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通向一楼的楼梯上只落了一些不大的落石,基本还能走,沈忆几步跃下台阶,冲向寨门。 她的身后,山体开始隐隐倾斜,无数大树夹杂着泥土和雪粒急速砸下,整座山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下陷坍塌,被越来越多滚下的山体碎片深埋在下。 十丈,五丈,三丈……最后一步! 沈忆的双腿几乎已经不会打弯,完全靠着本能,迈出了寨门,就在同一时刻,身后传来轰隆巨响,山体滑落,将整座山寨彻底埋于地下,仿佛一切从未存在过。 也就在这一刻,天边洒下一缕霞光,长久在昏暗中奔袭的沈忆下意识眯起眼,望向天边。 一望无际的雪原尽头,金色朝霞铺满天边,一轮圆日露出了金红色的边缘,霎时间,光芒万丈,整片雪原都变得光辉灿烂。 她身前不远处,还有很多很多人,和她一样,都是刚从这场灭顶之灾中逃出来的幸存者,他们不约而同地眯起眼,怔怔眺望向那冉冉升起的朝日。 恍惚之间,听到风中传来的话音。 “都逃出来了吗?” “都逃出来了。” 沈忆下意识想要弯弯唇,可她已经连提起唇角的力气都没有了,浑身已经脱力,她的步子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最终,她停下脚步,缓缓回过身,望向那片山脚下的庞大废墟。 硝烟弥漫,荒芜死寂。 除了她,再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曾有个人,大步向前,决然赴死,永不回头。 除了她,再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曾有个人,他算不得好人,却也愿意以自己一命,换得他人存活。 除了她,再不会有人知道,曾有个人永远留在了这里,长眠地下,无碑,无坟,无冢,亦无名。 浓浓的疲惫袭来,意识逐渐变得混沌,沈忆双眼不受控制地垂下,她的身子慢慢地软倒在地,顷刻间昏死过去。 北风呼啸着,平原上,远处枯败的树枝上簌簌掉下雪粒,在风中如柳絮般飘扬着,旋转着,慢慢落在寂静的庭院中。 沈忆修养了三四日才渐渐恢复精神。 季祐风日日过来看她,每次来时要么带西街的糕点,要么带东城坊的酥酪,总归是变着法地哄着她乖乖喝药。 听季祐风说,他已将秦峰青和何玉良等人下狱,同时修书一封,将孔雀楼和私造火铳火药之事一一禀明,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请皇帝定夺。 听季祐风说,沈聿现在日日出入帝巳城城防军营帐,为了重整军纪及城防部署忙得不可开交,基本每天都要到深夜回来。 还听季祐风说,枕月最近似乎对习武有了莫大兴趣,日日在大门口蹲沈聿,一路同他走回院子,缠着他教自己习武。 枕月或许会成为孔雀楼一案最为重要的证人,所以在她说无依无靠,希望能暂时借住在这里的时候,季祐风同意了。 沈忆披衣坐在桌边,看着身前那方托盘,上面一碗药汤,旁边是一碟精致可口的点心,正是季祐风送来的。 她微微有些出神。 阿宋说,她养身子这几日,沈聿只在她昏迷的第一天差人来问了声,后来便再没见过人影。 沈忆一勺一勺把药饮尽,慢慢地吃着糕点,耐心地等待唇齿之间那股苦涩的草药味淡去。 晚间,膳厅。 这几日一般都是季祐风、沈忆和枕月三人一同用饭,沈聿忙着重整城防军,基本赶不上与他们一起用饭。 今天却是稀奇,三人刚落座,沈聿便推门进来了。 他穿了一身月白色常服,想来是回府后先回房换了衣服才过来。他素日大多是着黑色或墨蓝的公服,显得他冷肃威仪,如今这身衣服,倒是多了几分温润。 沈忆扫了眼一旁的枕月,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沈聿。 沈聿在季祐风的左手边坐下,刚好和坐在季祐风右手边的沈忆面对面而坐。 季祐风朝他举了举杯:“自何玉良下狱,军中竟也连个能临时担起城防重任的人选都没有,难为连卿要一边审讯秦峰青等人,还要一边收拾他们留下来的烂摊子,孤以茶代酒,先敬连卿一杯。” 沈聿抬手回礼,将杯中酒液尽数饮尽,道:“劳殿下挂心,如今城防军已经部署得差不多,只待朝中新的护军任命下来,至于审讯秦峰青等人一事,人证物证俱在,他却一直说自己不知情,更不承认与瑾王有关。” 季祐风神色平淡,难得没有素日温雅的笑意,倒是显露出几分高位者翻手为云的冷漠威仪:“事关瑾王,他当然不肯认。无妨,最迟年前,朝中关于此案的意见一定会下来,届时把他们押送进京,早晚能问出实话来。” 沈聿应了声是,不再开口。一时间,饭桌上异常安静。 枕月坐在季祐风对面,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动了下,她眼珠一转,笑道:“这样说来,几位有段日子才能启程返京,如今年关将近,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兴趣去看看花灯游园会?” 三人下意识将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女人长眉如烟,眼角微微上挑,红唇饱满如樱桃,看得出是用心妆点过一番,却并不叫人觉得浓妆艳抹,反倒是恰到好处衬出她的妩媚,眉目流转间,勾魂摄魄。 不愧是能从孔雀楼中一路厮杀出来成为花魁的女人,沈忆身为女子也几乎看呆了。 她下意识朝对面的沈聿看了一眼,却不料,她刚转过去便被男人察觉,与他正对上了视线。 他神色淡漠,冷白的面容在酒力作用下平添几分微醺,只那双眸子却清明依旧,仿佛能一眼将她看穿。 沈忆立即移开目光。 枕月没有注意到两人这一瞬间的眼神接触,轻快地道:“花灯游园会在每年年前都会举办,届时整座城都会用花灯装饰得很好看,每年这个日子,都会有很多年轻男女结下姻缘呢。” 说着说着,枕月的眼神不由转向了那坐在她右手边,俊美冷淡的男人。 沈忆放下筷子,淡淡地道:“这种灯会,人一定不少,我们倒是没什么,只是殿下千金贵体,万一有个什么差池就不好了。” 枕月看着她,忽然挑了挑一边的眉毛。 季祐风笑道:“没什么,无需担心孤,多带些侍卫便是了。帝巳城一年一度的盛况,见见也好,总归还不急着回去。” 沈忆微微一顿,没再说话。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几人用完膳,便准备各自回房去。 季祐风喊住沈忆,关照几句她的身体情况,沈忆一抬眼,瞧见那绯红的裙摆荡出门槛,直追着前面那男人的背影去了。 她收回视线,微笑着一一回了季祐风的话,礼数周全地告辞,最后不紧不慢地迈开步子,朝门口走去。 第033章 坦白 从膳厅通向后院最近的路是一条回廊, 恰能容两人并排而过,眼下,一男一女正并排穿过回廊。 枕月跟在沈聿身边, 侧过脸看看他, 笑道:“沈公子, 当真不再考虑考虑教小女子武功的事?” 借着说话的机会,她总算能正大光明地欣赏他。 枕月之前从未见过像沈聿这样如此绝佳的骨相皮相,深邃清隽, 他又向来神色偏清冷,整个人好似天山的冰雪,叫人惊叹, 却又望而却步。 不过那是常人的想法, 枕月不会这样想, 她只会想……怎么才能给这冰雪烧一把火,好叫它瓦解了,消融了, 沸腾起来。 枕月笑吟吟地望着男人的侧脸, 胸前像是揣了根鸡毛,时不时蹭到,便心痒痒的很。 她长得好,她向来知道的。曾经被她这样盯着的男人, 早就六神无主方寸大乱,可沈聿却目不斜视,看也不看她一眼,语气更淡到了极点:“你若是真心想学武, 我事务缠身,你便知道不该来找我, 你若并非是真心想学武,那,便更不该来找我。” 他终于停下脚,看她了一眼:“我说的,你该听明白了罢。” 枕月面上笑意不由一滞,随之停下了步子。 她明白,她当然明白的。 沈聿看出了她这并不张扬也不算隐晦的心思,是一语道破,也是直接拒绝。 枕月只是不明白,以她的容貌,怎会有男人不享受她话里话外流露的崇拜,也不享受这种欲说还休的暧昧,反而一把将这层窗户纸扯烂? 心中油然升起几分挫败,但枕月毕竟是风月场上摸爬滚打过的,索性上前一步,仰起脸轻声笑道:“公子既然都知道,不妨再考虑考虑?奴家不求名分,只求能侍奉在侧,公子……就当是怜惜我可好?” 这时,身后似乎传来不徐不疾的脚步声,枕月没有在意。 她眼看着这句话说完之后,男人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垂眼看着她,目光漠然到令人心底发寒。 枕月心头一颤,立刻就后悔了,她以往应付起男人来得心应手,谁知沈聿与她见过的男人都不大一样,竟是软硬不吃的。 眼看他就要走开,枕月却连张口喊住他的勇气都没有。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一把清泠的嗓子,似笑非笑地说:“这么巧,二位在聊什么呢?” 沈聿身形一顿,抬眼看了过去。 廊下,少女双手拢袖静立,唇边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眼里却没什么情绪,静静地看着他们。 “原来是阿忆妹妹,”枕月笑吟吟地打招呼,“没聊什么,我在问沈公子能不能教我习武呢。” 沈忆方才转过廊角时,正看到这两道人影贴得极近,一修长一窈窕,皆是万里挑一的好颜色,男人微微低着头,女子仰起盈盈如水的眸子看他,两人对视,真叫人忍不住脸红。 此情此景,沈忆也不得不信,那些说枕月心悦沈聿的传言,或许真的不是空穴来风。 她缓步走上前,噙着笑说:“原来枕月姑娘是为了学武一事,我也听说枕月姑娘这些天日日跟随在兄长左右,嘘寒问暖,想来定然是习武心切,兄长不如应下吧。” 枕月一愣。 沈聿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终于开口道:“我为什么要应下?” “兄长不愿吗?难道是担心旁人议论你们?”沈忆眨眨眼,“那不如这样吧——” 她想了想,说:“就当是我替枕月求兄长的,若旁人问起来,就说兄长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答应的,如此一来,想必不会再有人传你们的闲话了,我也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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