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靖王一拳头砸在马车内壁上, 桃夫人便是他养在外头的女子,初遇是在勾栏里,那晚是桃夫人第一次“梳弄”,她正当青涩的年纪, 有一个极悦耳的名字,叫桃芯。人与人之间大概当真是讲究眼缘的, 靖王当晚一见倾心,取了桃芯的“红丸”,次日便重金替桃芯赎身。 这桃蕊也出身苦寒, 自幼便会看人脸色,在靖王面前都是温柔解语花,靖王甚是受用。 每回靖王在皇太后, 亦或是新帝跟前吃了瘪, 便会寻桃蕊一解烦闷。 久而久之, 还当真处出了几分真情。 故此, 靖王对桃蕊愈发宠爱,除却无名分之外,吃穿用度皆是极好的。谁又能料到桃蕊那为非作歹的兄长会坏了事,害得靖王痛失红颜。 但痛归痛,靖王最爱的始终是他自己。眼下,外室之事已处理干净,他便对外声称一切皆是谣言即可。 靖王不欲再见桃蕊的尸首,就连绒布帘子都不曾拉开,只吩咐道:“走吧,回去。” 马车缓缓开始行驶在坑洼不平的黄土路上,靖王从怀中取出一只酒壶,拔下木塞,借酒消愁。 他恨皇太后心狠手辣,但更恨帝位上之人,若非封璟御极,这天下本就应该属于他。 倘若他是帝王,谁又敢轻易碰他的人?! 归根结底,还不是他这个亲王当的太过窝囊! 靖王抵达王府时,已是深夜十分,但康王尚未离去,他见康王身披一件灰色裘皮大氅,侯在厅堂静等他,靖王酒意上涌,一时间感慨万千,到底还是嫡亲手足重情重义啊! 康王几乎是迎上前,握住了靖王的双臂,用了一种感同身受的语气,“皇兄,你定要保重。桃夫人一尸两命着实凄惨,可她若是在天有灵,定盼着皇兄能安好。” 康王故意用“一尸两命”刺激靖王,激发起他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恨意。 靖王果然一声哀叹,落座之时,一掌拍在了身侧茶几上。 康王继续添油加醋,“此次之事着实蹊跷,要怪就怪桃夫人兄长碰见了卫定修那硬茬,卫定修乃卫美人兄长,纵使当街杀了人,也未被治罪,当真叫人心中不服啊!” 康王抛砖引玉,瞬间将矛头指向了新帝袒护卫定修。 可事实上,公道自有世人评断。 只可惜,这个时候的靖王完全被仇恨占据内心,近乎咬牙启齿,眼眶微红,“皇上还真是会包庇啊!” 凭什么帝王可以护着卫美人的兄长,而他就不能护住桃蕊的兄长?! 这便是当不当皇帝的区别么?! 靖王完全忽略了一个根本,卫定修乃百姓仰慕的大英雄,可那恶霸只是为虎作伥的蛀虫。一个是为民除害,另一个是无恶不作。 康王又开始劝导,“皇兄莫要动怒了,事到如今,你我兄弟二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当初父皇驾崩之前仅在龙椅上坐了半日,老二他就迫不及待登基御极,你我才是嫡出啊!尤其是皇兄你,还是嫡长子。论资排辈也轮不上老二!” 康王一番煽风点火,终于让靖王敢于说出那句话,“今日之仇,本王必报!属于本王的皇位,本王也会抢回来!” 亲口听见靖王所言,康王眼底掠过一丝阴损笑意,随即撩袍跪下,“三弟愿向皇兄效犬马之劳!” 靖王早就有了异心,这一刻野心被彻底激起,“以三弟之见,下一步,你我该如何走?” 康王抬首,眸中野心难掩,“自是决不能让卫家投诚老二!” 一言至此,康王又继续说,“卫家乃旧朝忠良,当初也是老二的死对头,一旦卫美人死在宫里,卫家还会投诚么?” 是以,靖王也深以为然。 * 次日,卫令仪苏醒时,封璟已不在榻上,她早已习惯如此。 她嗜睡,且又睡意深沉,封璟每晚几时上榻,以及几时离开,她皆是全然不知。 侍奉她的宫婢皆是封璟安排的人,卫令仪身边的老人皆留在了碧落阁。封璟私心作祟,不想让旁人轻易引起卫令仪的回忆。 眼下的卫令仪知道过往越少越好。 封璟甚至于想好了打造一个金丝笼,待她恢复记忆,便彻底关起来才好。 洗漱穿戴妥当,卫令仪享受完早膳,就抱着兔子走出殿外溜达,封璟表面上给了她自由,按碍于她前几次的无故失踪,眼下身边皆是暗卫。 卫令仪刚行至御花园,当即水眸一闪,她虽失了心智,但本能的警觉性犹在,故此,就在有人从暗处砸了东西过来时,卫令仪一手接住。 此时,她身边的宫婢皆纷纷对视。 无人能阻挡卫美人,她似是天生反骨,越是阻挡她,她就越是要作甚。 故此,一宫婢急忙转身前去通报帝王。 而同一时间,卫令仪东张西望,没有瞧见人影,不知谁人给她扔了手笺,她好奇心使然打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小字:若想获知真相,西边的墨竹林见。 如此神秘啊! 卫令仪来了兴致,抱着小兔子立刻往墨竹林方向而去。 几名宫婢神色焦灼的紧跟其后。皇上交代过,无论卫美人做任何事,都莫要阻止她,因为一旦出手阻止,后果可能会更糟糕,谁也不能预料一个痴儿会干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出来。 墨竹林就在眼前,宫婢们开始隐隐不安。 然而,这一刻,却见卫美人迈出一只绣花鞋,却又收了回来。似是思忖片刻,她又迈出另一只脚,顿了顿却又重新收回。 宫婢们不明所以,只能看见卫令仪垂首,似在沉思。 此时的卫令仪犹豫不决、前后矛盾。 她好奇心甚重,太想知道竹林里有谁在等着她。 可…… 她傻么?让她去小竹林?她便去小竹林? 这必然是阴谋啊。 她才不会上当。 帝王一双沉稳的皂靴停在几步开外时,便见卫令仪正无奈摇头轻叹。 封璟原本是风尘仆仆赶来,见此景,竟被取悦了,她驻足此地,又摇头感慨是作何? “在叹什么气?”帝王柔声问道。 听见熟悉的嗓音,卫令仪转过身去,毫不保留的将手笺递给了封璟,还煞有介事的揣度,“皇上,你瞧,这种骗人的伎俩,也就只能骗骗小傻子罢了,怎还好意思拿这种拙劣手段来诓骗我?” 小女子一脸不可思议。 对方是拿她当做傻子了吧。 封璟捏着指尖的手笺,原本应该留作证据,再顺藤摸瓜抓到背后之人,可帝王终究还年轻,总想在自己心悦的女子面前不着痕迹的显摆一二。 封璟稍一催动内力,那手笺便在指尖化作碎屑,轻风一拂,扬屑而去。 这一幕,卫令仪看呆了,忽然就觉得帝王的手掌也十分赏心悦目,抓着帝王的手掌前后看了看。 封璟垂眸,唇角似笑非笑,“朕的令仪,当然不是傻子。” 卫令仪喜欢听这话,重重点头,“嗯!那……我和皇上一块进去瞧瞧?”机灵归机灵,可她着实太过好奇了啊。 封璟没有拒绝,但在牵起卫令仪的手时,他走在前面一步,眸色瞬间由柔和转为阴冷,如从十八重地狱爬上来的罗刹,看向前方的眼神锐利狠辣。 二人来到林子中间,并未看见任何人影。 封璟止步,未在继续往前走,一双狭长凤眸扫向四周,宛若是蛰伏的猎豹,一旦发动攻势,猎物便无处可逃。 卫令仪哪能待得住? 一停下步子,空出的一只魔爪就在帝王身上徘徊,不知不觉就来到腰封处,封璟知道她的小心思,一把摁住了她作乱的爪子,男人垂眸看着面前人时,眼神又恢复柔和,深藏了一切狠厉与阴霾,他像是故意提醒,附耳说,“今后你可一定要记住,是你整天都想对朕动手动脚,嗯?” 他不是柳下惠,并不能保证时时刻刻都清冷如君子。 卫令仪只觉得耳蜗痒痒的,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拂过,封璟的嗓音极具磁性,尤其是在附耳低低轻语时,让人一阵昏昏然、熏熏然。 卫令仪只觉得身子放空、发软,她呆呆的仰着小脸望着帝王,抽出自己的手,触碰到了帝王的唇,又故意摁了摁。 唇形十分好看,且薄厚适中,让卫令仪无端联想到了她近日来十分爱吃的糯米桂花糕。 她无意识的吞咽了几下,半咬粉唇。 封璟眼底掠过一抹危险气息,低低问,“卫令仪,你是不是自己在做甚?” 她是堂而皇之勾搭他么? 封璟倒是半点不介意提前成全了她。 卫令仪并没有意识到帝王眼中的危险气息,就在两人四目相对,帝王逐渐低下头时,忽然有枯枝被人踩断的声音传了过来,且就在几步开外之处。 封璟眸光一凛,几乎是瞬间侧过身,因着距离颇近,卫令仪又在自己身边,封璟没有留下活口,下手即是死路。 那藏在桦木后方的人,只因探出头来,被当场封了喉。 卫令仪侧过脸时,才看见一身着碧色宫装的女子当场倒地,她双眼睁大,倒地之后脖颈之处才喷出血来,一只手还死死捂着自己的脖颈,做垂死挣扎。 封璟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卫令仪的双目。 然而,这痴儿哪里会害怕? 她掰开了封璟的手掌,看了看倒地宫婢,又看了看那直直/射/入桦木树干的枯叶。 这片枯叶先是割破了宫婢的喉咙,又/射/入桦木树干,可此时的枯叶还似乎毫无损坏,由此可见,方才出手之人有多厉害。 卫令仪张大了嘴,一张粉唇张得浑圆,桃花眼更是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封璟,完全不顾及仪态,像瞧见了什么天大的离奇事,眼神之中俱是震惊、好奇,还有明显的崇拜。 男子都希望自己心悦的女子崇拜自己,帝王也不例外,见卫令仪如此凝视自己,封璟剑眉微微一挑,“你看够了么?” 无疑,封璟心情甚好。 卫令仪水眸晶亮,回过神来,“皇上要不要教教我?嗯?”她委婉的嗯了一声,歪着脑袋。 而下一刻,封璟的好心情又像泄了气的羊筏子,说沉便沉了。 其实,封璟初次见到卫令仪,还在更早之前。只不过,彼时,他并不知卫令仪会在几年之后长成睿智女军师。 他曾经随父入京都拜访各大世家,登门过镇国大将军,那天日光和煦,他被小厮领到卫家校场,看见当初还是太子的慕容苏,正手把手教授一红衣少女舞剑。彼时年少,他在一旁观望,提出了些许剑术上的质疑,却是被红衣少女出言回怼,“哪家的小儿这般猖狂,你又可知苏哥哥的恩师是谁人?那可是当今天下最负盛名的剑仙。” 那红衣少女立于校场石台,高高在上,是那般矜贵孤冷,高傲的像只冰凤凰,让凡夫俗子不敢企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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