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童被他问住了,挠挠头,沉思起来,搜肠刮肚可终是一无所获,眼巴巴道了句:“不记得了。” 卫燕见他打趣孩子,不由替孩子说话道:“逗趣孩子做什么,没得被人说以小欺大的。” 李玥见她虽是责他,容色却是明丽的,嘴角亦是挂着笑的,亦跟着笑起来。 “某只想知道,卫姑娘的容色,比之旁人,到底有多出色。” 李玥嗓音沉沉,看她的时候,眸光缱绻,如藏着一泓清泉。 飞花漫天,杏林如烟。春光如画的光景里。眼前人将小女童手中的花接过,交在了她的怀里。 猝不及防被塞了满怀。山花淡淡的香气萦绕鼻尖。 卫燕有一刹那的失神。 “小女童颇得我心,尽数买下来赠与佳人。还望姑娘莫弃。” 李玥眸光清冽,一字一句清晰地对卫燕说着话,嗓音清澈朗润。 一刹那,杏花烟影里,面如冠玉的郎君宛如陌上少年郎。 小女童又惊又喜地从李玥手中接过一整锭银子,千恩万谢,跳着跑着离开了。 轻快的笑声在林间回荡。 卫燕低头望着满怀红艳的花束,思绪飘转至从前。 曾经,她何尝不是爱花的女子。 也企盼心上人能买来花束赠予她。 可是,那似乎是一种奢望,即便再多的暗示,再多的表露,回应她的也只会是空落落的畅想,昙花一梦罢了。 那人心冷似铁,不通人情,更别期许会赠与她鲜艳明媚的花朵,或是旁的什么心爱之物。 这一切幻想,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幻想,镜花水月,不堪一击便破碎。 卫燕如此想着,心中顿生百感千愁。 她自认为不会再想起过往,看淡了一切,可还是会为某个场景所触,牵动心绪。 卫燕杏眸中染了一丝不可察的感喟,低垂下首,轻轻道了句,“谢谢。” 这声谢谢,大约是为李玥圆了她从前的梦吧。 卫燕的举动,李玥亦有些出乎意料,眸光微动,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瑶池的风澹澹,吹起两人轻纱般的衣袂。 卫燕仰起眸子,感怀一扫而空,勾出一个笑来。 如此良陈美锦,她可不想为过往回忆所扰。 她指着湖中央那座廊桥的方向,侧首对李玥道:“那边人多,想来桥上风光更甚,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李玥见她释怀,舒展开眉梢,颔首应下,“行,咱们去桥上欣赏湖光。” 许是今日春光大好,瑶池湖畔可谓是人山人海。 沿街的酒楼更是人满为患,临窗可赏湖光的位置更是一座难求。 状元郎秋亭是提前几日便定下的位置,是以才能顺利落座。 二楼临窗的座位可赏瑶池水色,碧波荡漾的瑶池水泛着灿灿光辉,天光洒在上面,像是镀了一层细碎的银。 柔波万顷,湖池两岸的樱林将枝丫垂下,点点落英铺洒在水面上,随波追流至广袤无垠的天尽头。 江桐与秋亭对坐而饮,聊着些时局见闻,时不时推杯换盏。 相谈之际,秋亭问起江桐今后宅院的择处。 秋亭出自浙江钱塘一带的名门望族,家中钱财不愁,既得状元之名,可谓是荣耀故里,家中对他在京中买宅也会是大力支持,所以他只在乎选址风水,并不在意价钱。 秋亭性子豪放,直言欣赏江桐,还说若是他买宅困难,他定会不遗余力的帮他。 说到择买宅院,江桐其实早早便已想过的。 只不过,他不同秋亭般讲究风水方位,各种要求,唯有一点,想与离宁远侯府相近。 故他道:“倒是有一处心仪的,只不过,那宅院空置数年,主人亦不知去向,便是想买也买不着了。” 秋亭有些纳闷,“照江兄所言,那便是一处荒宅?” “嗯,算是吧。” 江桐淡淡颔首,举起手中杯盏饮尽。 秋亭目光一转,机变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江兄钟爱此宅,不如寻机会从圣上那儿求一道旨,将其赐予你。” 顿了顿他又道:“一座荒院罢了,想必陛下不会不肯。” 秋亭话音甫落,江桐落在桌上的杯盏轻动,他将目光转向窗外,宛若静思般沉吟: “来日再说吧。” 秋亭瞧他神色淡淡,以为他是失了兴致了,便提议道:“江兄,还记得某昨日说喝完酒咱们可湖上泛舟吗?” 他起身,兴味勃然道:“走,今日风光大甚,咱们泛舟赏湖去。” 秋亭的性子如朗日般暖热,蓬勃且富有生气,与江桐冰霜般的清冷截然不同。 所以两人在一处,倒是能相得益彰。 三月的瑶池,湖光粼粼,飞花似梦。 两人借来一条小舟,泛于湖上。 江面上,碎影横波,美不胜收。 碧波清澈见底,垂眸细看,可见湖底的藻荇,游鱼。 秋亭立在船尾,撑长蒿行舟江面,竹蒿荡开一圈又一圈涟漪,他笑容粲然,恣意十足。 江桐立在船头,负手瞧着眼前湖光水色,胸中亦是变得开阔起来。 有雄浑的、异样的情绪在心间涌动。 过去卫燕总喜欢欣赏湖光,那时他总不在意,只以为她是故意寻与他相处的机会,借此与他亲近,更不愿陪她同往。 如今亲身立在瑶池春色中,才算是理解了其中之味。 想想当初,可真是心胸狭隘了。 他还想到那件收置地整整齐齐的、他心念着要送予她的特制衣裙,这两日他始终没寻着机会,只好静待来日了。 小舟继续前行着,不远处,一座廊桥横亘在水波之上,雕梁画栋,丹楹刻桷,其间衣香鬓影,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皆是游人。 小舟渐渐近了。 可见廊桥之上人影的风姿面貌。 在纷杂缭乱的人影中,一对并肩而立在桥心,扶着红漆栏杆欣赏湖光的男女,尤为瞩目,两人登对成双,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看清两人的容颜时,江桐的目光猛地顿住了。 然后瞳孔倏然放大,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般,眼眶微微颤抖,连带着面颊也苍白下来,唇角都失去了血色。 凭栏而望的,不正是他魂牵梦萦的人吗? 立于她身边的男子,天潢贵胄,有着高不可攀的气度,通身风华无限,他见过的。 在贡院门□□错的那一眼。 瑞阳王李玥,是他遥不可及的存在。 此刻,二人并肩立在廊桥上,那模样好似恩爱眷侣,卫燕笼在淡淡光影里,一席素雅的长裙下,容颜依旧,绝世而立,温婉的眉眼此刻镌着脉脉柔情,她手中捧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蔷薇,时不时抬手指向远处之景,与身边的男子说说笑笑,那模样,在外人看来。 是何等的情意绵长、缱绻悱恻。 江桐浑身都僵了,一颗心紧得快要窒息。 他血色顿失的一张脸,苍白如纸。 原来,她不要他。 切断与他所有的往来,是有原因的。 她如今,郎君在侧,有新人相伴了。 猛然席卷全身的失落包裹着他,让他深深绝望。 这种绝望,是扎进心坎里,透进骨子里的。 想剥离都剥离不了。 痛苦到难以自抑。 一呼一吸间,竟连喘息都是痛的, 小舟泛过廊桥时,他瞧见二人相视相望、脉脉情深的模样。 更是几乎站立不稳,整个身子猛地踉跄了一下。 秋亭发现了他的异端,连忙将手中的竹蒿放下,疾步至他身边。 瞧见江桐苍白无血的脸,更是瞠目结舌,他满是关切道:“江兄,你这是怎么了,没事吧?” 江桐心头像是被千斤重担压着,呼吸都是艰难,他一只手颤巍巍扶住胸口,勉力牵扯了一下唇瓣,艰难吐出二字。 “无碍。” 他自然是痛的,这份痛,堪比剜心。 “江兄,你当真无碍吗?若是不舒服,我这就带你去医馆瞧瞧身子。” 江桐虽这般说,但模样看起来还是很严重。 秋亭依旧有些担心,不住地说道:“今日咱们还是不泛舟了,身子要紧,我带你去瞧大夫吧。” 在秋亭不安下,小舟慢慢停靠至岸边。 二人上了岸,江桐的模样看起来是好了些许,但还是一言未发,秋亭再次提出陪他去看大夫。 却被江桐摇头拒绝了,“不必了,江某还有事,今日便先行一步了。” 说罢,他不及秋亭说话,就拔步而去,消失在人流如潮的长街之上。 秋亭瞧着他背影逝去的方向,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欣赏江桐的文章才华。 可江桐的脾性,他当真是捉摸不透。 * 夜已深,月色深浓,寒星点点。 零落人稀的街巷里,还摆着一两处酒摊未收。 其中一处酒摊前,喝的烂醉如泥的白衣公子满身风霜,眉眼憔悴。 心伤太甚,江桐择了无人处买醉。 好像只有大醉一场,才能将心头积攒的那些苦楚暂时忘却。 可哪忘却得干净呢? 无尽的忧愁在他胸腔间弥散,一浪又一浪,难以平息。 他想起卫燕从前对他种种。 更是心如刀绞。 那些他不珍惜的,终于有人来珍惜了。 他悔之莫及。 他从未给过她的那些柔情,如今,也有旁人来补偿于她了。 是啊,那个人全给她了。 想起白日瑞阳王在廊桥上看卫燕的那种目光,那份毫不掩饰、热意涌动的情愫。 江桐当时就觉得自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从前给她的,一贯只有冰冷。 明知她亦有小女郎的情思,企盼心上人手赠花束,却只做聋哑,从不管她内心的失意。 当初她爱他,才会不计一切的去包容他,接受他对她的种种冷遇。 可眼下她不爱他了,他于她。 便什么都没了,自然会输得一败涂地。 她如今郎君在侧,芙蓉并蒂。 一如当初他认错救命恩人,误让旁人立于身侧。 若说今日的他有十分痛楚。 那当日他对她的伤害,也绝不会比今日的少。 那时的他,还天真以为她会容量。 如今自己尝到了这般心如刀割的滋味,才知当日的她为何会一气之下,留书而走了。 当日种种罪孽种下的因果。 如今,每一桩都果报自尝。 一切都是他改得的报应。 那时自己的罪孽有多深,今日他便活该受这炼狱般摧心剖肝的痛。 “燕儿,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酩酊大醉的江桐将头埋在臂弯中,整个人匐在桌上,一遍又一遍哑着嗓子喃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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