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的动作慢了下来。 半晌,她听着荀清臣止不住的泣音,缓缓俯下身,将人禁锢在怀里,吻住他的唇。 这其实不算亲吻,反而更像是猛兽单方面的撕咬。 楚晏牢牢地扣住他的肩膀,掠夺他的每一丝呼吸,侵犯他的每一寸领地。她闭着眼睛,任由自己在男人柔软的唇舌中肆虐。 荀清臣被迫仰着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另一个人的气息。他迷离地睁着眼,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溺死在这里。 荀清臣忍不住挣扎。可双手仍旧被束缚,身上也一片酸痛,使不上一点儿力气,只能呜呜哀叫,努力别开头。 他的挣扎没什么成效,反而惹怒了无礼的侵略者。楚晏闭着眼,蹙紧了眉,故意咬破他的唇。 铁锈的味道弥漫开来,世子殿下终于松了禁锢。 浑身乱七八糟的青年人,便像水一样滑了下去,瘫软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楚晏复又将人捞起来,双手环住他的腰,耳鬓厮磨,缱绻旖旎,“荀先生,我恨你……我更恨你了。” 她眨眨眼,仰了仰头,痴痴地盯着白色的床帐,一遍遍地轻声呢喃。 荀清臣慢慢从窒息濒死的感觉中缓了过来,转眼间,又被楚晏一遍又一遍的低语压得喘不过气来。 有形的镣铐已经被摘去,但无形的枷锁到底何时才能解去? 这个问题沉沉地坠在荀清臣心间,使他的身体又泛起一阵阵熟悉的疼痛。他苦笑着摇头,却倏而怔在了原地。 荀清臣望着那双隐隐泛着水光的含情眼,不自觉地便想抬手……好在束缚仍在,他轻轻动了动痛得麻木的手,意识回归现实,将那个荒诞至极的念头抛出了九霄云外。 从前的小燕世子很喜欢他的拥抱……但无论是过去的楚晏,还是过去的荀清臣,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荀某负殿下在先,殿下恨我是应当的……”他艰难地清了清嗓子,嗓音仍沙哑无比,“殿下……在为什么难过呢?” 灯火幽幽,世子殿下的神情变得晦暗无比。她低垂着头,一点点地打量这个与她在黑夜中相伴的人。 男人凤眼半敛,鼻头嫣红,长而黑的睫羽上零星挂着几滴水珠,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光洁而雪白的肤肉上,遍是斑驳的暗红印子,尤其是胸前,层层叠叠地映着她抓出来的指痕。 她更低地垂下头。 大楚丞相昔年湛然若神、轩轩霞举的模样依然刻在她心里,他强大、骄傲,即便每日都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温文做派,内里的锋锐仍旧触手可及。 但眼前的这个人,却如雪般苍白,如枯树般孱弱,几乎像是一朵缀在枝头的花,摇摇欲坠,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彻底跌落泥中,零落尘泥碾作尘。 他被剪去了所有的羽翼,剥除了所有的外壳,连一副健康不再生病的身体都成了奢望。他不能再翱翔,不能再腾飞,不能再带着意气风发的笑容,站在朝堂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属于荀清臣的色彩已经全部消失——这样看来,荀丞相倒的确是死了,连带着那些赞誉、诋毁、吹捧、谩骂,一同被埋葬进了卫国公的坟墓里。 楚晏想:现在,她尽可以给这位故人涂上任何她想要的颜色,装扮上任何她想要的饰品。 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她笑了笑。唇角高高扬起,心却沉沉下坠,直至跌落谷底。 有什么意思呢?到底有什么意思呢?楚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解开他手上的革带。 他的皮肤本就白如春雪,又极容易留印子,被坚硬的革带绑了半宿之后,手腕上几乎没了好肉,满是触目惊心的淤青。 楚晏低头,握住他的右手,往男人的手腕轻轻吹了口气。 荀清臣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双手一抖,又强自忍住。 燕世子的手掌覆住他手上的淤青时,荀清臣终于在这个过分漫长的黑夜中,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的温度。 …… 今日远比上次难堪。 起码上次,荀清臣直接了当地晕了过去,不必管事后如何。而今日,他既无法彻底昏睡过去,也无法真的屏蔽自己的感知。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双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手,不细腻,甚至很粗糙,有厚厚的茧子,也有长长的伤痕。 那双手将他抱到浴桶里,又将他抱回床榻上。 他躺在重新变得干净的床榻上,脸上的热度越来越高。 “腿。” 楚晏拿着淡绿色的药膏,瞟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腿,神色与语气都是淡淡。 荀清臣臊得无地自容,咬紧唇,掩面道:“我可以……”自己来。 “打开。” 他只能依言而行,闭着眼睛,强行忽略身上的感觉,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任人施为。 “换个方向,趴着。” 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面。冰凉的药膏被一点点地抹在身上,非但不疼,反而很舒服。 疲惫一涌而上,他忍不住阖了眼睛,陷入梦乡。 再次醒来时,耳边是熟悉的銮铃声。他躺在悠悠行驶的马车上,而楚晏依旧坐在车上批着成堆成堆的公文。 连放到面前的药都一模一样。 他服下苦涩的药汁,忍着身体的异样坐到小案旁边,试图研墨。 手刚抬起来,对方的斥责声便已响了起来。 “滚。” 荀清臣放下手腕,定定地看着她,而对方头也没抬,嗓音是前所未有的冷淡。 “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荀清臣回到自己的角落,心中揪紧,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安。 随着马车一点点向北,这种不安也越来越浓烈。 他依旧与楚晏同吃同住,同坐同卧,然而楚晏不再刻意作弄他,不再要求他服侍,也不再与他交谈,仿佛全然当他不存在。 楚晏拒绝他的一切靠近。在绝大多数时间,她都保持着过分的沉默。 那个总是与她有说有笑的女医在她面前也安静了下来,更何况是那些谨守军纪的士兵。 不知名的阴霾正笼罩着这支队伍。 而士兵们落到荀清臣身上的视线,也变得越来越多。有时是怜悯,有时是厌恶,有时是期盼——怜悯他失了楚晏的宠爱,厌恶他惹了楚晏不快,期盼他能让楚晏重新开怀。 荀清臣拢着自己单薄的衣衫,一笑而过。 秋风吹过,寒意乍起。 挂在枝头的野菊花终是抵不过呼啸的北风,被打落于尘土之中。 荀清臣看着满地的落花叹了口气,扯了扯唇角,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弦月高高挂起的这一晚,他的猜测不怎么意外地得到了验证。 这些天一直避着他的楚晏,此刻坐在驿站窗边,手边依次放着白绫、鸠酒、与匕首。 “过来。”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跪在她身边,心中出奇的平静。活着还是死了,其实对他来说,也无甚区别了——只是有些不甘。 “殿下……”他弯弯唇,又改了口,唤:“楚晏。” 楚晏没管,只是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小的钥匙。 滴答一声,长久戴在他脖子上的颈环飞快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徐照既然求我给你一个体面,那我也不是不能成人之美。” 楚晏站起来,玄低红纹的衣摆在荀清臣眼前匆匆掠过。 “孤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第18章 殉节 楚晏躺在官驿的小榻上,久久不能成眠。 从外间传来的任何一点动静,都使她无法忍受——但过分的寂静,依旧使她烦躁。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放空心神,但意识反倒越来越清明。 今晚的风声实在是太吵了。她这样告诉自己,慢慢披衣而起。 穿过外面的小厅时,坐在此间的男人忽而出声。 “……阿晏。” 楚晏脚下一顿,终究还是没有理会。她推开门,站在秋风萧瑟的长廊之下。 值守的亲兵迟疑着向她问好:“殿下?” “去拿壶酒来。” “殿下,您最近旧伤……易神医说您不能饮……” “去。” “是!”士兵不敢多言,去寻了壶好酒,交到楚晏手中。 楚晏与她耳语几句,便拎着酒壶上了屋顶。 今晚的月光非常黯淡,连星子也少得可怜,稀稀疏疏地分布在偌大的天幕之中。 楚晏扯了扯唇角,仰起头。 酒液入喉,被秋风吹得冰冷的身体也飞快涌起一阵暖流。但烦恼却没有像她所期待的那样消失,她躺在屋顶上,看着头顶的疏星淡月,心绪越发繁杂。 ……幼时,记得曾听人说过:人死之后,就会化为天上的星星。 楚晏闭眼,不敢再看头顶的星星。她坐起来,再次抬手,将温热的酒水灌进身体之中。 北风昼夜不停地呼啸,带走所有的气息。即便屋檐下已零零星星地堆了好几个酒壶,屋顶上也没有什么酒的香气。 只有胃部越来越尖锐的灼痛,以及递酒士兵脸上越来越担忧的神色,在提醒着她不能再放纵自己。 楚晏将酒壶抱在怀里,无奈地笑了起来,“好了,放心吧……” 她瞟了眼被士兵暗中拉过来劝她的沈意,“回去吧……该干嘛干嘛,别堵在这儿,看得我心烦。” 沈意瘪瘪嘴,一脸不敢苟同,“殿下,属下听人说……您已经,已经喝了……” “知道了。”世子殿下坐在屋顶上俯视着几人,脸上笑意盈盈。 许是因为喝了酒,平日里冷冽的嗓音,在夜中莫名显得柔软了几分,“别唠叨我。” 沈意与身边的几名下属对视一眼,不得不接着劝:“殿下,天都要亮啦,您快回去歇息吧。” “天要亮了啊……”楚晏在屋顶上重新躺了下来,看着东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喃喃低语。 “吱呀——”,驿站略显破旧的门倏然被打开。一身青衫的男人披散着头发,倚着门框看着站在长廊中的几人。 沈意及值守的亲兵全都闻声看过来,眼中是清一色的诧异,方才送进去的那些东西,可都是她们亲自准备的……这人怎么还活着? “我想见她。”荀清臣望着沈意,淡声唤道:“沈将军。” 沈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眼,忽然扭过头,对着屋顶大喊:“殿下,您屋里那小白脸一直吵着要见您!您快下来看看吧……” 在屋顶上呆了半宿的人终于跳了下来。 “喊什么喊?”楚晏盯着门框边上的人瞧了几眼,又拨开沈意,没好气地踹了她一脚,斥道:“没一会儿消停。” 沈意讪讪受了,殷勤地陪笑:“殿下,后厨已经煮了醒酒汤,我现在着人给您端过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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