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了府一定要离他远点……可怕的男人。 “不知羞耻,”那男子做出结语,又叹息一声,像是很大度一般说,“罢了,为了防止你真的冒犯到人家庆国公府的贵人们,哥哥我就好心来教教你沏茶的礼仪。” “我不用——喂!” 又是一瞬间的刺痛。陆湫气得往后瞪了一眼,控诉他不知轻重。知礼的表情依旧严肃,但从他的神色也不难看出,他认为被别人教一教礼仪,吃一点教训是好事,而且此时也不便跟其他家的人起冲突。 好烦! 陆湫的不适感更强了。他讨厌待在这个地方没人,讨厌被身边的男子指手画脚,也讨厌想说几句话就要被人教训! 身旁那个不认识的男子自顾自地演示着茶道,末了,给陆湫刚刚空掉的杯子添足了水,里面的茶叶在水中打着旋儿,热气缓缓上飘。男子看向他,似笑非笑: “怎么,陆公子难道做不到吗?” 虽然陆湫对很多男子必会的技能都不怎么通,但茶艺他还是略知一二的,即便许久未接触,但大概流程他还勉强记得。陆湫有些烦躁,他想草草了事,把这人糊弄走,再拖久一点他真的会不耐烦,到时候被情绪控制,让人看了笑话就麻烦了。 所以陆湫敷衍地沏着茶,本想随便表现一下自己知道流程,让那人觉得自讨没趣,或许就不会继续找茬儿了。可没想到,在他刚刚刮末完毕,想将茶杯送到嘴边意思意思尝一口的时候,后背突然受到了冲撞。 “公子,小心——”知礼的声音与动作还是晚了一步。 他的背上本就满是未愈的伤痕。 原本那杯茶就被身边的男人故意倒得很满,必须极为小心地拿起来才能不被烫到。陆湫刚刚做得很好,他没有做错任何步骤,没有失了礼数,他本以为,自己在今晚即使不被人在意,但也不该被当做不知礼仪的家伙去批评—— 茶杯掉到地上,应声而碎,声响在一派和谐的宴席上显得格外刺耳。 滚烫的水淋了他一身,最为靠近茶水的手更是被浇得生疼,可是比起茶水,周围的沉寂与无数人不知善恶的目光才是最恐怖的。陆湫呆呆地坐在原地,手足无措,如芒在背。 身旁的男子似乎是在关心他,拿着帕子帮他擦拭双手与身上的水痕,又仿佛不经意一般,用那已经沾了水的帕子,擦了擦他的脸。 “哎呀……真是抱歉……”那人的声音暗藏着嘲弄,与伪装出来的歉意,“不小心把陆公子的脸给弄花了,怎么办?” 一瞬间,周围响起了无数窃窃私语,宾客们谈论着他曾经的事迹,嘲笑着他被抹掉粉后露出的深色皮肤,厌恶地旁观着他此刻狼狈的姿态。可他听不到身后小侍的道歉声,听不到知礼压抑着怒火的责问,也听不到其他人的低声谈论。陆湫就这么忍受着身上的疼痛,双目泛红。 犹如丧家之犬。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偏要他要经受这些。是他还不够“矜持”与“端庄”吗?是他真的……不配来到这里吗? “陆湫。” 身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那是他最近做梦的时候总会听见的声音,是他刻在心底的声音,是沈随安的声音。 犹如一声钟响。 陆湫像是忽然惊醒一般,猛然回过头,看见的是收敛了温和,嘴角都没了笑意的女人。即便她仍然那般好看,脸颊还带了点因为喝酒而生出的潮红,双目也依旧清明。 她看着陆湫,直视陆湫那满是惶恐的双眼,语气平淡: “出来。” 这是命令。 陆湫只觉得自己的心猛然一坠。 他惹她不高兴了,他要被她讨厌了。
第21章 在宴席开始时,沈随安就注意到了坐在远处的陆湫。 与之前相比,他的模样有了很大不同——陆湫穿上了漂亮的长衫,还上了妆,把自己好好打扮了一番。原本偏深的皮肤被涂到白得有点不正常,蓬松的头发也被盘了起来,还戴上了发簪,再搭配上那件绣着花鸟的精致衣服,整一个未出阁的青涩少男,就是动作有几分无措跟生疏而已。 他的五官还是很漂亮的,只是相较于其他男子来说有几分凌厉与英气。不过因为处在不熟悉的场合,十分拘谨的缘故,攻击性没磨没了大半,看着倒是挺安静。 沈随安不了解陆湫。仅仅三次见面,对方留给她的印象就各有差异。 初见时的身手凌厉、意气风发,不顾及周围所有人。再见时候的沉郁隐忍,克制情绪,可眼神却仍旧对她有所留恋。 然后是这次。眼前的陆湫的一举一动都像是世家出身的公子,每一步都需要恰到好处。乖巧,懂事,不再露出锋芒,不再挑战规矩。 他把一切都藏了起来——或者是展现了出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沈随安不得而知。 或许在别人眼中,陆湫总算是有点男人样儿了,可沈随安觉得,相较起之前,这副打扮的陆湫并不吸引她。 有点无趣。 “逸欢,愣着作甚,”孟青桓举杯,摇晃着杯中清液,“说陪我喝酒,怎么,你是连杯子都拿不动?” “在喝了,”沈随安收回目光,不再注意陆湫,笑着与孟青桓碰杯,“不过长宁,你家夫郎知道你出来喝酒了?” 孟青桓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飘忽,但嘴还是硬的:“他一个男人家,管得了我吗?只要别醉昏了头,应该……咳……应该没事,他定然不会怪我。” “行吧,”沈随安见孟青桓这样子,就该是没跟夫郎说过,悄悄跑出来的,为了避免孟青桓回了家让家里的孕夫恼火,沈随安索性帮人找了个由,“不过我上次喝酒有点喝伤了,这次喝不了太多,长宁你多担待。” “那你不放开了喝,我怎么好意思畅饮呢?”孟青桓姐俩好地拍了拍沈随安的肩膀,跟她勾肩搭背,“放心,我心里有数。” “二姐,”身边的沈涵扯了扯沈随安的衣袖,小声提醒她,“少喝一点,莫要贪杯……” “知道,听我们小涵的,”沈随安没忘记看顾着自己的弟弟,笑着跟他说,“有什么想吃的不方便拿,或者有什么需要,都告诉我,或者告诉墨竹,想回去了随时都可以先走,别陪着那帮人熬太晚。” “嗯!”沈涵乖巧地点头。 在那天把乌裘抱过去给沈涵看过之后,沈涵的身体就在慢慢好转了。他之前是因为思虑过重,郁结于心才卧床不起,沈随安对弟弟这细腻的心肠与容易纠结的性子十分担忧,要是一直这样,最好还是别让小涵出嫁,否则在妻家受了委屈,怕是容易危及性命。 不过出嫁的事情倒是还不急,小涵年纪小,身子也可以慢慢调,即使不嫁人,沈家也完全能养得起。按照李侧君那样口是心非的宠爱自家儿子的性格,怕是哪家女子他都瞧不上,都会觉得别家人照顾沈涵不够周全。 这次沈明琦的接风宴,还是沈涵缠了李侧君好久,才让人勉强点头同意他也来参加的。 为了防止沈涵被冒犯到,他坐的位置左右四五个都是沈家真正信任的、划分在好友范围内的人,没有一个生人。大家对沈家这个病弱的小公子很是照顾,尤其是那李侧君的胞弟,一口一个小侄子地哄着,不停给他喂东西吃,弄得沈涵耳朵都羞红了,倒是看着比平日里多了不少生气。 酒让人身体有点发热。 沈随安清楚自己的酒量,等喝到差不多的时候就没再大口往下吞了,而是小口小口抿着,慢悠悠地喝。孟青桓这人不够细致,完全没发觉沈随安已经开始减慢速度,仍然在不停添酒,被沈随安提醒时还两眼一瞪,硬说自己能接着喝,咕咚就闷了一杯下肚。沈随安管不住她,索性不管,大不了给孟家去个信,告知她夫郎一声,让孟青桓在沈府歇息一晚,防止半夜蒙着头回去还要人孕夫费心。 偶尔的时候,沈随安会不经意地看一眼陆湫。 陆湫今天应该是会一直维持这幅样子直到最后了。沈随安下了定论。他与两侧的人很少交谈,安静地坐在席位上,偶尔伸筷子夹吃食也夹得很少,每次都挡住嘴巴,慢慢嚼充分了才下咽,像是个被精心雕琢的玩偶。 其实很多名门出身的男子,都会给沈随安这种感觉。 不管是顾云熙,沈涵,现在的陆湫,还是别的一些人,他们在某些场合表现出来的东西是经过打磨的,是不能出错,且必须那样做的。也就只有曹语霖这种,在所有人眼中都风风火火,张扬而自信,且有家族支撑的男子,才能无时无刻不流露出属于自己的性格吧。 她一直都懂得,男子就该是那样,娴静温婉,知规守礼。可沈随安却总会认为,陆湫不怎么适合去做那些事情。这些放在其他男子身上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让陆湫做了,就会显得奇怪起来。 * 菜添了几轮,酒也过了三巡。 当沈明琦走到眼前时,沈随安跟孟青桓,还有这边席位的所有人都举起了杯。其中有酒,也有茶水,杯里装的是什么无所谓,对沈明琦的恭贺与祝福够真就可以。沈随安看见妹妹谦逊地道谢,浅笑着仰头喝下杯中酒,被身旁的小侍添了酒之后,继续前往下一桌。 似乎快要到陆湫那桌了。 在自己都没注意的时候,沈随安稍稍走了会儿神,撑着下巴,懒懒地扒拉着盘中的花生豆,也不吃,就只是玩儿而已。 身边的孟青桓已经喝得开始发蒙了,被沈随安逗着在数盘里的瓜子粒儿。沈随安说数对了就算孟青桓赢,但每次在她没注意的时候,沈随安都会抓走那么几粒儿,让她来来回回弄不对数目,偏偏孟青桓这人还极有耐心,也不恼,就硬数,必须要三遍都数对才能舒服。倒是很老实。 沈明琦确实是在对着陆湫敬酒。 那边桌上坐的几乎都是男子,还有几位未及冠的小姑娘,大家以茶代酒,不似沈随安这边坐席的热闹跟真挚。而沈明琦独独站在了陆湫眼前。 或许是太久没被人搭,陆湫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脸上的笑容真实了不少,立刻就想举起杯盏。他是认真地在恭喜沈明琦——可在他举杯之前,那只拿着杯盏的手让身后的人按住了。 沈随安轻蹙了眉。 那男子他是见过的。他名为柳箐,跟曹语霖关系还不错,整个人看上去弱不禁风,三步一喘五步一咳,但又不像沈涵那样久病不出。他做事很规矩,鲜少展露才能,不怎么能被记住,在那些公子哥儿中存在感很低。柳家跟沈家没什么太深的交情,不过出于礼貌也递了请帖,柳箐只是个庶子,应该是跟着自家姐妹来的。 可这人和陆湫能有什么关系? 沈随安见陆湫似乎也有些讶异,但他没有管对方阻拦的动作,仍然执着地举杯跟沈明琦互相敬酒——即便他杯中是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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