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凌琛在府上尚未离开,青松来报,说是宋安堂之妻顾湘求见。 凌琛觉得奇怪,一来自己与顾氏并无交集,二来顾氏与宋安堂中间夹杂着一个宋妍,早已没有了感情,她来总不会是为宋安堂求情的吧? 凌琛来到正厅,便见到一个憔悴的妇人斜靠在椅子上,不时地咳嗽几声。 “宋夫人。”凌琛说道:“在下凌琛,不知宋夫人今日来,所为何事?” 顾湘虚弱地回道:“凌侍郎,我今日来,是来帮你的。”说罢,朝身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便见那婢女打开桌上放着的一个食盒。 凌琛疑惑,也不知这食盒里装着什么,难不成是来送吃的? 这食盒里哪里是什么吃食,而是一沓沓的手稿。还有宋安堂亲手雕刻的印章,在自己名字后附上了六芒星图标。 “请凌侍郎过目。这些便是宋安堂这几年筹划那些事情时写的手稿。他这个人做事计划缜密,可是年纪大了记性有些差,便听从我的建议,将脑子里的想法和计划都写了下来。里面详细到时辰、地点、谁做什么,都有记录。本来,每完成一个计划,他便会让我烧毁掉这些东西,只可惜,我并没有照做。我也没想到,他竟从未怀疑过我。” “还有这个印章,这个记号凌侍郎可熟悉?这印章本是宋安堂随身携带的,也许此次前往泉城太过匆忙,竟是落在了家中。也许,冥冥之中,老天都在帮我。” 顾湘说罢,苦笑一声,“今日,我将这些东西都交于你,你尽管呈给圣上。宋安堂他别想再翻身!至于我自己,明明知晓他犯下的事,却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罪有应得,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凌琛挑了挑眉,他接过那个婢女手中的食盒,大致翻看了起来,越看越心惊。每一个计划都写得如此详实,都与事实吻合。难怪这么多年,宋安堂都没有露出一丝蛛丝马迹。 如此缜密聪慧之人,只可惜,将心思用在了歪门邪道上。 凌琛叹了一口气,谢过顾湘。 就在顾湘起身要离开之际,凌琛问道:“凌某冒昧问一句,宋夫人为何如今想通了,愿意将这些东西交给我?” 顾湘看着远方初升的朝阳,脸上的情绪看不真切。 过了半晌,她缓缓开口,“我曾经爱过他。只是到现在,我才明白,不是因为我老了,不是因为我生不出子嗣,他才开始嫌恶我,开始宠幸宋妍的。而是,他从来就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只爱他自己。不能再纵容他这样下去了,那些因为他冤死的百姓和官员,该给他们一个交代了。” 顾湘低下头,侧过脸福了福身,缓步离开。 顾湘手里的东西对宋安堂来说无疑是致命一击。他再如何巧舌如簧,再如何辩解,再如何将罪责推到他人头上,都再也赢不回乐燕帝的信任了。 而他麾下曾经效忠于他的那些人,也都纷纷倒戈,该认罪的认罪,该拿出来的证据都纷纷拿了出来。 如此种种,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宋安堂,他便是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 这十几年,他不断通过权势、钱财和女人,笼络各方势力。他想搭建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王国,在他的王国里,除了他自己,其他人的命不过草芥。 柳宗的案子也终于得到了翻案,当初是宋安堂麾下老四参与的此事,他在泉城时便早已被乐燕帝随行的暗卫活捉。 起初他一直闭口不谈,直到如今亲口承认当年肃北饥荒,掉包占城稻一事,便是宋安堂规划,指派自己与蒋涛、江峰还有何竣沆瀣一气,共同实施的。从中得来的万两黄金白银,大部分都入了宋安堂的口袋。 除此之外,过去蜀城基建一事、泉城船运一事、顾浩然顾尚书全家遭灭门一事,都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而宋安堂身边那个跟了他的宋妍,也难逃死罪。
第93章 宋安堂一事震动朝堂,光处理他的党羽便花了好些时间。 时间一晃眼,永乐又入了冬。 袁芝瑶的屋中,帐幔和衾被都被换成了大红色,她穿着大红的喜服,坐在妆奁前,望向窗外感慨道:“又是一年冬天。还记得我初来永乐,也是冬日。只不过,那时已是深冬” 宝珠笑着说:“那差得可太多了,这才刚入冬,只要有阳光,还暖和着呢!” 这次回永乐,潘颖见袁芝瑶身边也没个能搭把手的婢女,便将宝珠给了她,还能照顾潇潇。 正说着话,外头响起嘈杂的声音,“新郎官快到了!” “哎呀!主子怎的来得那样快,这刚从府上出去才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我该告诉青松让他们绕着永乐城多转几圈的。女子出嫁梳妆可复杂着哩!”宝珠跺着脚有些懊悔。 本来窝在袁芝瑶身旁的潇潇“腾”一下站起来,自告奋勇道:“潇潇有办法,拦着阿耶。” 她一路小跑着来到府门旁,使唤修竹打开了门。 袁芝瑶透过半掩的窗棱,正巧能看见门外的情形。 凌琛穿着大红的喜服,骑在马背上,背挺得笔直。他的脸上是能驱赶冬日寒意的笑容,是意气风发。 宝珠在一旁捂嘴笑着,“夫人,现在可不兴看,等今日成亲后,想怎么看便怎么看。” 袁芝瑶听罢垂下头,如情窦初开的少女见到如意郎君时那般,红透了脸。 她抬头望向镜中的自己,一身红衣,头上是繁复的簪钗。 桃腮、杏眼、朱唇,谅是宝珠早已习惯了袁芝瑶的面容,再看到时,仍是心中一动。如冬日闻见腊梅清香,如春日见到桃花盛开般心旷神怡。 “夫人可真好看。”说罢,宝珠拿起妆奁上的一对琉璃耳坠,给袁芝瑶戴上。 屋外透进来的光打在琉璃上,随着它轻轻摇曳,璀璨夺目。 大红的盖头落下,袁芝瑶眼前的光变得黯淡了些。宝珠扶着她在床边落座后,便出了屋子去探探。 袁芝瑶的心砰砰地跳动着。屋外喧闹着、嬉笑着,听那声音,迎亲的队伍似乎已进了院子。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片刻后,宝珠的声音传来。袁芝瑶似乎能从她的声音中想象到她脸上的笑意,“夫人,潇潇小主子为了帮咱们拖延时间,倒是想了个好主意。这会儿正在院中考主子呢!” “考的什么?”袁芝瑶有些好奇。 “夫人的生辰,夫人最喜欢的吃食,夫人最喜欢的颜色……还有……哎呀,都是些难不倒主子的问题。” 宝珠正复述着,袁芝瑶听见凌琛气定神闲对潇潇说道:“潇潇,这些题太过简单,难不倒阿耶。如何?阿耶可能去接阿娘出来了?” “不行不行!”只听潇潇有些气恼,她想了想问道:“最后再出道题,阿耶若是答对了,便进屋。若是答错了……” “答错了如何?”院落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大家屏气凝神,都想知道答错了会如何。 “那便抱着阿娘绕永乐转一圈!” 袁芝瑶一愣,也不知这孩子哪里学来了。抱着在永乐街头转一圈,这成何体统? 没想到,凌琛爽快地答应了。 “阿耶倒是要听听,潇潇这回会出什么题。若是像方才那般简单,可难不倒阿耶。” 袁芝瑶甚至能想象得到,潇潇神气地扬起脸的样子。只听她问道:“这题潇潇保证阿耶回答不上来。你可知晓阿娘为何给我起名为凌潇?” 袁芝瑶手中绞着红色的帕子,指尖发白。她心道不妙,从未与凌琛说过潇潇名字的来由,怕是回答不上来的。 果不其然,袁芝瑶听见凌琛笑着说:“因为潇潇是凌霄花仙子呀!” 可半晌,也没听见潇潇回答。 不一会儿,宝珠进来,小声道:“夫人,小主子让奴婢来问问,这答案可是对的?” 袁芝瑶失笑,原来潇潇笃定凌琛回答不上来的理由,是因为她自个儿也不知晓答案。 倒也是,过去自己只是哄骗着潇潇说她是凌霄花仙子,可后来这善意的谎言揭开后,至于为何起名为凌潇,便没有与她说起过。 袁芝瑶摇了摇头。 宝珠的脚步声渐远,院落中的喧闹声、起哄声又渐起。 嘈杂中,凌琛说道:“阿耶甘愿受罚。” 话音落下,不疾不徐又笃定的脚步声渐近,温热的声音在袁芝瑶耳畔响起,“阿瑶,我来娶你了。” 一阵风过,红色盖头轻轻扬起,又落下。 袁芝瑶双手搂着凌琛的脖颈,被他一把抱起。间隙中,袁芝瑶看见凌琛的双唇和上扬的嘴角,还有瘦削的下颌。他今日胡须剃得干净,仿佛一个青涩的少年郎君。 “当真要这样抱着我在永乐绕城一圈吗?”袁芝瑶小声问道。 “夫人不愿?怪我,不该答错的。”凌琛的声音中哪里有自责?只有满满的笑意。 “怪不得你,连潇潇我都没与她说过的。你不知晓,情有可原。” “谁说我不知晓的?我只是想受罚罢了。”凌琛轻笑。 “你知晓?”袁芝瑶惊讶,她微微扬起脸,盖头堪堪遮住了她的半张脸。鲜润的红唇开合,吐露出淡淡的芬芳。 “让我猜猜看。泉城凌霄花开的季节,阿瑶应当到了泉城没多久,也许那时阿瑶刚发现自己怀上了潇潇,也许那时阿瑶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地想着我吧。”说是猜,可凌琛的声音沉稳笃定。 袁芝瑶脸上笑意渐起,嘴角上扬,两个梨涡深陷,“是,因为想你时,凌霄花正开。” 凌琛将袁芝瑶抱得更稳了些,“别这样看我,我受不了。夫人若是觉得不妥,我便抱着你在府上转一圈,也算是给大伙儿一个交代了。” 新郎官鲜衣怒马,新娘花轿悠悠前行。 十里红妆,八抬大轿,永乐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日是大燕国户部尚书凌琛大婚。 * 凌府中,宾客早早地便散去了。说是酒足饭饱尽兴而归,不如说是用膳后、觥筹交错后被凌琛给速速请走的。 他仿佛一个毛头小子般,恨不得早些与心爱的娘子步入洞房。 那酒喝得都比平常快一些急一些。 下人都识趣地退下了,连带着把潇潇也带走。 凌琛喝得有些急,方才没察觉,这会儿倒是有点晕乎乎的。 他踉跄着步伐走到婚房门前,门上透着屋里的烛光,摇曳身姿,倒映着袁芝瑶灵动的耳坠和盖头边缘的穗子。 方才宝珠早已给袁芝瑶带了吃食,吃饱喝足,摆好合卺酒,又将她的盖头盖上,便离开了。 屋门被人从外边推开,夜里的凉风涌了进来,裹挟着丝丝酒气。 是凌琛。 “阿琛,是你吗?”袁芝瑶轻声问道。 “是我。方才高兴,与大伙儿喝了些青梅酒,来晚了。”凌琛走到床边,挨着袁芝瑶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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