。 陆埕不用香,但萧婧华觉得他身上仿佛有种特殊的香气,干净清冽,似高山雪水,又如雨后新芽。喉咙紧张吞咽,她闭上眼。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股风,桃枝唰唰作响,花瓣如雨。 唇上柔软,她闻到一股桃花香。
第5章 “郡主,郡主!” 萧婧华猛然回神。 箬兰抱着桃花,歪头疑惑,“您在想什么呢?” 想到那抹温润触感,萧婧华摸了摸发烫的脸颊,眼中羞涩,“没什么。” 箬兰并未探究,将怀中桃花一枝枝插/入瓶中。 恭亲王府有片桃林,正值三月桃花开,箬兰每日都会折几枝来。 萧婧华闲来无事,上去帮忙。 刚从箬兰怀中取来一枝,低头瞧着粉色花瓣,被她刻意忽略的那一幕再次浮现。指尖抚弄湿润微凉的桃花,萧婧华怔怔出神。 “郡主。” 箬竹从珠帘外走来,轻声道:“旸少爷来了。” “阿旸?”萧婧华讶异,“他来做什么?” 随手将桃花枝搁在绘蝶戏牡丹白瓷花瓶中,她理了两下衣衫,信步迈出闺房。 正堂里坐了个少年,瞧着与萧婧华差不多大的年纪,绸缎般的黑发被红色发带高高绑起。面容与陆埕有四五分相似,但不同于陆埕的拒人千里,他的气质要温和许多,双眼明亮和煦。 许是正处在苦恼之中,眸色有些许暗淡,眉头锁着,双脚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地,长发顺着动作滑落肩头。 低眉丧眼的,活像只被抛弃的狗狗。 萧婧华好笑,“阿旸。” 陆旸抬头,眼睛发亮,仿佛一只饿了许久的小猫骤然见到鱼骨头,眼里的热烈令萧婧华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姐!” 陆旸猛地蹿起,三两步来到萧婧华面前,拉着她的袖子哀嚎,“只有你能救我了姐!” 这少年虽然只比萧婧华小几个月,但却比她高了一个头,这般作态倒叫人好笑。 箬竹低下头,掩去唇边笑意。 萧婧华乐了,在铁力木椅上落座,饶有兴致道:“你闯了什么祸?” 陆旸长长叹气,哭丧着脸,“姐,我是倒霉的遭了无妄之灾。” 他道:“两日前,书院里两名同窗起了争执,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我和另外两名同窗去劝架,没成想他们怒气上头,直接和我们动了手。” 陆旸险些哭出来,“白白挨了两拳就算了,反正我皮糙肉厚的。但不甚把别人的砚台打碎了,还正好被苦主撞见。” “据说,那砚台是用玉做的,价值一千两!”陆旸瞪着眼,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那可是一千两啊!” “因不知是何人打碎了那砚台,夫子只好让我们五人赔偿,一人二百两。” 陆旸生无可恋,“我把这些年攒的银子数了个遍,也只有五十两。” 他眼冒泪花,可怜巴巴地望着萧婧华,“姐,你能借我一百五十两吗?” 萧婧华还以为是什么事,掩唇小声与箬竹低语,后者点头,提裙出去。 她又问陆旸,“这事家里知道吗?” “我哪敢让他们知道啊。”陆埕叹气,“虽然是被迫,但我也实实在在与人动了手,被我娘和我哥知道了,免不了被家法伺候。” 他抓着萧婧华手臂,“姐,你可不能告诉我哥啊!” “放心,不会。”萧婧华保证。 很快,箬竹抱着个紫檀木雕花木匣回来。 萧婧华扬着下巴。 箬竹将木匣打开,里头装了个砚台,玉制光滑莹润,刻以四君子,名贵又不失雅致。 “你将这砚台拿去,赔给那名同窗。” 陆旸心动,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语气极为小心,“姐,这砚台很贵吧?” 他瞧着比云慕起那个贵多了。 “没几个钱。” 一个砚台而已,萧婧华还不放在心上。 这种砚台,她私库里起码有十几个。 “给你就拿着。” 陆旸心动。 踯躅半晌,一咬牙将那木匣抱在怀里,信誓旦旦道:“姐,你放心,我肯定给你凑足银子。” 萧婧华好笑,“银子就算了。” “那怎么能行?”陆旸道:“被我哥知道了,非得抽我一顿不可。” 他转头问箬竹,“有纸笔吗?我写张欠条。” “欠条就不必了。”萧婧华忙道:“你还能赖我的不成?” 陆旸思虑片刻,“也是。” 看他那副模样,萧婧华在心里长叹一声,这俩兄弟当真是像极了。 也罢,到时候她不收陆旸的银子便是。 陆旸乐滋滋地抱着木匣,“姐,你可真是我亲姐。” 萧婧华瞪了他一眼,“谁是你亲姐?” 她若是陆旸亲姐,那她和陆埕成什么了? 陆旸很快反应过来,在嘴上打了两下,凑近萧婧华,贼兮兮道:“不是亲姐,是亲嫂子。” 萧婧华脸上爬满了红晕,含羞带怒地嗔了陆旸一眼,却没反驳他的话。 略坐了片刻,陆旸便告辞了,萧婧华让箬竹送他出去,独自回了屋。 …… 陆埕也不知在忙什么,春日宴会频繁,等她参加完好几场赏花宴,已有十日未见陆埕身影。 写的信也没个回音。 之前的羞赧已然褪去,甚至逐渐演变为怨气。 又等了两日,仍是没有回信,萧婧华一拍桌,“箬竹,我们去官署。” 恭亲王府的马车大大咧咧地停在工部门口,来往官员瞧见了,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这位小祖宗又来等陆郎中了。 萧婧华还算有分寸,并未鲁莽地冲进工部。 陆埕一向以公事为重,若是打扰了他办公,指不定又得一个月不理她。 因而,她乖乖地坐在马车里,听着箬竹为她念书。 好不容易捱到下值,工部官员们纷纷离开,萧婧华悄悄将车窗推开一个小缝,一眼不错地盯着每一个从工部大门出来的官员。 没有陆埕。 萧婧华略显失落,嘴角微微下耷。 直到官员们纷纷离去,工部大门一片沉寂,仍然没有陆埕的身影。 箬竹跳下马车,询问门口守卫。 片刻后,她立在车窗前,掩唇低声道:“郡主,陆大人未曾离去。” 萧婧华微微打起精神,“那再等等吧。” 这一等,便等到了夕阳沉落,天色一点点暗沉。 她熟悉的影子终于出现。 萧婧华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将手伸出洞开的窗门,使劲摇晃,“陆埕!” 陆埕抬眼望过来,眸光微动,似是惊讶。 他快步上前,“郡主怎的在此?” 萧婧华捧着脸,笑眯眯道:“等你啊。” “你不给我回信,我只好来找你啦。” 陆埕骨节分明的长指捏了下眉心,“最近忙。” 萧婧华笑意微敛,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仍问出了口,“很忙吗?那下次休沐你……” “大人。” 孟年疾步而来,在陆埕耳边小声开口。 陆埕面色微变,“臣有要事,郡主且回吧。” 话音还未落,他人已随孟年而去,尾音散在空中,徒留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 萧婧华就这么倚着窗静静看着他。 箬竹没忍住抱怨,“何事这么忙,连与郡主说会儿话的时间都没有。” 萧婧华善解人意道:“他一心想着光耀门楣,自然是以公事为重,我该体谅他才是。” 话虽如此说,可萧婧华心里却空落落的,委屈的情绪如蛇般缠绕着她,逼得她难受不已。 连半盏茶都不到,下次见面,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她努力压下失落。 箬竹还想再说什么,萧婧华若无其事地吩咐马车夫,“好了,回府吧。” …… 陆埕带着孟年大步流星,余光里有道身影捶着背,垂头丧气地走了。 他遽然停驻。 “怎么了?” 孟年急忙刹住脚。 陆埕看着那道身影钻入巷中消失不见,语气莫名,“阿旸在哪儿?” 孟年不假思索,“除了书院,他还能去哪儿?” 陆埕不置可否,重新提步。 走了几步,他冷不丁开口,“查查。” 孟年虽不解陆埕好好的查陆旸做什么,但仍应了。 …… 乖女儿抑郁难消,恭亲王自然察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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