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少年太子似乎察觉到老先生有些跟不上节奏,便也放慢了些,体贴不让老先生难堪。 可就算如此,三炷香后,老先生还是以一子之差落败。 葛大年虽然输了,可这一局却下得酣畅过瘾,让人有棋逢对手的欣喜之感。 他抬眼认真打量着太子,总觉得方才凌厉狡诈的棋风,与眼前羸弱得似女郎的少年对不上。 “太子棋术老道刁钻,竟然胜过许多名家,不知太子师从何人,学得这般精湛棋艺?” 听葛大年问,小萤微微一笑:“被父皇责罚四年,闲来无事,便专研棋谱,对弈自娱。野路子,让先生见笑。” 怡园亲近太子之人都被汤皇后灭口,无论这四年里太子究竟干了什么,闫小萤都可以信口胡诌。 这一番棋局,印证了葛老的想法,这少年当真是万中无一,秀外慧中的妙人啊! 想当年淳德帝还是皇子时,便善于藏拙,没想到淳德帝最不看好的儿子,居然是比老子还高明的藏拙高手,差点让葛大年看走眼! 想到太子的素日宫评,葛大年打量着纤瘦少年,开口问道:“当初陛下未登基时不露锋芒,只因他尚未承袭大统,母妃位卑人轻,无有靠山,需得谨慎。可太子您的亲母乃是当今皇后,汤氏一族根深繁茂,太子自幼便被封为储君,荣光无上,何须如此低调,让陛下误会殿下不务正业,毫无上进之心?” 真正的太子凤栖原的确不务正业,或是说,有心上进,却上不动。 这等实情,可不能如实讲出! 小萤胡诌不出,秉承“别人为难我,我便为难人”的做人之道,一脸难色看向葛老。 “先生贵为帝师,承蒙父皇恩宠,却数十年隐居山野,不肯出仕为官,寄情酒壶间。此等悟性,绝非俗人!先生怎么会猜不出,孤之难处?” 一句反问,便将难题甩回老先生眼前。 葛老看着少年目露凄楚泪光,模样似豆蔻女郎般,我见犹怜,倒是心肠微软,了然叹息。 当年淳德帝身为冷门皇子,一举夺嫡,全是因为前妻病故后,新娶的妻族汤家力保。 如今汤家贵戚,权倾朝野,犹如树伞铺盖,乃是家族最兴旺时。 帝王正值四十盛年,汤家权倾朝野也就罢了,偏门客众多,日渐跋扈。 身为陛下当年的谋士恩师,葛大年当然能猜到陛下于汤家的制衡忌惮,不是一天两天了。 太子年岁不大,居然能在母族繁盛时,便心有警醒,懂得收敛光芒。 如此清醒透彻,目光长远得超乎年龄。可见宫宇森森,催人早熟,少年郎能早早将此等干系看尽。 但凡他有个懂进退的母亲,能及时收敛母族,这太子就算愚笨些,都不至于落得被废的下场。 想到这,葛老不仅对这聪慧少年生出些许垂怜。 太子叫他猜,葛老也不疑有他,只是意有所指道:“雷雨不可避于高树下,所谓树大根深,却能引雷上身,太子年少老成,就有这等觉悟,当真叫老朽意外。 啊?饶是小萤机敏,也听不懂葛老哑谜,只能点头,继续试探:“葛老懂我!您说,孤怎么才能不站那树下挨劈?” 葛老看着少年希冀眼神,却不再说话,只是淡笑收了棋子,说:“太子多虑了。陛下爱重子嗣,乃是仁君仁父,既然太子懂得藏拙避嫌,自然不会引雷上身。” 葛大年当年有从龙之功,却不入朝为官。只因为他虽喜博弈精彩,却只爱博弈过程,不想入局为子,早早抽身反而逍遥自在。 如今帝王家事,他一个垂年老不死,不会妄加干涉。既然探了这少年的底,老先生满足好奇,便不再刨根问底。 小萤听老先生的话,也印证了她的想法——阿兄的这个太子,当得很不妙,眼前虽然太平,可他已经站要挨雷劈的大树下,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五雷轰顶,万劫不复。 在那之前,她必须找机会救出阿兄,但愿海叔能早日探得消息…… 那日对弈之后,师徒挑明了彼此处世之道,原来竟是同道中人,相处起来,便带了惺惺相惜的融洽。 老先生再没有醉熏上课,研磨写诗,自得其乐。小萤也可当着他的面读着自己相看的书简,师徒各干各的营生。 不过葛老会时不时带来些书简放在桌案,不巧还都是小萤爱看的。 闲暇时,二人对弈,小萤会闲聊问起宫廷出入的贵胄子弟,葛老也会略逗趣点评,再清谈些前朝妙人妙事。 至于朝政时局,一概不谈。 后来陛下寻空,请先生饮茶时问起太子的功课。 老先生说得周谨,只说太子灵慧,不愧陛下子嗣,不过耽误了几年,有些底子亏欠,要慢慢来补。 陛下听了葛老的话,摇头怅然:“亏欠书本能弥补,三岁定的性子,怎么改?太子为人和善淳厚,固然不失天真至纯,可身为储君,杀伐果断,才是最要紧的。他……差得太远!” 老先生听了这话,心知陛下厌弃太子凤栖原性子太软,将来难免被汤家裹挟,难堪执掌天下大任。 想起那少年的聪慧忍隐,老先生忍不住心里暗叹,这孩子乃是璞玉,可惜为汤氏皇后所出,便是原罪。 陛下早就拿定主意废储,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第9章 想到这,葛老道:“陛下圣明,传嗣自有圣断,太子虽有不足,可也有自己的长处,若陛下培养得宜,也不失为陛下助益。” 听了这话,淳德帝突然抬眼看了看先生:“恩师这些年来,都不太管俗世,若不是师母病重,需得御医诊治,您都不肯入宫见朕。今日倒谬赞了那老四几次,难道……恩师发现他有些过人之处?” 葛老暗叹口气:他知道陛下为何让他教授太子,因为笃定那少年是块糊不上墙的烂泥,就算有名师辅佐,也不成器。 让他授课,除了是陛下怀旧,想寻借口将他长留宫中陪伴。另还有借他帝师盛名,给势弱的太子造势的打算,如此平衡一下皇后与贵妃两宫的势力。 正因为如此,当初开课时,见有其他皇子也入书房,葛大年不想参与皇子暗斗,干脆终日宿醉,免了陛下猜忌。 陛下为人重义,年轻时,有义薄云天的侠名,结交许多的能人义士。 是以,淳德帝对当年协助他登基之人,无论文武,向来宽宥善待。 就连当年……出了那等事儿,他也对发妻叶家宽仁至今…… 但这宽仁也要建立在懂得承受圣恩,知进退之上,葛大年清楚,如果自己如当年那般施展鬼谋,助力某位皇子上位,陛下定不能容。 葛老心中警醒,面上不动 声色,依旧盛赞:“太子身为储君,自然优于其他皇子,虽然文章差了些,可作画一流,前些日子,他还说打算绘了一副京都游图,绘尽都城繁华,将来若是绘成献于陛下,我与你师母膝下无子,未有天伦之乐。太子这份孝心,让老朽艳羡啊!” 这话听得陛下一皱眉,竖子无德,不读书却去弄画,依旧醉心不相干的营生。 而且那竖子的画,跟骑射功夫一般,狗屁不通,他夸下海口,只怕画成那日,他老子也该寿终正寝了! 葛老大约不好驳了他这个当父亲的面子,言不由衷地夸赞那蠢货罢了。 不过葛老说羡慕他,应该不是作假。 陛下幽幽叹气:他厌烦老四毫无男子气概,绵软可憎!但是阿原孝心,的确赤诚无暇。那一碗面的滋味,至今萦绕舌尖。 葛老扯出的孝顺话头,让陛下的心略略柔软了些。一时想到,如今他身体还算康健,尚在盛年,不必轻言废立。 老四再不堪,也非十恶不赦。到底是他的子嗣,总该看看儿子能不能改好些。 若是太子纯良懂事,能远离母族,修德养性,不被带偏,父子一场,他怎能不给自己的儿子谋一份开枝散叶的安稳闲王前程呢? 说到开枝散叶,陛下才想起太子已经十七。 虽然可过两年再成婚,但也该定下太子妃的人选了。如今不必为立储盖棺定论。且要再看些时日再说。 且等那些魍魉心思,再露一露…… 第二日,淳德帝示意汤皇后,太子虽然未及弱冠,但也该充盈东宫,选些官眷女子,备选储妃,待将来册立太子妃。 汤皇后接下旨后,免不了扶桌揉头穴。 以前陛下轻忽太子让人发愁,可如今烧起冷灶,如此关爱太子,也叫人应接不暇。 这虚凤假凰的太子可别在一群女郎面前露了马脚才好。 可选秀之事,不能懈怠。 皇后当年迟迟不育,身为汤家家主的父亲念叨了几次,要把家里如花似玉的女孩送入宫里,替她固宠。 她清楚自己本是汤家庶女,不为重视,所以当初汤家的嫡女嫁给的都是显贵皇子,而只有她塞给个冷门皇子。 幸而陛下神武,击败众皇子脱颖而出,如今冷灶烧热,她怎能起身让位? 所以父亲以前数次暗示她,召些汤家女充盈后宫,被她一一驳回,却被父亲嘲讽是眼界太窄,不懂把握大局。 后来,好不容易有了凤栖原,她这才算是立稳皇后之位,能干脆拒绝汤家其他女郎入宫。 毕竟太子是汤家现在唯一的指望。 而当年偷换孩子的事情,除了她和贴身老媪,连父亲都不知。 不过陛下选妃,和给太子选妃,却是两回事。 虽皇后私下对父亲和母族往后宫塞人颇多怨言,可凤栖原能娶了汤家女孩,再好不过。 毕竟以后生下的孩儿,也跟她一样流着汤家血脉。到底亲近不少。 至于真的纳娶之后如何圆房也不用愁,毕竟真的凤栖原还在,就算那废物不喜女色,若一包药灌下去,熄灯也能成事。 于是这选秀的事情,就需要太子的胞妹亲为,走一走过场了。 选秀这天,凤栖原在皇后宫里等人,无聊照着铜镜整理衣冠,一旁突然传来稚嫩声音:“太子殿下仪表非凡,臣弟祝愿殿下觅得佳偶。” 闫小萤转头看,原来六皇子凤栖若正跪在一旁,老气横秋地朝着他问安呢。 这小六也算妙人,养在皇后门下后,他的一言一行以太子为戒,无论默背挨罚,毫无怨言,就算皇后言语刻薄,也一副恭谨受教,安之如怡的模样。 这也让皇后舒心不少,总是夸赞原来养育个伶俐孩子,并不是什么累心的事情。 不过孩童太懂事,未免失了天真,有些不可爱。 闫小萤弯腰捏了捏小六的脸蛋:“阿若这么小,懂得什么是佳偶?” 六皇子似乎想躲,又忍耐下来,木着小脸任凭皇兄“蹂躏”,恭谨道:“今日入宫的,都是母后精心挑选的,名门望族,肱骨之臣家的女郎,自然都是佳偶。不过公认才学最佳的是汤家二房幺女汤茹,她自幼长在汤家祖母身边教养,才学琴艺样貌出挑,连汤家祖母也夸赞,她的性情品学与母后最为肖似,若能成为太子妃,必是众望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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