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噼里啪啦”燃烧,直至最后一丝亮光熄灭。 孟年在敲门。 “大人,该去上值了。” 陆埕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轻启唇,“好。” 嗓音嘶哑不已。 站起身时,脑中一片晕眩,他撑着床沿,勉强站起。 出门后,陆埕对孟年道:“今日不必跟着我了。” 孟年疑惑。 陆埕轻声嘱咐,孟年神情严肃,“我这就去。” 进了官署,陆埕暂时忘却苦涩,埋头疯狂办公。 那劲头,看得同僚紧张不已,越发兢兢业业。 一日转瞬即逝。 下值后,陆埕出了官署。 外头飘着濛濛细雨,细密雨丝顺风爬上衣摆,他撑伞,来到某座茶楼。 孟年等在楼下,见了他低声道:“人在楼上,那边已经同意了。” 陆埕颔首,收了伞交给孟年,一步步迈上石阶。 来到某间房门,他轻敲两声。 里头传来一声轻柔的“请进。” 陆埕推门。 屋内的姑娘见了他,忙站起身,“陆大人。” “白姑娘。” 白素婉唇畔习惯挂着一抹柔笑,杏眸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不知大人寻素婉何事?” “有一事,陆某始终想不通,还请姑娘解惑。” 陆埕掀袍在桌前落座。 白素婉:“大人请问。” “姑娘摔碎的那枚玉佩。”陆埕抬眸,平淡的目光凝着她,“为何与我的一模一样?” 被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好似一切都无所遁形。 白素婉手心里沁出了汗,正想搪塞过去,却听他道:“陆某曾答应为姑娘寻一归宿,现下已经找到了。” 眼皮一跳,白素婉猛地抬头。 陆埕缓缓启唇,“那人是从四品宣威将军,常年驻守南疆,上无双亲,虽娶过妻,家中有三个稚童,但不过而立,年轻有为。他不嫌姑娘出身商贾,愿聘姑娘为妻。” 白素婉越听眼睛越亮。 她之所以想得到陆埕,不就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看出他非池中之物,想抓住他过好日子吗? 以她的身份,就算到了京城,那些出身簪缨世族的公子爷最多也只是纳她为妾,既然如此,不如选择从底层爬上去的陆埕,风风光光做她的正室夫人。 原本她还觉得正在接触的男子不错,但两厢对比便落了下乘。 一个七品芝麻官,一个宣威将军,顶上还没有公婆,她嫁过去就是当家做主的将军夫人。 至于娶过妻,那就更不是问题了。她爹也娶过妻,后来不也被继母拿捏? 那她为何不行? 白素婉斟酌着问:“这个身份,为何愿意娶我一个商户女?” 陆埕面不改色,“他虽无门户之见,但不娶庶出,不纳二婚,且要貌美又知书达理的姑娘。” 白素婉心中满意。 她看着对面的男子,眸光轻闪。 在自己的前途面前,那些心动不值一提。 她扬唇,为陆埕解答了疑问,“我那名侍女兰芳,有过目不忘之能。” 原来如此。 陆埕垂下眼睑,语气微寒,“他急着离京,姑娘若愿意,我会在后日安排你们见面。”白素婉矜持地笑,恭敬道:“那便劳烦陆大人了。” 二人无话可说,气氛就此沉寂。 白素婉有自知之明,起身告辞。 陆埕在屋内枯坐许久。 他没告诉白素婉,那人虽无双亲,早年却是个赘婿,有个厉害的岳家,家中常年被丈母娘把持。 妻子去后,他流连于花街柳巷,抬回一个又一个妾室。 他那丈母娘性子剽悍,虽容忍了他的滥情,但绝不会允许他有别的子嗣降生,威胁自己女儿血脉的地位。 正因如此,无人愿嫁他。 而白素婉,这辈子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孟年推门进屋。 陆埕哑声道:“告诉薛夫人,那个叫兰芳的侍女能过目不忘。” 孟年:“好。” 他将白素婉的所作所为全部坦白,有她的把柄在手,以薛夫人的手段,白素婉只能任由她搓圆捏扁。 陆埕起身。 还有一事,他没告诉白素婉,等她随夫离京,他会送出一封信。 那信上,会交代她的行踪。 收信人,是她的双亲。 原本,他为白素婉选的是另一人,家中虽清贫,但贵在人品出众,才华横溢,来日金榜题名不成问题。 可他实在,心有余怨。 下了楼,细雨绵绵不断。 陆埕迈入雨中,雨丝落在身上,仿若针扎。 回府的路不长,他却走了许久。 天已黑,家中一片寂静,应当都歇下了。 陆埕推开一扇门。 黑夜中亮起火光,他点了香,双膝跪地。 微弱灯光照亮牌位上的字。 先考陆公讳明之府君之灵位。 香烟袅袅上升,汇聚成一张清隽又模糊的脸。 男子眼神温柔,轻轻抚摸他的头。 “我陆氏儿郎,当心怀社稷,封妻荫子,不辱孤寡,不凌幼小,不欺弱女。” “阿埕,你可能做到?” 男童掷地有声,“能!” 对话在耳边回荡,经久不散。 陆埕闭眼,深深伏跪。 父亲,儿子有错。 有负于您的教诲。
第35章 敬国公府的赏菊宴是为给云慕清择婿,萧婧华没打算抢风头。 菡萏色织锦短衫,搭杏花色褶裙,发髻上簪几朵珠花,外加一支藕粉玉桃花簪,清爽娇俏,似春日桃花林中走出的花仙。 把箬竹留下打理铺子,夏菱看院子,萧婧华带着箬兰予安和觅真去了国公府。 谢瑛早早就等着了,马车还未停下,她便兴奋挥手,就差没蹦起来。 身侧的敬国公夫人暗自皱眉。 萧婧华搀扶着觅真下了马车,抬眼瞧见立在最前方的两位夫人。 一人着绾色长衫,一人袭晴山蓝罗裙,二人身后各站了两位姑娘。 她笑着寒暄,“国公夫人,卢二夫人。” 国公府二夫人卢氏笑容和婉,“郡主。” 敬国公夫人面上含笑,侧头向云慕筱使了个眼色,热情地迎了上去。 “郡主与我家姑娘合得来,若是不嫌,可唤我一声林姨。” 萧婧华从善如流,“林姨。” 敬国公夫人登时笑得跟朵花似的,“诶。” 她可不像某些眼皮子浅的,认为郡主逢难便敷衍了事,没见恭亲王仍将她如珠如宝地疼着,太子殿下亲自迎她入宫吗? 只要太子储君之位稳如泰山,琅华郡主始终是琅华郡主。 谢瑛看不惯亲娘那张谄媚的脸,低头悄悄与云慕筱耳语,“你看她。” 云慕筱摇头,“不可对长辈无礼。” “我这都是为了谁?” 谢瑛无语,仰头看天。 云慕筱低头不语。 有客至,敬国公夫人忙让云慕筱和谢瑛带萧婧华入府。 谢瑛立即上前挽住萧婧华手臂,笑道:“走,我带你进去。” 萧婧华扬唇。 宁拓刚下马,便被一道璀璨的笑容晃了眼。 他在原地怔了几息。 “拓儿,你发什么愣呢,还不快扶你妹妹下去。” 马车门开了,露出里头坐着的人。 一位瞧着三十来岁的美妇人,一个正值妙龄的姑娘。 姑娘与妇人生得很是相似,杏眸桃腮,貌婉心娴,即便在马车里,姿势依旧端庄优雅,尽显贵女风范。 宁拓忙回神,伸出手。 一只纤细柔美玉手落在他掌心,在宁国公夫人看不见的角落,她唇畔含了丝揶揄的笑,“哥哥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宁拓面色微红,不自在道:“哪有。” “今日早晨母亲让你来,你还不乐意,转头脸上就挂了笑,不是看见了心仪的姑娘是什么?”宁妙云小声道:“是哪家的,妹妹帮你打听打听。” 宁拓略有失落,“我还没问。” 原来是单相思啊。 宁妙云还想再问,宁国公夫人已下了马车,她忙敛了神色,笑意端庄得体。 一家子缓步往敬国公府大门而去。 敬国公夫人见到打头的人,险些没撂脸色,卢氏轻咳一声,她才勾起唇,假笑道:“表妹来了。” 宁国公夫人意外,“方才进去的那是何人,二位表嫂怎的亲自迎接。” 敬国公夫人略带了几分得意,“是琅华郡主。” 话落见到宁国公夫人微皱的眉心,她险些没当众翻白眼。 好在宁国公夫人极快敛了神色,默默抬首,领着一对儿女进了府。 敬国公夫人毫无顾忌地白了她的背影一眼。 卢氏好笑,“这么多年了,大嫂对表妹怎的还是这番模样。” 敬国公夫人恨声,“当初表妹夫意外离世,咱们好生生的劝了,她要是想改嫁,咱们一定支持,她偏要守着一双儿女过日子,撑起宁国公府的门户。守便守吧,好歹是国公爷和二爷的亲表妹,咱们俩该帮的也帮了,可她呢,在外可对我们有句好话?话里话外皆是国公府有今日,全是她的功劳,合着拓儿的先生,妙云的教养嬷嬷不是我们寻的?逢年过节的节礼,不是咱们帮衬的?” 更让她恨的,是她出嫁当日无意间听到的那段话。 什么叫若非舅母阻拦,今日嫁大表哥的就是她曾巧兰? 什么叫她抢了她的位置? 她林贞韵是国公爷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进的国公府,她抢什么了? 那本就该是她的位置。 可那些话就像一根刺,在她心里扎了几十年。 除此之外,她女儿名字里的“云”字是何意? 当初筱儿和瑛儿的事查清后,话里话外皆是瑛儿被养得跟个乡下野丫头似的上不了台面又是何意? 想让她不好过,她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瑛儿礼数不周怎么了,她还有筱儿。 你曾巧兰的女儿有贤名,有门好的亲事又如何? 她林贞韵的女儿,要做就做名满京城的贵女,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卢氏身后的嬷嬷悄悄撇嘴。 大夫人说的好听,往日宁国公夫人有事,哪次不是她们家夫人出的面? 她落井下石还来不及呢,岂会出手相助? 正腹诽着,前方有轿撵停下,敬国公夫人眼睛一亮,卢氏肃容,恭恭敬敬地迎了上去。 …… 国公府的姑娘生得都不错,打眼望去,尽是水灵灵的姑娘们。 萧婧华目光在某处顿了顿,悄声与云慕筱道:“那个姑娘的眼睛好漂亮。” 云慕筱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那是名十五岁左右的少女,身着鹅黄色襦裙,外罩同色袖衫,宽大袖子上用金线绣着大片棣棠花,在阳光下闪着耀眼金芒。她梳着双髻,髻上缠着黄色发带,天热,她手握团扇,轻轻扇着风,趁人不注意时飞快往桌上捞了块糕点,借着团扇遮挡塞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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