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是怕你着、着凉,我没有占、占你便宜的意思的。”可怀里的人儿并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大约在夜里觉到了暖意,在睡梦中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真是心大啊!可他又觉得,她这般在自己面前心大,心里还挺欢喜的,在他自己都没怎么察觉到的时候,唇角早都勾了起来,直到面上的肉都有些僵了,他才堪堪反应过来。 卫籍就这样小心地抱着她,一手握着提灯,在安宁的夜里朝着他们的院落走去。这种感觉很微妙,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受着甘霖滋养,逐渐松动。一直以来他都将她视为破除他阴翳的朝阳,他从未想过要解除婚约,原先觉着像是完成任务那样心无所谓,可今日他才知道,原来这些都只是他一人的一厢情愿,在为自己考虑的时日里,他都冥冥忘了顾及她的感受。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他不求她思他,但愿他迷途知返时还来得及。 桃花笑,果然是好酒,想他或许也吃醉了吧。 东侧院门廊下悬挂的灯笼蒙着绯红色的纸,悠悠摇曳。此时四下无风,笼中烛火翕忽不见摆尾。尔风卧在下人的耳房里头,听见门前的动静,揉着眼出来一瞧,登时眼睛睁了老大。 他家哥儿,不过才一日的功夫,怎得已经抱得隔壁芙蓉居的美人归了!他在“哥儿果真是厉害”的崇拜与“这还是人吗”的惊叹中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前者:“哥儿,进展这么快呀,我该改口唤周家女郎作夫人了?”
第15章 细濛春水(四) 卫籍听着他这话,既不点头,却也不否认。尔风手里的提灯拿得低低的,照不见他的脸,口中虽是带了些微责备的意思,但也听得出他心情不错。“你把人家女郎的侍女带到哪儿去了?你可知你害得你家郎君在夜里吹了恁般久的凉风。” 尔风觉得有些冤枉。哪里是他吹了这般久的凉风啊,分明是说得另一位嘛,他原先可压根没瞧出自家哥儿是个顾色忘义的人!不过问的话总是要答的,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我怕她坏了哥儿的事,就、就……” 随后又指了指芙蓉居旁套着的耳房那紧闭的房门,声音贱兮兮的:“我就给人打晕了送回来了。” 卫籍眼皮子一跳。这下手未免有些狠啊!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想说道他几句,话都到了嘴边了却又有些张不开口。尔风到底是为了自己,虽然有时候这一根筋的脑子瞧着并不是那么好使。 怀里抱着人儿站在芙蓉居的门前,尔风这会儿终于机灵些,知道替他将房门推开,还将屋里燃尽的油灯重新点了起来。油灯的火光虽是细细长长的亮,却亮不到周围,只小小一团辉暖在尔风的手中攀着。他举着油灯过来寻卫籍,弓着腰守在一旁,看着他轻手轻脚地将她仔细安置在床榻上。他不方便为她更衣,只能替她脱了鞋,从一旁拉过被褥来。 大约是那团油灯的光在漆暗中太过晃眼,榻上的人儿轻轻皱了眉,从被褥松落的角伸出手来,嘟囔着想放到脸上。他听闻动静,赶忙将火光吹灭,回头便朝着他的方向责备地剜了一眼。尔风心道这事儿又不赖我,想重新朝他瞪回去,卫籍却不再看他了,只回过头去瞧榻上的人儿,缓慢吐了口气,垂了眼看她眉间微微舒展了些,最终也并没被吵醒,这才暗自松了口气,起身将那捧着油灯却又要护着光线的尔风一道拽出去了。 芙蓉居的门扇离归弦阁不过二十来步的距离,两间屋子挨在一块儿,边上有什么动静都听得到。尔风见自家哥儿一回来便始终默不作声的,心道这又是出了什么事儿,不都抱得美人归了吗,可又不好直接问,最后才发现是他面上爬了些醉意,瞪了眼不说话,在那儿甩袖子呢。 尔风松了气儿,却还是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他又向来是个心里边在想什么,面上便写着什么的人,心里边扭捏纠结,连带着吹火折子都吹了好几次还没燃着。 那边一直点不着蜡烛,卫籍在这边也等得有些烦了,索性就合衣躺上床榻闭上了眼。尔风回头看了一眼,觉得是他难得吃一回酒不习惯,所以举止才有些不耐烦,这也能够理解。他正想着悄没声地就这样退出内室去,榻上的人却突然坐了起来。 “先前让你送的烛台,你可送去了?” 尔风站在门栏处,一幅要推不推的样儿,对于一个有些吃醉的人的话实在为难:“哥儿您忘啦,您不是说您要亲自送去的吗,奴婢就没碰。” 卫籍懵懵地喔了一声,点了头。尔风以为自己终于能走了时,背后突然又传来一声问:“明早记得多煮些醒酒汤,给她们也送些去。她侍女被你劈晕了,多半睡醒那会儿反应不过来,你听着没有?” 这个“她”是谁,自然无须多问。尔风应了声是,终于似逃地跨出了门栏。平日里不常吃酒的人耍起酒疯脾气来,就是完全变了个人,难弄得很啊!他终于歇下,躺在归弦阁的耳房里,盯着上头的深色实木床架子越想越觉得稀奇。 他家哥儿什么时候对周家这般上心了?他摇了摇脚,反正他可不信是那档子事儿。再者,比周家门户要漂亮上许多的人家有的是,这年头高门大户世家联姻有多少是因为情起的,到头来还不都是为了各家的利益。 那难不成哥儿真的是对周家女郎一见钟情了? 尔风骤然从床榻上坐起来,像极了方才卫籍那副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模样,心中只骇然了片刻便否定了这个想法。 哥儿又不是那些个纨绔子弟,若说纨绔,这周家女郎的亲哥哥便是最好的案板。他仔细在脑中比对着,拧着想了许久才最终得出来一个结论: 那可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多半是他自己想多了。 — 韵文次日是被好一阵鲜香的鱼汤香气饿醒的。前一日晚上就没垫多少肚子,这醒酒用的鱼汤在云翠刚端到她面前时,她便挣扎着想从床榻上爬起来。只是她的动作有些快,起身时又因了昨夜醉酒的jsg缘故,头上依旧是晕沉着疼。 果然还是不能贪图一时的口欢啊。 云翠见她终于是起身了,忙将手上捧着的瓷碗在矮几上放下,对着外边守着的一众庾府的侍女们吩咐了声。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些个晨起梳洗用的物什便都在她面前摆开了。器皿上边各自雕着绘着的不同纹理花枝皆非粗糙制品,大到摆放海棠花枝的镀金铜盆用的檀木架子,小到叠放交嵛裙衫的木托,一概都是极讲究的。 云翠将软巾泡在热汤中,拧得半干了才小心地替她擦了脸,未言片语。韵文抬起头来,头上虽感觉还不算特别清醒,但察觉异样的本事总还是在的,直觉告诉她,云翠今日有些反常。“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她坐在软软的暖暖的榻上嘟囔,明明自己也还未醒透,却先来关心起她的事儿了。云翠无奈地笑了笑,替她将鬓边的发丝轻轻拢到耳后边,“您放心,咱们是庾府的客,若是真的出了事儿,哪有主人家不急,咱们这些作宾客的先急的呀。” 韵文懵懵地道了声是,目光又重新落回到那碗鱼汤上,只是周家规矩森严,未梳洗完前是不能进食的,她只好有些憋屈地忍着。 像是脑中突然飘过一个念头,她脱口问道:“云翠,我是怎么回来的?” 云翠陡然僵了一下,想了好一阵才缓缓摇头,“奴婢昨夜想去泽霖轩找五女郎,可半道上没走多远便没有知觉了。也是今日辰时,小厨房的人来喊,说叫我们东侧院的都去领些鱼汤,奴婢这才发觉您已经回来了。” 又似乎是担心她怀疑自己所言话语的真实性,手中的篦梳被她重新放回到妆台上边,一点犹豫都没有地“咚”的一声便跪在了她面前。 韵文对于自己身边的这些个侍女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事儿总是觉得心里面不太舒服。她向来是很相信自己身边跟着的人的,也正是因为自己能信得过的口风严密的那些人并不多,她的闲听阁里伺候的下人们才极少。按照她自己说过百八十遍的话,也是她懒得管理下人,毕竟人心这事儿,收买起来要花的功夫可不少。 云翠被她从地上扶了起来,让她坐在矮凳上,对上她有些惶恐的眼神安抚道:“没说是你的问题,又是这样跪啊跪的,膝盖还要不要了。” 她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面上有些微的憔悴,轻轻地朝着妆台上捶了一拳,“这个卫家郎君,欺负我也就罢了,还来欺负我身边跟着的人,成什么规矩,他们安邑卫氏原来是这般教导家中子弟的,倒是长见识了。” 这话说的轻绵绵的,倒是把云翠害了一跳。“女郎,这,话也不能这么说不是,这汤……” 她指指那明显已经没有像方才端进来时那般烫手的热气的瓷碗,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继续开口。其实这卫家郎君人还是挺好的,小厨房原先给她们的那一碗里的鲫鱼其实并不算多,是归弦阁院子里跟在那卫家郎君身边的尔风同她换了一碗,她粗粗瞧着几乎都是鱼肚皮上的肉,没什么摸不清的小刺,真真是心细。 都说什么样的主子身边便跟什么样的随侍,尔风瞧着也是个面善心也善的,今早的事儿之后,她也连带着对隔壁那位的印象瞬时好了不少。 也不知韵文此时是真的没想出来,还是装着没想出来,她是一点儿也没管云翠那未说完的半句话里的意思,捧住了那瓷碗便往肚里吞着,狠狠吓了云翠一跳。“我的女郎哎!肚皮上的鱼骨也得吐的,你慢些!” 不过她这话说得也没什么用,她家女郎明显是一幅被饿狠了的样儿。屋内像是打着仗一样紧张,屋外那候着的一众侍女皆相互不明所以地对视着,好奇心重的更是贴在了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只怪庾府难得来些客人,她们也不全都是原先便干伺候人的活儿的,原先洒扫的洒扫,剪枝儿的剪枝儿,于她们这些在内院里没有根基没有人脉的侍女眼里,伺候人总归事都没有原先自己岗位上需要干的活来得累。人一闲下来,想干的事儿便多了起来,心思也都活络了起来。 于是庾思莹带着落珠来寻韵文说话时,看见的便是院子里的一众侍女熙攘着站在步阶下面的庭院里,还有三两个人巴巴地贴在门上,就差要推门进去了。她皱眉,给落珠递了个眼色,后者便立即会意。 下面的那七八个侍女们瞧见家里的五女郎来了,想行礼却被她安静着拦了下来。落珠猫着步子捻着裙摆上了步阶,悄没声儿地站到了那三个贴在门上的人儿后边,跟着朝门上探头。 “诶,在听什么呀,是个什么事儿呀!” 她的手轻轻搭在其中二人的肩上,“说来听听看,有新鲜的事儿本就当一同分享的嘛!” “嘘,别吵,方才听见云翠姑娘说这鱼汤是同隔壁换了的,真是新奇,这周家女郎同卫家郎君难道是有什么事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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