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那枚刻着如意纹的玉簪,小心地簪上去,缓缓舒一口气,拿起托盘上绣着云海纹的黑色骑装,轻声说:“我服侍殿下更衣吧。” 楚晏挑了挑眉,慢慢露出一个兴味的眼神。水光潋滟的含情眼中,笑意也越来越明显。 她十分配合地让荀清臣给自己换了衣服,要低头便低头,要抬手便抬手,可眼神却像是黏在了这个人身上,从始至终都不曾离开。 荀清臣不可能没注意到她的视线。楚晏的眼神,就和她这个人一样,锋利、尖锐,极具侵略性。 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尽量回避她的视线,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在垂眼给她整理着装的间隙,还是与她对上了目光。 “真可怜。”束着玉簪、穿着骑装的年轻世子笑靥如花,如是道:“你的小皇帝宁愿将那些酒囊饭袋赎回去,也不愿管你的死活呢。” 荀清臣手上的动作一顿,默默给她整理好腰间的佩饰,而后退开一步,在装傻和装聋之间纠结一瞬,好脾气地应下来:“殿下收留我,是我的福分。” 楚晏嗤之以鼻,“惯会装模作样。” 就是不知道,这副逆来顺受的假面,在今天之后,还能不能戴下去呢? 她忽而生出一股由衷的期待。 “跪下。” 男人没有什么犹豫,依言跪下。 楚晏唤来沈意,取了钥匙,将他脖子上的锁链解开。 荀清臣仰着头,眉毛拧起又松开。但不管他的神情怎么变化,楚晏还是从这张漂亮的脸上读出了错愕。 “别担心。”楚晏笑着揉揉他的头,柔声在他耳边呢喃:“孤只是想将心爱的男宠带出去散散心而已。” 第10章 垂怜 荀清臣不知道自己正被带往什么地方。 一切的视觉都被剥夺。 青年的唇线崩得笔直,像是有些不安。他看不见周围的景观,只能沉下心来,倾听四周传来的声音。 车前的鸾铃随风而响,清脆悦耳;车轮慢慢碾过地面,沉闷缓慢;身畔,属于另一人的吐息,近在咫尺。 她又笑了。 笑声饱含愉悦,如春日般的泉水一样,泠泠作响。 荀清臣不知道她今日为什么表现得这么开心,但毫不武断地说:能让燕世子嫣然展颜的事情,对他来说,多半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默默研究起了自己的衣服。 自从被解下脖子上的锁链后,楚晏就用块黑色的布条蒙住了眼睛。 他被换上了一身新的衣物——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穿了什么,反复摩挲衣袖的面料之后,终于确定是轻纱。 ……轻纱。 这真的非常容易让荀清臣联想到一些不怎么正经的衣服。但他没有提出异议的权利,他甚至还没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就被楚晏一把抱了起来,坐上了这辆马车。 那时,心情很好的燕世子见他僵得像块木头,甚至还大发慈悲地解释了一句:“底下人没有找到适合你的鞋子。” 而这句话的真实性,简直不用怀疑——别说是一双普通的布鞋,就算是燕世子要一双金银宝石做的鞋,也肯定有人会千方百计地呈上来。 这不过是楚晏的恶趣味罢了。低眉顺眼坐在一旁的大楚丞相,默默在心中叹息……希望今天不至于太过难堪。 沉思间,原本行驶得平平稳稳的马车,却忽然开始剧烈震动。 荀清臣被晃得一个踉跄,控制不住地往后倒去。他害怕磕上坚硬的车厢,但更怕碰上楚晏。两害相权取其轻,刹那间,他便做出了决定,朝刚刚楚晏声音所在的相反方向倒去。 然而,让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没有碰上坚硬的车厢——一双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强硬而不容拒绝地将他拉了过去。 荀清臣被迫靠在了楚晏的肩膀上。他原本想摸索着起身,但视觉受限,又怕唐突了对方,只得按兵不动。 女子清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调笑之意呼之欲出,“今日突然这么主动,是在向我求饶吗?” 荀清臣摇头又点头,微怔之后,很识时务地顺着她的话应承了下来,“殿下放过我吧。” 楚晏久久没有作答。 往日,在官场中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荀清臣,还能通过观察楚晏的神情,来探知她的情绪。 可现在,他什么也看不见。蒙在眼睛上的黑布不仅遮蔽了荀清臣的视野,还斩断了他灵活伸展的触角。 寂静,正在一点一点地放大了他心中的感受。 “殿下恕罪!”马车重新变得平稳,驾车的御者在车外请罪。 楚晏随口安抚了帘外的人,伸手揽住男人的腰身,“你求饶的诚意呢?那些个大族中的舞女歌妓做了错事,尚且还会用歌舞搏主人欢心呢。” “不若青奴,也一展歌喉?” 荀清臣沉默了下来,他于吟咏歌唱这一道,实在涉猎不多。 终于要装不下去了?楚晏的神色冷了下来,刻薄地嘲讽: “我还以为你有多忍辱负重呢……” “我学艺不精,请殿下……” 两人的话几乎同时脱口,而后又同时停下。 楚晏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眼,旋即又想起这厮根本看不见——况且,她就是无故嘲讽荀清臣,这个脱了毛的凤凰又能如何? 燕世子理直气壮地睨了他一眼,“唱。” 荀清臣努力坐直身体,忽略腰间的触感,缓缓吟诵起记忆中的曲调:“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 每逢朝廷祭祀,都会有礼官吟咏这篇《豳风·七月》,以祈求风调雨顺,国祚平安。 站在百官最前列的荀丞相十分熟悉它的曲调,除了开头几句有些生涩之外,唱得很有些韵味。 但楚晏并不满意,拍拍他的头,轻描淡写地提出要求:“换。” 这种时候,唱祭祀的诗篇有什么意思? 荀清臣听话地停了下来,重新挑了篇诗三百里的诗篇,缓缓开口。 从《七月》到《无衣》,从《采薇》到《卷耳》,荀清臣换了很多篇,连嗓子也变得沙哑,依然不能让她满意。 他没了挑选曲目的心思,几乎是在机械地回忆《诗三百》中的篇目,然后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技艺唱出来。 如今,从马车上传出来的歌声,是《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一直故意挑刺的楚晏眼眸微睁,诧异地皱起了眉。红唇微启,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几度斟酌,唯余沉默。 楚晏没喊停,也没要求他再换一篇,抬手撩开车窗的帘子,将目光投向两侧的密林。 车内的歌声响了很久。随着时间的流逝,歌声越来越低,越来越沙哑,而后,渐渐地,消弭于秋日里的北风之中。 马车停了下来。 荀清臣的唇边,忽然碰上了什么硬物。 “张嘴。” 他依言而行,很快,辛辣浓烈的酒便被大股大股地灌进了喉咙。 荀清臣这才明白,被递过来的,应该是个酒囊。 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半是被呛的,一半是被辣的——他不会喝酒,自掌权以来,也没人敢灌他喝酒,在过去的二十余年里,几乎能称得上是滴酒不沾。 当楚晏撤开酒囊,松开桎梏时,荀丞相的眼中已经有了泪花。原本苍白的脸,顷刻间变得嫣红一片,将简朴的车厢也衬得活色生香起来。 他伏在车窗上喘息,衣襟下,半遮半掩的喉结正不断滚动。 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是不会喝酒。楚晏倚着凭几,扬起唇角,饶有趣味地看他这副狼狈的样子。 酒香萦绕在车厢之中。 荀清臣缓了一会儿,终于适应过来,默默离她远了点儿。 楚晏适时出声:“这可是草原上不可多得的好酒,浓烈醇香,清如甘泉。易棠向我讨要了好久,我都没给呢。” 世子的声音带着丝若有若无的欢快。 荀清臣心中突然有了点不祥的预感。 “我还没来得及尝个味道呢。”楚晏笑道:“真是可惜,居然就让你给糟蹋了。” 荀清臣唯余苦笑,“是我的错,殿下饶过我吧。” “当然是你的错。”楚晏笑意盈盈,话中满是促狭,“不过,要饶过你,也很简单。” “只要你让我尝尝这酒的味道就行。” 荀清臣开始摸索那酒囊的位置。 “孤可不要你喝剩的酒。”楚晏撇撇嘴,见他停了动作,暗示性地指尖点在他紧抿的唇,恶劣地向下按压。 荀清臣僵在了原地。她的指尖像是一捧燃得正旺的火,将他整个人都烧得发烫。 “我……不敢冒犯殿下。” 楚晏依然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略有些突兀地谈起平阳城中的楚朝官吏,“你说,你的小主子南下,能带上多少人马呢? “应该是不多的吧。我听允安说,他在宫城中查获了很多没来得及逃走的朝廷走狗呢,升斗小吏有之,名士大儒亦有之。 “你觉得我该如何处置他们呢?”楚晏摇摇头,状似烦恼,“这还真是难办。” 听到此处,荀清臣怎么可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叹息着开口:“殿下……我……” 楚晏故意出言打断,作势起身,“没关系的,青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后悔。” “殿下何必大开杀戒!” 听到她起身的动作之后,荀清臣一惊,连忙伸出手。他再顾不得其他,慌张地用手探寻她的方位。 在抓到楚晏衣袖的瞬间,荀清臣终于松了口气,忍住心中的羞耻,慢慢移动身体,依偎着跪在她身边,仰头“看”着她,“殿下……垂怜我吧。” 楚晏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秋水般的眸子漾起淡淡的笑意,像是被搅动的满池星子。 她施施然地在旁边重新坐下,不置一言。 晚霞般的色彩,在荀清臣的脸上飞快蔓延。男人的脸越来越红,不知是因为酒劲儿上来了,还是单纯是羞耻使然。 他慢慢牵起她的手,将自己的身体全部靠过去,而后,像个猫儿一样,用自己的脸左蹭右蹭,像是在寻找什么。 片刻后,他微微直起身体,生平第一次亲吻女孩子的唇。 一触即分。 男人就像闯下了天大祸事的王八,一溜烟儿地缩进了自己的乌龟壳。 楚晏竟然没来得及抓住他,眯起眼睛,既感到不悦,也觉得不爽。 “你跑什么?”楚晏将人捞回来,故作亲昵地揽着他。远远望去时,坐在车厢里的两人就像一对彼此相拥的恋人。 她低头,轻声凑到荀清臣耳边。 带着另一个人气息的吐息,就打在他颈后。荀清臣本能地要躲,却被楚晏牢牢揪住。 “亲爱的先生,就算你现在跑了,也于事无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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