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室内气氛越发紧迫,忽然,约莫是谢探微对口吐喂的第十下,露微竟当真睁开了眼睛,面色也回上了几分血气,“疼!” 听见她叫出的这一声,谢探微手中的碗也同时落地,“微微,我在!快了,你用力好不好?马上就不疼了!马上!” 露微浑不知觉之前险状,眼中泪珠直掉,颤颤点头,又叫了一声疼。谢探微内外汗透,先时齐整洁净的衣裳,也早叫血污沾花了,他再说不出什么动听有用的话,将她全力托起,只道: “微微,用力!” 众人心情随之跌宕了一番,至此也终于落定,各司其职。天色早已暗下,时间也仿佛过得快了些。终于,方过子时,一声格外洪亮的婴啼结束了这一日的浩劫,谢如晦出生了。 “恭喜夫人,是个小郎君呢!” 产娘很快将孩子抱上来,露微已累得脱力,勉力一笑,不及看清孩子的脸庞便昏睡了过去。谢探微却是瞧得一清二楚,但满脸发怔,半晌都不曾有反应—— 这婴儿不仅哭声震耳,竟也当真长得滚圆白胖,根本不像露微怀孕的体格,原来那产娘说的真是实话。 众人眼中怪异的沉默之后,只见这位新为人父的中郎将哭得难以自抑,像是喜极而泣。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番外还有一章就结束啦!如果感觉还不错的话,希望给我新文一点支持,一键收藏即可。 第101章 佳事 ◎番外◎ 隔日午后,露微才从沉梦中醒来,不意外地已经回到正屋榻上,只是守在塌旁的人却是李氏。 “阿娘,大郎呢?” 方问出这句,李氏却几在同时唤了叶氏去抱孩子,又叮嘱她千万不要动身。就这间隙,叶氏便领着乳母回来了,一见这襁褓婴孩,她便也再无心其他了。 “看,这孩子长得多像你,真是俊俏。” 露微先前也曾怀想,母子相见的第一面会是怎样心情,此刻却都没有对上,她设想的愉悦变成了暗喜,设想的欢腾,却只剩了新奇——这是她自己生下的孩子,是她和谢探微的孩子。 孩子正熟睡,滚圆粉白的脸庞鼓得像小毬,如莹玉般透亮的嘴巴半张着,可爱至极,她不禁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想要摸一摸孩子的肌肤,又恐不知轻重,辗转又收了回来。 李氏目不转睛地看着露微,眼中早是通红,侧过脸偷偷擦拭了下,“谁也没想到这孩子能养得这么好,可见你吃下的东西都长在了他身上,微微,你受苦了。” 露微还记得生产的情景,只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怎样的“苦”了,“阿娘,吓坏你了吧?我已经没事了,孩子好,更是好事啊!” 那日听闻露微半途失了知觉,又见产娘说孩子过大,或要难产,她急得险些昏厥,立马就遣人去太医署再搬救兵,只是不必人回来,倒是谢探微不知何处寻了法子。 “话不能这样说,娘总是过来人,母亲好才真是孩子的福分呢!”李氏不忍再回忆,也怕牵动露微心绪,俯身为她掖了掖被褥,展颜一笑,“放心,你父亲和阿父,还有兄嫂,连澈儿也都还在这里住着,听到你平安,他们也宽了心。娘要你至少安心养上两个月,什么都不许操心。” 露微正是想问外头的情形,心满意足,乖乖点了点头,“好,我都听阿娘的。” …… 虽已是初冬,天气却好似迎合谢家的添丁之喜,风和日暖,如阳春一般。这一派阳和景色里,谢探微独自点缀于东院风亭之上,目光所及处,正是他妻儿俱在的内室窗下。 他知道露微醒了,只是在她睁开眼睛之前,忽然生出巨大的恐慌,然后便逃到了此处。他不知该怎么做,也不知脑中在想什么,沉顿良晌,直到恍然入耳一声: “大郎。” 还分辨不出怎样情况时,他已自然地循声转头,“父……父亲?”他猝然起身,更添了几分茫然,行礼也显得缩手缩脚,“父亲有何吩咐?” 谢道元并不走近,立于通往亭中的台阶上,将他上下看遍,却轻声一笑,“你不该在此啊,是怎么了?” 搬回家来已算久了,又经历了许多事,父子间早非昨日,只是父亲这样似有意关怀的态度,谢探微却只觉不真切,也好像还不曾有过,“我,马上就回去,我就是出来……” 他不善说谎,此刻处境越发尴尬,垂在两侧的手不禁暗搓,半晌又道:“父亲是有话要同母亲说?母亲是该歇歇了,我现在就去……” “你不知道,二十六年前,你母亲生你时也险些送了性命。” 眼见是无力应对,近乎又想逃离时,父亲不高不低的一句,却叫他再也拔不开步子了,“……什……么?” 谢道元轻轻摇头,目光放向远处,“你们姊弟三个,就是你最磨娘,虽是一直精细调养,到了作动之日,你竟是三天不肯出来,叫你娘耗尽了气力。偏那几年,我在兖州任上,暴雨阻路,等我赶到时,你虽已落地,你娘却迟迟不醒,家里连后事都备齐了。” 谢探微只知自己从小体弱,却毫未听说过前情,也不曾细想自己体弱的缘故,此刻只觉五内震动,当头犹遭重锤。 谢道元转看他,低低一叹,提步走进了亭中,站到了儿子的身后,“那时为父亦如你这般年纪,年轻气盛,本就因离家赴任愧对你娘,见她因你至此,便混沌不清了,将一切怨愤都寻到你身上。就算后来你娘身体渐复,我却始终不能忘记,每见你,便心底生怒。而你生来多病,也都是与出生难产有关,便更加令我难解心结。所以——” 谢道元似有哽咽,调息片时才又继续,“所以大郎,其实,你是对的,我不该五岁就将你送走,也不该对你事事苛刻。如今你也做了父亲,若能稍有体察,便接受为父的心意吧——大郎,这么多年,都是父亲错了。” 话音空落许久,都不见儿子的回应,谢道元没有强求,但要离去,一两步间却忽被叫住: “父亲,我是难过的!难过父亲为什么独独不喜欢我,难过父亲为什么看我事事看不起我——” 谢道元极力压抑着起伏的气息,点了点头。 “可若是,”谢探微抬高了声调,“因为我险些要了阿娘的命,那我便不难过了!” 谢道元疑心听错,不可思议得抬起眼,“大郎,你……” 谢探微看见父亲落下两行泪,心底忽然一松,“父亲,我其实从未讨厌过你,父亲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楚,便也才会因父亲而难过。父亲,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你说。”谢道元迫切道。 “从今往后,无论什么事都不要瞒着我,事有因果才有结果,我既生在这家里,便不能做一个蒙昧痴傻的人,既是一家人,更不必积怨在心。这都是微微教我的,好不好?” “好,好,都依你。”谢道元做了半百余年的耿介之人,到此刻才忽觉是真正心气通达,掩袖拭泪,再抬眼时,终于父子笑对,“那还不去看看微微?还在想什么?” 谢探微既意外解了父子间沉疴,也感到了胸中畅然,与先前早不相同,却不急,端端正正向父亲拜了一礼: “我还想,等微微养好身子,也快到新岁,就修书告诉长姊,允了二郎回家来吧。” 谢道元万没料到是这话,迟滞半晌,只反问道:“二郎的事不是早定了么,你这么做,叫微微知道,还如何静养?” 谢探微摇头道:“当初正是微微舍了郡主之位换他回来,微微事事想得比我周全深远,她心里是希望这样的。” 谢道元对待两个儿子由来不同,谢探微是这样缘故,那二郎却是因他自小性情不同,根本不能与长子一样管束。此刻反思前事,谢道元倒也渐渐平和下来: “二郎与你相反,三四岁上便看出他精明活络,唯有严加约束,才能规正。可说到底,也是因你不在家,你娘只能寄情于他,才渐致后来的事。这也是我之过。” “那父亲是允了?” 谢道元淡淡一笑:“谢家终有一日要交给你和微微,你们既觉得好,去做便是,以后诸事,也尽可自定主张。” “真的?!”谢探微似未听真切。 谢道元不再多作解释,抬手拍了拍儿子坚实的肩背,转身下阶而去,“去吧。” …… 谢探微回到内室时,仍见母亲守着露微,正欲走近,倒是叶娘先觉,轻轻提醒了李氏。 “到哪里去了?微微一睁眼就问你,才又睡了,别吵她。”李氏只忙将儿子拽到外间,态度嗔怪,眼神也透着嫌弃,“都过去了,怎么还不把魂找回来?” 谢探微直直看着母亲,一时心中想的只有父亲才告诉他的旧事,想来也是母亲从不许提的,“阿娘,对不起。” 他甚少这样称呼,但应着当下情形,李氏愣了愣,只觉得他是为自己临阵脱逃而道歉,“这话留着微微醒来再说吧。”说着便要出门去,忽被儿子拉住,“又如何?” 谢探微抿唇一笑,“父亲才来过了,想是还未走远,阿娘去看看呢。” 李氏眯眼细看他,摇头轻嗤,“好小子,倒敢取笑起娘来了?” 谢探微不再多言,含笑揖礼,送了母亲离开。 待廊下没了动静,他终于踏进内室。露微睡颜安稳,只是气色未复,他不由叹了声,俯身榻边,轻轻抚了她的脸颊。 “回来了?” 不意,露微竟突然睁开了眼。 一瞬的慌张后,谢探微只涌出了满怀疼惜:“还疼吗?” 露微似充耳不闻,又问:“你是不是光看儿子,不管我了?” 谢探微怔了一怔,旋即皱眉失笑:“谁理会那小子?我只是,被你说中了,胆小了,不敢见你。” 露微哪里知道他丢魂找魂的行程,想想也觉合理,笑出来,“我知道,你又哭了,当着那么多人,傻不傻?” 见她笑出声,谢探微倒一揪心,生怕她弄疼了身子,“好好好,我本来就没什么脸面了,这话也是你说的。”深深吸了口气,侧到她枕畔,对视间又觉鼻头发酸: “还好,还好,谢如晦没有闹上三天才肯出来。” 初次生产常理都会久些,露微虽有惊险,好歹不过十几个时辰,算是快的,便不知他哪里来的“三天之论”,却又是能理解几分的,“我早没事了,也没有事后才杞人忧天的道理,别担心了。” 谢探微咽了咽胸口翻涌的酸楚,点了点头,向她额上倾去一吻,“微微,我曾说可以帮你顶事,任何事,可偏偏这件要你命的事,却一点也顶不得,我觉得好憋气,好窝囊。” 露微未料他深思至此,方觉自己先前言辞过于轻飘,感慨自愧,心疼起来,“天生男女,各有其分,你不能替我生育之苦,我也不能独揽兴家之责,大约因此,世间才有‘夫妻’,令世代绵延,家族接续,万物皆有其自然,你想,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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