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她身上的明艳,看得见的在流动。 本就是个美人坯子,被老夫人娇养多年,满身福气浸透了骨子里,举手投足都带着娇贵。 这番望过来,饶是曹姑姑看了,也觉得自己仿佛造了天大的孽,忙上前柔声安抚,“老夫人看人一向很准,今儿宁愿背负骂名,也要将这门亲事给二娘子争取来,娘子就安心待嫁,可别辜负了老夫人的一片苦心,旁的东西,老夫人也拿不出来。”回头将身后仆妇叫上前,“往后晴姑姑就跟着二娘子了。” 晴姑姑也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看着温殊色长大,有她跟着,老夫人才放心。 先前大公子和大娘子已经见过面,温家突然换人,还是有几分风险,但只要拜了堂,生米煮成熟饭,谢家的人只能接受。 就怕中途出了岔子,不好收场。 知道指望祖母改主意,是不可能了,温殊色认命,开始交代,“我屋里那梨木柜里还有几盒龙涎和浓梅香丸,你拿给祖母,她喜欢自个儿制香,我全都留给了她。” 其他的…… 上回不该卖的都卖了,平时也没个存货,还真没啥了。 搜肠刮肚一阵,想了起来,“车上有我在庄子里摘的几框新鲜樱桃,还没来得及给她呢,嬷嬷记着,别坏了。” 曹姑姑心口有些发酸,“娘子放心。” 温殊色不再说话。 先前没有任何预兆,亲事突然降临在自己头上,说嫁就嫁,只剩下了茫然和恐慌。 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个儿当真要嫁人了,似乎才回过神,开始有了新娘子出嫁前该有的忐忑和恋恋不舍。 母亲在她最需要依赖的年岁撒手人寰,祖母见她哭着要娘,夜里便一直搂着她,给她讲故事。 人前祖母一脸肃然,府邸上下无人不怵她,只有对着她时,才会笑容满面。 儿时,大伯母和几个堂哥有事不敢对祖母开口,常借她来用,祖母心里虽知道,但没有一回不给她涨面儿。 事后祖母同曹姑姑说,“她能把我当成了炫耀的资本,是我该高兴。” 她便是在这样的纵容之下长大,意外地没长成祖母希望的模样,反倒养出了一身谁也不服的倔劲儿。 每回见到祖母被气得不能言语时,她都暗自发誓,一定要把身上的毛病都改了。 可做起来……实属太难。 祖母向来疼她如命,她怎会不知道祖母的苦心,宁愿坏了自己几十年堆砌起来的慈母名声,也要让她嫁个好郎君。 这回,她断不能再让她生气。 她嫁。 缕缕酸楚如同一道弦扯住她心口,越理越乱,不知道自己该去想哪样,又该做哪儿,呆呆地看着不断流走的时光,终于没有坐住,忽然起身,提起裙摆便朝着老夫人院子里冲去。 身后曹姑姑和众人齐齐反应过来,忙追上,“娘子……” 温殊色充耳不闻,凤冠上细碎的流苏珠子晃荡在她眼前,碰出“叮铃铃”的响声,她双手提着裙摆,脚步如风。 身后一串人跟着。 正院外寂静的长廊,再次传来动静声,先前敞开的直棂门扇已紧紧闭上,屋子里没有半点灯火,唯有渐渐亮开的青色天光。 温殊色的脚步停在了门前。 曹姑姑追上,轻声劝道,“时辰紧迫,娘子还是回吧,老夫人歇下前,特意交代过娘子不必过来……” 话音刚落,温殊色往后退了两步,膝盖笔直地跪在门槛外,提起声音道,“祖母,孙女儿来给你跪拜了。” 老夫人正坐在圈椅内出神,闻见声儿,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孙女不听话,常常惹祖母不高兴,今日我同祖母磕头赔礼,是孙女不孝。”温殊色弯身磕头,头上的凤冠碰在青石板上,“噼里啪啦”脆响。 老夫人嘴角动了动,颤颤巍巍地抬步,走向门口。 身旁丫鬟搀住她,“老夫人,慢些。” “孙女儿马上就要嫁人了,心头舍不得祖母,想过来看一眼。”声音顿了顿,“我走了后,祖母要好生照顾身子,我已经在菩萨面前许过愿,愿祖母身体安康,长命百岁,佛祖定不会欺我。” 半夜的时光眨眼就过,日出卯时,旭日东升,一道天光猝不及防地当头落下,长长地铺在门口的踏道上。 光线穿过直棂门扇,白蒙蒙的光束映入屋内,老夫人的视线被那片光刺得模糊,脚步急忙往前,“缟仙啊……” 前院突然响起了连片的炮竹声,声如雷鸣,震在人心尖上。 “姑爷来了。” 都知道那炮竹声是何意,个个手忙脚乱,曹姑姑一把扶起她,“娘子,耽搁不得了。” 温殊色被活活地拽了起来,身后的仆妇替她整理起嫁衣。 曹姑姑一面将遮面的团扇递到她手里,一面嘱咐道,“娘子记得,千万别乱瞧,团扇拿稳好生挡住面容,头尽量低着,莫让人认出来。” 一行人拉着她往门口而去,上了穿堂对面的长廊,温殊色再度扭过头。 身后的门扇不知何时被打开,金灿灿的晨光正照射在门扇内老夫人的脸上。 温殊色鼻尖蓦然一酸,唤了一声,“祖母……” 曹姑姑也瞧见了,怕老夫人受不住,赶紧将她拉走,“娘子走吧。” 前院的爆竹声,延绵进来,半天不见歇停,众人吊起来的心一直悬着,落不下来。 温殊色浑浑噩噩地被带着往前,抬脚跨出正屋门槛时,轻声问曹姑姑,“以后我还能回来吗。” 丝丝柔柔的声线儿,简直要人命。 曹姑姑终于理解老夫人为何不要她跪拜,费力挤出了一道笑容,“二娘子是嫁人,又不是上刀山,两日后便能回门。” 温殊色似乎安下了心,转过头,手持团扇遮面,低头不再乱瞧。 以防万一,老夫人特意从大姑娘身边调来了一个贴身婢女跟着,和晴姑姑一左一右,替她挡了两旁的视线。 温殊色的婢女祥云,则被安排在了后面输送嫁妆的队伍里。 温殊色同大娘子两人本就同岁,身形相差又无几,再加上凤冠上的珠串流苏和手中团扇,外人看来,形同雾里看花,不故意凑近瞧,根本瞧不出来。 院子里的装扮,昨儿都准备好了,温殊色出了院子后,不绕长廊,走的是穿堂,红绸从内院一路铺到了门口。 看热闹的宾客一堆挤在前院,曹姑姑在前引路,晴姑姑和婢女紧紧地护着温殊色,不给人靠近的机会。 谢家接亲的队伍已经到了一阵,安静地候在门外,贴着吉祥符的两扇府门此时大大地敞开,炮竹声一过,外面并没有想象中的哄闹。 曹姑姑本想瞧瞧姑爷今儿的英姿,抬眼望去,却看到了张陌生的面孔。 那张脸过分的英俊,金冠绯衣,高高的个头脊梁挺直,骑在马背上,不言也不语,神色露出了几分懒散的倦怠,甚至称得上张扬。 不是谢家大公子? 谢大公子曹姑姑见过,哪里有这番扎眼,不由怔了怔,回头与身后同样呆住的晴姑姑面面相觑,一时弄不清楚状况。 这时立在那位公子马匹前的小厮走上前来,正巧这当口几道唢呐声,盖住了众人耳朵。 只有离得最近的曹姑姑,听清了那小厮的解释,“大公子今儿临时接了一桩急差,怕误了吉时,让三公子先且过来代接娘子回府。” 原来是那位三公子。 倒是名不虚传,清隽是清隽,性格也不是个平易近人的主。 人都有个着急忙不过来的时候,尤其是在衙门里当差的,有个紧急事,实属情有可原。 兄弟代劳接亲的事例也不是没有。 自己这头做贼心虚,哪有心思去怀疑人家,曹姑姑反倒松了一口气,来的不是大公子,认出来的几率更小。 “有劳三公子了。”曹姑姑客气地回了礼,同身后晴姑姑使了个眼色。 晴姑姑见她如此,多半也猜出来了是谢家哪位公子过来代接,身子微微往前一挡,同旁边的婢女搀着温殊色,上了门外的花轿。 马背上的谢劭,压根儿没望这边瞧。 等人一上轿子,马头一调立即走人。 轿子都快走出巷子了,温家大爷才慌慌张张地追了出来,一面还在整着自己的衣帽,知道自己来迟了,忙将手里的一卷画册交给了正要上马车的祥云,“这是东都闹市的挂画,你拿给殊色,大伯没能相送,对不住她。”
第4章 接亲队伍离开温家,走上大路,铜锣唢呐声跟在马匹之后,越吹越响。 从谢家出来,谢劭的脸上便无半分高涨之色,此时一双耳朵快被吵聋了,人既已接到,打算抄近道回府。 勒缰掉头,马蹄刚踏出半步,及时被一旁的安叔堵了去路,“三公子……” 谢劭眉头微拧,头上的金冠被明艳的光线闪出了一道耀眼的金光,神色却灿烂不起来,相反露出一丝不耐,“还要怎样?” 安叔没去看他,虾腰垂目,“依规矩,三公子得带着新娘子绕城……” 也不知道是哪个祖宗兴出来的规矩,谢劭不买账,“今日外面风大,别把新娘子冻着了,先回去吧。” 晴空万里,哪里来的风。 安叔挡住他去路,纹丝不动,“三公子,老夫人气儿还没喘过来呢。” 似乎知道这招能治住他,见他半天没再出声,安叔才抬起头,嘴角扯开冲他一笑,“新人受到祝福,才会美满幸福。” 硬抢来的亲事,配有哪门子的美满。 谢劭偏头咬牙,权衡一番到底没让脚下的马蹄子从安叔身上踩过,转过身,拉着一张脸上了长街。 大酆百年间数次动荡,头顶上的主子换来换去,遇上贤主还能过几日安心日子,要是个镇压不住的,时常被叛军逼宫,百姓也得跟着颠簸流离,家破人亡。 当今圣上的皇位,虽说也是从自己侄子手上夺来,但在位已有二十余载,天下太平。江山稳固,朝廷安稳了,地方百姓也过上了优渥日子。中州凤城靠近西夏,商贸发达,城中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从护城河内引入了五六条水域,贯通全城,人口由建成最初的两万余人,到如今的十倍增长。 人一多,便喜欢凑热闹。 城中但凡有点名望的人户家逢上喜事,必然会引起一番议论热潮,谢温两家,在中州凤城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两家成亲,前来观望的人群自然不少。 从东角城门进来,有一条牛街,名为乐市,商贩来往不断,随地可见贩卖着各种丝绸、新奇玩意的摊贩,时常从早闹到深夜,灯火不灭。与之并行的另一条街,之间相隔半里,被称为桥市,靠近靖王府,酒馆与茶楼居多,光顾者多乃本地显贵,也是凤城大户人家红白事的必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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