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总是骗她,可她还是觉得这句话可信,她的男人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他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那她就等他,直到等到他亲赴这个约定为止,哪怕这等待要持续一辈子。 除夕那日胡天胡地,她还以为他是素久了忍不住,此刻想来却是抵死缠绵。她求他,“不要了”,他半真半假地在她耳边低语,“乖,不能不要,我要让你要个够。往后一想到这一刻,你就再也看不上旁的男子了!” 他这是死了也不想放过她,要让她为自己守一辈子。 静临想到这些就会笑,心里骂他是个自私自利心肠狠毒的王八蛋。他还不知道那两日的胡作非为已经教她再次有了身子,若是他知道了,以这人厚脸皮的性子,一定是要自吹自擂的。 孕中无事的时候她便给孩子绣兜兜,绣好一块兜兜再绣一方帕子,想着这样就能堵住那人的嘴,免得他再与孩子争抢了。 十月的绵竹枫叶如烧,竹林如海,小城街头巷陌尽是香甜的桂花味。树荫下常有人聚在一处打叶子牌,一打就是一整日,直到黄昏时炊烟都升起来了,他们的婆娘操着一口又快又软的四川话喊人,这些人方才拎着小板凳和紫砂壶,慢悠悠地走回家去吃晚饭。 这里的人管惧内的男子叫“耙耳朵”,还说凡是耳朵软的男子都怕婆娘,静临听了便忍不住回想段不循的耳朵,好像也没有多软,她有点记不清楚了。连他的样子都有点模糊了,日日闭眼后都要想,可是人却是不禁想的,越想面目就越是模糊不清。 静临如今也有点不敢想了。 绵竹县的一切都是慢悠悠的,这里的人生活很安逸,铺子开张晚,关门早,街上常见慢悠悠闲逛的男子和眉眼含笑的妇人。不像京城,就连棋盘街那种消遣之地,往来的人们都是行色匆匆,生怕慢一点就被谁给比下去似的。 静临打心眼里喜欢绵竹,也喜欢这里的人。可回想起京城那些拼命过活的日子还是忍不住惆怅,她其实是个闲不住的人,段不循大概也是。若是他来了这里,想来也是过几天就会觉得腻的。 自到绵竹以来,她的日子大多数时候都是舒心的,她是个凡是都往好处想的人,知道自己有孕后一次都没有哭过。 难受的时候常在深夜,月份大了,她身子笨重得不得了,躺着翻不得身却又睡不着。她想起来走动,又怕惊动了旁人,只得睁着眼睛看着拔步床上悬下来的穗子,什么时候眼睛酸得受不了了,什么时候才能入睡。 翠柳和花昭照顾她都极上心,翠柳自己也有五个多月的身子了,还要日日操心她吃得好不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可是旁人待她再好,她也是不能无缘无故与人耍脾气的,更不能半夜三更嘴巴刁钻的时候嚷着要吃这吃那,吃不到就又哭又闹。侍女会给她捏腿捏脚,却不能给她讲听不够的笑话,不能语气闲凉地逗她,也不能将她抱在怀里哄。 夜晚太难熬了,她闭上眼睛就想到他,虽然看不清他的样子,鼻尖却像是萦绕着他身上的味道。 已经很久没有人抱过她了,以前是日日都要抱的……等这孩子出生了,她就要为这孩子提供怀抱了,她是个母亲了,得为孩子遮风挡雨。 没有他在,她再也做不成一个任性的孩子了。 静临眼睛忍得发疼,她心里恨死了段不循。若是从没有人对她好过,她如今也不至于这般难受。 初五这日,有老乡给名安送了一篓大闸蟹,晚上大伙聚在一起吃蟹赏桂。这蟹肥美,就连静临也吃了一点点,吃完就喝翠柳提前给她备好的桂花甜姜茶。 产期日近,她喝一点水就要更衣。翠柳要扶着她回房,她连说不用,“哪里就到那种地步了?” 一个人扶着廊柱走过穿堂,经过厢房时,隐约听到里面有人低声谈话,是花昭和陆梦龙。 花昭声音透着担忧,“……再有几天就生了,也不能一直不告诉她,再说,这事想瞒也瞒不住啊。我总觉得,娘子心里其实已经知道了,只是她不肯承认而已。” 陆梦龙沉默了一会儿,“不循其实托我给她带了话,我本来是要说的,哪想到她竟然怀了不循的遗腹子,这话就没法说了。” “他怎么说的?” 陆梦龙像是叹了口气,“不提也罢。” “诶呀陆梦龙,连我你都不告诉么?快说!” “他说……他说‘你告诉她,那些银子够她下半辈子花的了,我也算对得起她,从此再无牵挂’!” “他、他怎么能这么说话?!” 陆梦龙再说什么,静临就听不清了。 小腹传到一阵阵的剧痛,这疼痛抽干了她全部的力气,封锁了她的所有的感官。 疼,她的意识里只剩下了疼,抽筋拔骨、剜心剃肉的疼。她知道自己要生了,正在降生的这孩子是不循唯一的骨血,是他们二人一起好过的铁证!他竟然敢说对得起她,敢说无牵无挂,他怎么敢? 她不能如了他的愿,铁证如山,他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轮回转世,他得等着她,在地下看着她怎么养大他的孩子! 她要让他知道,他对不起她! …… 是夜,新生儿嘹亮的啼哭声扰乱了绵水之滨宁静的夜晚,静临诞下一女。这孩子果然生的胳膊长腿长,就连小脚丫都要比一般的孩子大。 静临看了孩子便笑,说这孩子怎么黑红黑红的,小脸儿皱巴得像个老太太。 翠柳和花昭却都说这孩子长得好,也说不出哪里好,总之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 冯象山、陆梦龙和名安这三个大男人见了这孩子第一眼后却都红了眼圈,一个接一个地避到外边去了。 过了好半天,陆梦龙才又走进来,“嫂子给侄女取个名字罢。” 静临没搭话,往后也一直没给取,就一直“囡囡”、“囡囡”地叫,直到孩子一岁多,能跑能跳能说话了,还是叫囡囡。 - 绵阳县最繁华的地段开了一家顶阔气的铺子,面宽五间进深三间,名字也取得气势十足,唤作“天宝阁”,专门经营各色珠宝首饰、玉石摆件,也辟了一方小柜台卖些胭脂水粉之类。 这铺子的东家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生意经,只一年多的功夫就将这里经营得格外红火,整日客流熙攘,登门者络绎不绝。 也不怪人家经营的好,这天宝阁和旁的铺子的确不一样。一进去你就能看见一条十几丈宽的一字型琉璃展台,上张同色琉璃灯,虽白日亦明燃烛火,照得琉璃台粲然生辉。 这里结账也和旁的地方不同,若有顾客看上了哪样首饰,自在柜台上领取一枚带着编号的椭圆形玉片即可,到柜台尽头,有一个专门的结账处,只消将手中的玉片递给伙计,伙计便核对其上编号,手脚麻利地去库里取货;货到之后,当场核验、打包,钱货两讫,十分利落高效。 更可称奇的是,结账后那玉片会赠给顾客,上面打了孔,可以穿线戴着玩,攒多了再来光顾还有折扣。 临近的几家铺子眼红,有心模仿却无奈没有那么多的本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天宝阁一日胜似一日地红火。 眼见着铺子经营起来了,天宝阁的东家也不再打算事事都亲力亲为,因就在门口张贴了告示,准备聘请一位善于经营的掌柜。 由于聘金非常丰厚,这告示刚一贴出就传遍了绵阳县城的大街小巷。动心者不在少数,个个都想过来试试,开始的几天差点将这里的门槛踏破。 没过几天上门应聘的人就少了,再往后竟然一个都没有。原因无他,实在是天宝阁的那位女东家过于苛刻泼辣。 原以为她不过是个年轻女子,再如何心思剔透也抵不过有多年经验的老掌柜。谁成想这小女子竟然格外有本事,你别看她整日笑眯眯的,生的也异常俊俏,但凡你怀揣了一点糊弄人的心思,才说两句话,她就已经将你识破了。 心情好的时候客客气气地将您给请出去,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教伙计拿着家伙将人打出门了。 一来二去,这年轻的女东家倒是得了一个诨名,唤作“胭脂虎”。她招不到合心意的掌柜,就只好日日坐在柜台前,亲自做掌柜该做的活。 临近过年的时候,天宝阁门口忽然来了一位身材高大、相貌英挺的男子。 绵阳小城里的人大多相互认识,是以一眼就认出这是个外乡人。 隔壁的老丈是个热心人,见这男子呆愣愣地望着天宝阁的匾额不动地方,便过来搭话。 “先生是来应聘掌柜的吧,小老儿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可别看这东家年轻,人又生得俊俏,就动了旁的心思!这可是个胭脂虎,眼里揉不得沙子,脾气可厉害着呢!” 这男子听后面上竟漾起一个愉悦的笑来,道一声“多谢老人家”便迈步走了进去。 老丈摇头叹气,脸上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索性端起膀子在门口等着。以他的经验,过不了多久,这人就会灰溜溜地被人家给赶出来。 静临正坐在柜台后面扒拉算盘。 她今日梳一个飞仙髻,鬓边儿只插了一朵红宝石嵌金的海棠簪子,身上穿了一件杏黄色的交领袍。头略微低着,神情专注地看着算盘上的黑白珠子。 站在门口望过去,只能看见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底下纤长的睫毛和微翘的鼻尖儿。 伙计先她一步看到门口的男人,急忙过去询问,“您是过来应聘掌柜的吗?” 这男人生的相貌堂堂,一进来却用一双鹰隼似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东家看,眼神……说不上来的奇怪。 伙计心里叹气,想着又是来了一个好色之徒,待会儿准得又吃一顿打。正要提醒东家,却见东家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子,正一脸惊愕地望向这男子。 一个粉面团儿似的女娃娃从柜台后面跑出来,一见到门口的男子就流露出好奇的神色。她从未见过生得这般高大的人,面生,却又教人忍不住想亲近。因此心里就又好奇,又有点害怕。 回头看一眼娘亲,见娘亲没有阻止的意思,这才迈腾着两条小短腿儿,慢腾腾地接近了这男人。 段不循从这孩子脸上看到了静临的眉眼和自己的口鼻,心头一震,人便慢慢地蹲了下去,对着她张开双臂,轻声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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