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李玥之间,若是这么纠缠不清下去,恐怕往后说断。 便难了。 * 又过了几日,天气愈发寒凉起来,路面上都结起了一层薄冰。 京城的第一场雪,也在这冬至来临时,悄然而至。 霰雪纷纷,如琼珠碎玉。 卫燕与众姐妹在暖阁修养休息,倒是不亦乐乎。 整日不去想那些繁琐事务,只俱在一处吃暖锅子,行酒令、玩牌九、下双陆,别提有多么畅意自在。 几人之间的感情,也在这段时日突飞猛进,达到了坚不可破的地步。 谁说女子不如男? 来年,她们就要让整个上京都看看,她们女人做生意,不仅不必男人差,还比男人做得更出色。 众人一同憧憬来年之景时。 卫瑄心有所感。 “若是能感召更多深闺女子走出内宅,看看外面的风光。同我们一般齐心协力干一番事业,那便是咱们最大的功绩了。” 听了卫瑄的话,几人的目光皆闪烁起来。 何尝不是呢? 这世界的女子多困宥于后宅这一小方天地,早已忘了外面还有天高海阔、鸟语花香。 若是能让她们看到她们的所作所为。 不知,会不会成为一种冥冥中的感召? 如此想着,每个人心里都热热的。 * 三日后,雪开天霁,阳光明媚。 细碎缀满了飞檐,压弯了枝头,还有道路上,也都是银装素裹。 暖阁内,大家吃完最后一顿泥炉锅子,又喝了屠苏酒提前庆祝了新年,便各自回到原本的住处去了。 卫燕穿着湖蓝色的棉氅,脖颈处一圈狐狸毛衬得一张芙蓉面小巧动人。因为冷,她站在桥边送别姐妹们上车时,玲珑的鼻尖泛出些红,像是染了胭脂膏似的,在如雪的肌肤上,透出抹艳色。 在笑着送别完最后一位后,石桥上便只剩下她一人。 许是兴之所起,今日她不想坐车,想一个人散步回去。 此地离侯府不算远,回去也就半个时辰的路。 天寒地冻,她拢了拢身上的狐氅,转身往桥上走。 方走几步,只见不远处的桥中央,立了道执伞的清俊身影,玉带素服,锦帽貂裘,周遭的白雪衬得他眉眼温儒,宛如天水色般空明朗澈,姿容夺目,熠熠如朗日。 是沈昀。 “沈公子。”卫燕面露惊诧,唤了一声。 走近过去,她道:“你怎么来了?” 沈昀面上染了笑意,如三月春湖般暖人心脾。 “我来接你。” 卫燕狐疑地眨了眨眸子。 “你这么忙——” 沈昀确是个大忙人,尽管住在她铺子的后院里,却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听陆月说,沈昀终日在外应酬,夜半才回。 可见,生意场上的这些事情,并非易事。 沈昀见她不信,笑着说出实情。 “有人想见你。” “谁?” 卫燕还在迷惑,沈昀却已催促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行驶起来,顷刻便在一家酒楼处停下来。 等沈昀带她进了二楼雅间。 她才终于将心中的谜团释开。 儒雅沉稳的男人斜靠在花架边的窗棂上,听见二人推门进来的动静,缓缓转过头来。 满身清隽,姿容秀逸。 正是江柯。 卫燕又惊又喜。 “大哥。” 江柯回她一个真诚的笑,和善道:“卫妹妹。” 江柯瞧了一眼站在门边的笑看二人的沈昀,道:“好不容易拖了云栖兄才得以见到你。” 沈昀知晓他有事要同卫燕讲,便知趣地同二人请退,朗声笑道:“这样,你们先慢慢聊,一会用膳的时候,我再来。” 末了,还不忘探进头来补上一句,“对了,今日这顿饭我坐庄,你们可千万别跟我抢。” 两人相顾而笑,齐齐颔首,沈昀这才关了门退出去。 沈昀离开后,卫燕忙问江柯:“大哥,盛儿姐姐怎样了?” 江柯眼中带了笑,“前个月刚诞下麟儿,母子平安,一切都好。” 卫燕的眸光亮亮的,润泽了水汽,说不出的高兴激动。 “那便是最好的,大哥你回头帮我带话给盛儿姐姐,就说我非常想她,恭喜她喜得贵子,回头有空一定回去看她。” 卫燕说了一车子掏心窝的话,江柯但笑不语,却从怀中掏出一封叠得齐整的信来。 “瞧瞧吧。” 卫燕接过齐盛的信,眸中的水汽一点点凝结,溢满了眼眶。 信上。 写满了齐盛对她的惦念和谆谆话语。 还说往后只要江柯当了京官,便搬来京城住,回头两人又可以常常见面了。 卫燕读着信,正感慨万千,却听得江柯又道:“卫妹妹何必让我传话,直接写信给盛儿不好吗?我来之前,她可是千呼万盼等着你回信的。” “大哥说得是。” 卫燕深以为然,赶紧寻来笔墨,书下一封信,交托给江柯带回去。 一番寒暄罢。 江柯说出了今日寻她相见的最大目的。 “卫妹妹,我本不欲在你面前开口提他的。” 卫燕一愣。 心中却隐约有了答案。 她虽不想听,可眼下早已是进退两难。 江柯的神色很是为难,几乎是经过内心挣扎才说出口,“本不想打扰你的生活,只是有些事,不提或许将来更麻烦……” 江柯支支吾吾、有些词不达意。 见卫燕眼露迷茫。 他深吸一口气,索性直截了地当说出来。 “这么说吧,子瑜……他现在很不好。” “不,是非常不好。”
第45章 决绝 ◎我永不可能再见他。◎ 卫燕默了一瞬。 “他好不好, 如今与我已无任何干系。” 江柯慨叹,“卫妹妹,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担心……” 卫燕不解,“担心什么?” 江柯絮絮把往事道来, “此番秋闱,三弟中了州府头名解元。” 话音落下。 卫燕丝毫没有诧异, 眸光无波亦无澜,沉静宛如深潭。 过去她倾慕江桐, 除了他救过自己的命,还因仰慕其华彩文章,所以在她看来,以江桐的才学, 中了解元好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静思一瞬, 她檀唇微启,冷淡得如同缥缈空虚的云。 “那又与我何干?” 面对卫燕对谈及此事的抵触, 江柯叹息了口气,但还是吐露心迹说着。 “春闱尚有数月,三弟与却吾早早来至京中, 而吾本该在家陪伴盛儿和刚出生的麟儿……” 江柯旁敲侧击地说着。 卫燕隐隐可猜到他的意思。 见卫燕凝神不语, 江柯索性直白道出来。 “所以这是谁的主意,他又意图何在,便不言而喻了。” 漏刻的雕花窗棂撒进细碎的浮光。 落在地上,点点滴滴将两人的侧影拉长。 默了半晌。 卫燕想起先前那些被她焚毁的, 那一封封江桐写来的信件。 她早就做了决定, 与他恩断两绝。 遂直截了当道:“我不会见他。” 江柯悲悯道:“他又何尝见得到你, 几次去, 都被你那父兄驱赶辱走。” 卫燕并不知此事,但此刻心中却无半点起伏,只道:“父兄珍爱我,难道不该吗?” “该。”江柯重重说道,半是叹息半是咬牙。 “他从前对你的亏欠,确该受到严苛的惩罚,如今这些,亦都是他该受的。” 卫燕知道江柯是明事理的,抿了抿干涩的唇道:“既如此,大哥不如别再与我提他了,若是非要提,我可能便不能再与你叙旧下去了。” 卫燕的神情淡淡,言语间却满是对他提及旧事的厌烦。 好似下一刻,他再说一句关于江桐的话,她就会拔步离去。 江柯赶紧解释道:“卫妹妹当真是误会我了,吾今日来并非想当说客,劝你与子瑜相和,只是,想告诉你关于子瑜眼下的状况。” “再与你提醒则个。” 一面是出于是非公断,按道理他确实站在卫燕那头,替她声张公道,可一面又是兄弟亲情,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弟弟从此扭曲沉沦。 江柯夹在中间,实在是左右为难。 可卫燕却是铁了心似的,见他又提江桐,便毫不给颜面,背过身提步离去。 “大哥,请恕小妹今日先行一步。” 江柯看着卫燕绝情冷漠的背影,兀然从坐上站起,额角的青筋都凸起来,喊了一句。 “你可知,当日你走后他便疯了!” 江柯一向儒雅端方,但急起来,也会失了态。 卫燕的脚步一滞,她未料想江柯这等谦谦君子,也会有言行失态的时候。 江柯不否认自己是优柔寡断的人,作为长兄,他对家中每个兄弟,都是费尽了心血,不忍见他们走上弯路。 当初对江琉因为痛失陈闵闵,而走上邪路的事情,他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并挽救于萌芽。 如今对江桐,他告诫自己要尽心竭力,想方设法将苗头扼止。 江柯见卫燕停下步子,继续掏心肺腑说道:“他如今虽面上表现得无常,可我却察出,他眼下的情况远比当初的子严可怕百倍。” “子严姑且放浪形骸将心中伤痛发泄,可子瑜却隐忍不发,压抑久了,便成了心魔。” “你可知晓,在你走后,他几度濒死,可后来为何又活下来?” 他顿了顿,面带悲戚。 “你父兄打折他的脊骨,迫着他签下和离书,又断了他一条腿,让他终生落下隐疾。” 卫燕心中兴起一寸波澜,这些事,若是江柯不说,那她定是永远不会知晓的。 可,那又怎样呢? 眼下就算江桐死在她面前。 她亦不会再看他一眼了。 她并未转身,身后江柯却犹在说着,“你可知他后来,为何还挣扎着爬起来、苟延残喘着活下去?” 对面无声,江柯合眸长叹。 “全凭对你的一腔执念。” “如今支撑他活下去的,不是科考,不是仕途前途,唯有你。” “他早已疯了,夜以继日地苦读,别无他求,只求来日,金榜题名时,你能在再看他一眼。” 江柯带着怜悯说完这一切,睁开眸子,期待看到卫燕转身。 可卫燕的背影却决绝的惊人,嗓音亦坚冷若寒冰。 “大哥,我眼下清清楚楚告诉你。我卫燕此生,都不会再看他一眼。” 当初那场大病,她几度濒死。 可醒来后前尘尽抛却。 便譬如新生,斩断过往一切情思。 开启崭新的人生。 那将是轰轰烈烈、丰富多彩的广阔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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