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晴了半月,今夜的天空竟然挂了一道明月。 祥云一边跟在温殊色身后,一边瞧着悬挂在府邸上方时隐时现的大玉盘子,待收回脖子,才察觉所到之地已是灯火阑珊。 见温殊色脚步没停,还在往前走,祥云瞧出来了,忙问,“娘子是要去哪儿。” 温殊色没答,让她把手里的灯笼也一道灭了。 祥云疑惑地跟在她身后,摸着黑,到了一堵院墙前,便见女郎开始挽衣袖提裙摆,实在忍不住小声问,“娘子这是要干啥?” 温殊色伸长脖子,望向对面的灯火之处,“这些人指不定又在谋划什么阴谋诡计,咱听会儿墙根呗。” 祥云一愣,往周围望了一眼,这才终于回过神,对面不就是谢家大夫人的院子。 再回头看自家娘子,一时目瞪口呆,白日里还光鲜艳丽的三少奶奶,正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墙边的一颗杏树。 “娘子……” “嘘!” 阻拦不了,祥云只得加入,主仆二人趴在靠墙的杏树上,听了半个时辰的墙根,最后面色沉重地出了院子。 除了证实了顾姨娘今儿说的洛安在打仗的消息之外,最为紧要的一桩,谢家大夫人说,“过几日我去会一下温家大夫人吧。” 两只吸血鬼要是凑在一块儿,那还得了。 她那缓兵之计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今日一来,足以见得听墙根有多重要,温殊色扶了扶头上被戳乱的高鬓,跨进院子同祥云道,“明儿咱们再去。” 祥云:…… 回到游园,西厢房一团漆黑,谢劭还没回来,这个时辰点不回来,估计又是一夜不归了。 祥云瞧了一眼,忧心重重,不由问道,“娘子,姑爷一天在忙些什么呢,连家都不回。” 温殊色与他有约法三章,只当是个搭伙过日子的人,并不关心。 祥云却是懂得如何戳主子的软肋,“你说姑爷今儿拿了那么多银钱出去,会不会也是让人家给骗了……”看了一眼温殊色僵住的脸色,缩着脖子继续道,“娘子那日不是还提醒过二奶奶吗,要是姑爷万一也被姑娘骗了,这头娘子辛辛苦苦替他管理一场,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温殊色:…… 这死丫头,还真会给人添堵。 当夜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就梦到了一群莺莺燕燕,把她团团围住,个个高声唤她为“姐姐”,还伸手来扒她的荷包。 银钱散落一地,被人哄抢,温殊色瞬间被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外面已经大亮。 晴姑姑听到动静上前拉开幔帐,关心问道,“娘子做噩梦了?” 温殊色晃了晃头,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做了这么个不可思议的梦,定是祥云那死丫头偏生在睡觉前给她说了那么一句,日思夜想,才入了梦。 起来洗漱穿戴好,正想问问谢三回来了没,一出去却意外地见到了闵章。 闵章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听到动静转身,见人出来了,朝着她鞠躬行礼,“三奶奶早,公子说,要三奶奶再拿五百两。” 梦还成真了。 温殊色张了张嘴,呆呆地怔住,觉得还是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客气地问,“三公子昨儿个是在外面赌吗?” 闵章一愣,赶紧解释,“三奶奶莫要误会,公子从不沾赌。” 果然那梦是真的了,温殊色面色恍然大悟,“哦,那就是……” 闵章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红着脸急忙打断,“也,也没找姑娘,公子就是喜欢喝酒,最多听听曲子……” 温殊色更不明白了,“什么样的陈酿和曲子要五百两银子?”昨儿下午他才拿走五百两。 闵章犹豫了一阵,还是和盘托出。 昨日谢劭和周邝、裴卿,崔哖在醉香楼包了一个雅间,正谈着事,谢家二公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消息,突然闯了进来抱住谢劭的大腿嚷嚷着要他救命,瞧那样子也是喝多了,问清楚才知道他在醉香楼买了两壶酒,没钱结账。 一共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两壶酒,比抢钱还厉害,可等醉香楼的妈妈把花魁带出来后,便也知道那谢二公子干了什么。 谢二没钱,醉香楼不放人,要是一夜不归,第二日让人到府上找二奶奶过来领人,以二奶奶的性子,怕是又要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到谢家大爷跟前,自己必然会脱层皮。 谢二哭爹喊娘,死死抱住谢劭的腿不放,谢劭还能怎么办,只好让闵章把昨日刚支取的五百两全都给了谢二公子填账。 这不今日又重新让闵章回来支取。 闵章很想说,其实公子虽说日日都喜欢往外面跑,但一个月的花费,单他一人还真花不了多少。 温殊色听明白了,昨夜梦里的那群姑娘不是谢三招来的,而是谢家二公子招来的。 果然黄赌嫖只要占一样,就不是个人了。 温殊色重新让方嬷嬷把银钱给了闵章,又一张整票子没了,钱要当真花出去自己享受了,她不心疼,可就这样打了水漂,连泡儿都不冒一个,她高兴不起来。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谢二爷显然已经上了瘾。 打算等谢三回来,她好好吹吹耳边风,谁知谢三没等到,下午南之却又上了门。 二房的账房虽然撤了,但老夫人屋里的开支一直都是温殊色在拨银子,原本给过去的一月开支,照平时的花销两个月都花不完。 今日南之打算出门替老夫人置办东西,便被大娘子和二娘子堵上,抢了她的活儿,非要替老祖宗去跑路,孙女要表孝心,南之没理由阻拦。 大娘子二娘子出去,老夫人的东西是置办好了,自个儿的也顺便一道置办了,银钱超出了预算的两三倍。 南之知道自己办错了事,赶紧先来三奶奶这儿把账目解释清楚,回去再上老夫人那领罚。 温殊色算是明白了,这些吸血虫,堵死了他一条路,转过头见缝就钻,与之前比,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吸血。 这点倒同温家那一屋子简直如出一辙。 只要你有银子,没他们想不到榨取的办法,撤走账房,到底是治标不治本。 温殊色又问方嬷嬷,“三公子平常出去,要几天才会回来?” 方嬷嬷被她一噎,赶紧解释道,“三公子平日很少夜不归宿,最近怕是被什么事情给缠住了。” — 谢劭确实是被缠住了,被周邝缠住不放人。 从昨儿到今日,周世子一直坐立不安,先前兵器库被端,物证人证已经送去了东都,周夫人虽托人找上了杨淑妃,尚不知道结果如何。 一事未平,庆州也终于传来了消息。 王爷被困住了。 一边是暴动的流民,一边是洛安的战场,靖王被困在中间,进退不得,周夫人已经派人过去支援,可远水解不了近渴,王爷如今到底是什么处境,一无所知,以他爱民如子的性格,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回来。 洛安不属于中州,乃太子所管辖的东洲,这几年东洲同西京的边界频发冲突,一场战事在所难免。 可偏生就在这节骨眼上发生战事,到底是巧合还是居心叵测。 周邝虽不着调,但身在皇室,做不到烂漫天真,“早不打晚不打,趁着庆州天灾,知道父王不可能不管,必会前去视察,想借此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父王解决在暴乱或是战场上,但他们可有想过庆州的百姓,已遇上了天灾,前方再来一场战事,他们可还有活路,一群疑心病的混账玩意儿,只知道玩弄歪心,真不是个东西。” 周邝一脸怒意,其余三人均都不吭声,面色一团凝重。 真出事,凤城估计就是下一个间州府,间州府的节度使宁王,如今正关在东都的地牢。 平日里几人玩起来,无人能及,关键时候,却都知道轻重。 裴卿先发话,“他要是敢打凤城的主意,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会上东都,亲手抹了他脖子,一并把母亲的仇也报了。” 裴卿说的是裴元丘。 自从裴元丘去东都娶了王氏,害得原配沈氏活活怄死后,裴卿早就同他一刀两断,再无父子之情。 兵器库虽说是周邝弄的,可几人都有参与,谁都脱不了干系,铁公鸡崔哖难得大度一回,“需要钱财的地方,你只管说一声。” 唯独谢劭一脸平静,听周邝唠叨了一夜,期间谢劭都睡了几回了,醒来还见他再叨叨,忍住困意安抚道,“王爷当年能助陛下平定天下,什么阴谋诡计都见过,想要算计他怕是没那么容易,用得着你在这儿干着急。” 话音一落,周邝便回头看着他,目露幽怨,“谢兄,你可不能背叛兄弟……” 谢劭:…… 又来。 “王爷难对付,但你这根傻子独苗就好对付多了,只要你一出城门,保准过几日就能送到炮灰前,让王爷为你拼命。” 周邝嘴角一抽,反驳,“我有那么傻吗。” “知道就别走来走去,回你府上好好休息,你不晕我还晕,只需派人守好城门,所有从京都过来的人,仔细排查。” 他们的目的乃中州,是以,目标根本就不在王爷那,而是如今的中州府凤城。 但具体是什么阴谋,如今他也猜不出来,守好城门乃万无一失。 昨日四人原本是在醉香楼,被谢二一打扰,才挪了地儿,到了裴卿的宅子,虽说住得确实轻松,可也不能两日不归家。 崔哖同意,“周兄,还是先回去吧,免得周夫人担心,等休息好了,脑子才能清晰。” 周邝也确实累了,终于散了场,听了谢劭的话,派人守住城门,严加防备。 — 各人回各人家,崔哖刚上马车,仆人便隔着窗同他汇报,“公子,您让奴才收的那几家铺子粮食,都在哄抬价格,要到了一百二十文。” 往日从铺子卖出去给百姓,也才一百文一斗米。 这□□商,不外乎是见他开始收粮,个个心中都有了猜疑,想多捞点油水,崔哖逗了逗谢劭前几日送他的一只花鸟,道,“先不收。” “洛安打仗的消息,传到凤城还要两日,先晾晾他们,你给他们说,要卖就卖,不卖就等着来年变成陈米,到时候等庆州旱灾一过,价格可就不是这个数了。” “奴才明白。” — 天色一黑,温殊色又拉着祥云出去散步。 两人趴在墙头,高高的鬓发与夜色相融,竖着耳朵听里面的额动静。 先是谢大爷的说话声,“今日传了消息回来,王爷被困在庆州,洛安又在打仗,怕是凶多吉少了。” “周夫人呢,她是怎么打算的?”大夫人有些着急,颤声问,“她该不会要派你去庆州……” “目前还没说。”谢大爷顿了一阵才道,“估计也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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