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林思水被平素最疼爱自己的爹爹反锁在房门里,房中央是一架铜镜,她走过去照了照自己的脸。和十来岁的时候相比,瘦了些,也松垮了些,但还是漂亮的。 她想起她每一次看见卢氏,卢氏眼里闪烁着戒备的目光,令她浑身舒坦,其实,汴梁城里许多女子看她的眼神都是戒备的,同性的戒备对她而言,是作为女子的胜利。 那一天,在庵里,大娘子质问她,为何要对卢氏下手,她说不上来。她只是觉得卢氏令她看得很不顺眼,旧情人的妻子,终归是让人膈应的。 她的脑袋里昏昏沉沉,依稀记得大娘子的冷笑:“在黑市里找这样一个低劣的杀手,你以为能杀得了谁?” 窗户关着,天气闷热,林思水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到了晚上,房门“吱呀”着打开,林思水看见了父亲的身影,她扑过去,匍匐在他脚下:“爹爹!你想通了?肯放我出去了?” 她的爹爹没有说话,空气沉默得异样,林思水抬起头,看到满眼含泪的父亲手上拿着的白绫。 第二日,京城中人都知道,林家大姑娘昨夜自尽了。 京城中一时哗然,这个漂亮到锋利的女子,这个不守妇德的女子,这个心思狠毒的女子,终究在嫁人之前死去了。 林思水出殡的那一天,成清和伐柯刚巧在街市上采买针线。 一队沉默的人手持白幡路过,街市上的人皆看过去,看清了最前头人手里的牌位,人们窃窃私语,有人说林思水二十好几了,想嫁想疯了,这才慌不择路,在尼姑庵里与人苟合,有人说她天性如此,骨子里带着的骚气。 成清和伐柯没有说话,看着那一队人往天空里撒洁白的纸钱,这附近有一家书院,这一日天气很好,只听他们念着:“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一旁的妇人手里抱着个孩子,那孩子想要接住天空中飘下的纸钱,他说:“花,花……” 妇人拍开他的手:“乖乖别碰,晦气。” 成清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伐柯道:“尼姑庵里的那男人呢?如今在何处?” 伐柯道:“是个小官家的哥儿,如今快娶亲了,正筹备着呢。” 两相对比,成清感觉到了一丝荒唐。 今日的针线也不想买了,成清随即带着伐柯回府。 伐柯看出了成清的不悦,便开解道:“大姑娘,人要往白的地方看,不要看那些黑的地方。” 成清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对伐柯说道:“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多做些,我们两个一块儿吃。” 伐柯道:“姑娘怎么对我这么好,我一个下人,受不起的。” 成清道:“咱们同为女子,我该对你好些。” 伐柯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想吃杏仁豆腐,蛋黄乳酪,还有……” 成清道:“杏仁豆腐,蛋黄乳酪是吧?好啊,明儿就做给你吃。” 伐柯道:“姑娘,还有几样想吃的呢……” 成清笑着捂住耳朵,快步走了。 自从上回与封廉见面之后,成清便再没有见过他,可是近来的生活里,处处都有他的身影。 譬如,在饭桌上,成清夹起一筷子酱鸭:“这个酱鸭口味特别,从前我竟没有吃过。” 成老太太笑道:“这是封家二郎听闻我爱吃鸭子,说是亲自做了,差人送来的,真是有心啊。” 成清把酱鸭搁在白米饭上,又转而夸赞陈氏的衣料:“这衣裳颜色低调,又显肤白,赶明儿我也做一件。” 陈氏道:“这也封二郎送来的,我这儿可没有,你找他要去。” 成清闭了嘴,默默地吃饭。不想成墨岑在一旁开口:“说起封二郎,昨儿我还见过他,同他一起讨论了诗文的山谷体,以及此体中的点铁成金一说……” 成清深深地叹气。 这一日,成清做好了杏仁豆腐与蛋黄乳酪,和伐柯一块儿吃了,还剩下一些,想了想,叫来个小厮,将这两样装好,让他给封廉送去。 此时,国公府里,大家正围着大娘子坐在一起,闲闲地讲些事情,自从林思水去世后,封大郎的精神好了许多,连卢氏都觉得诧异。 小厮将食盒送进来,卢氏笑道:“娘,咱们是不是要恭喜二弟了。” 大娘子也笑。众人看着封廉将食盒打开,白嫩的豆腐上洒着些杏仁薄片,嫩黄的乳酪吹弹可破。 封廉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杏仁豆腐。 封烨打趣道:“如何啊?十分美味吧?” 封廉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道:“这是咸口的,等她嫁过来,我要告诉她,我喜欢吃甜的。” 是夜,大雨倾盆,成清窝在薄薄的被子里,做了一个滑腻冰凉的梦,梦里的她正在吃一碗红糖冰粉,淡淡的甜味从口腔滑到胃里。 第二日,雨势转小,雨水从屋檐上滚落。有小厮来向陈氏报告:“大娘子,有个丫头敲了咱们府的门,吵着闹着要进来呢。” 陈氏道:“带进来看看吧。” 小厮领了一个浑身湿透的小丫头进来,那小丫头长得黑不溜秋的,一双大眼睛咕噜噜地转,走路不是“走”,而是跳来跳去的。 陈氏皱了皱眉头,那小丫头环顾四周,手里抱着一把破伞,陈氏开口问道:“你是谁啊?为何来我们这儿?” 那小丫头咧着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回娘子的话,我是来找垣哥儿的,我来瞧瞧他,瞧完就走。” 陈氏道:“你来找子垣?你是他什么人?” 小丫头道:“我是他以前的院里的丫鬟,我伺候惯了,他头一次出这么远的门,我不放心他,前来看看。” 陈氏偏过头来:“鹿鸣,去请垣哥儿。” 成子垣正读着书,忽然收到消息,便跑了过来,一把拉住小丫头的手:“阿蝉,你怎么来了?” 阿蝉不复方才精神的样子,忽然蔫巴了下来:“我还不是担心你,所以来瞧瞧。” 成子垣叹道:“你怎么这样任性,爹娘同意你来了吗?” 阿蝉将手放在嘴边,悄悄说道:“我是偷跑来的。” 成子垣道:“你太不懂事了。” 他随即向陈氏跪下:“大娘子,求您收留阿蝉几天吧,有个住的地方就好。” 说着,他扯了扯阿蝉的衣角,阿蝉便跪下,给陈氏磕头。 陈氏道:“从临州过来,也是不易。那就住下吧,鹿鸣,收拾个床铺,让阿蝉住几天。” 阿蝉又笑了,她仿佛很容易笑,笑的时候也不抿嘴,露出明晃晃的白色牙齿。 用完早饭,成清在园子里闲逛消食。只见一个黑猴子样的丫头蹲在一块低矮的假山石上,讲着一个和白毛狐狸有关的志怪故事,假山石的周围是七八个成府的丫鬟,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成清走近了些,丫鬟们向她行礼,成清问这黑猴子:“你是新来的吗?如今在哪个院伺候?” 黑猴子阿蝉笑道:“我是来歇歇脚的,过几天就走。” 一旁的丫鬟替她解释:“她是临州的丫头,来这儿找子垣郎君的。” 阿蝉眨眨眼睛:“这位娘子是……” 伐柯道:“这是大姑娘,你该向她行礼。” 阿蝉便从石头上跃下来,规规矩矩地行礼。 成清想到堂兄提到过的那个喜欢的丫鬟,心下恍然。 成清笑道:“你讲的那个白毛狐狸,她变成了一个美娇娘之后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阿蝉道:“姑娘想听,我便好好地讲。”说罢,便重新跃上了石头。 阿蝉说道,那白毛狐狸到了一户人家去做丫鬟,一直照看着里面的哥儿,后来那哥儿去了京城投奔叔父家…… 伐柯打断她:“什么白毛狐狸,说的不就是你么!” 一旁的小丫鬟们笑阿蝉:“瞧你黑不溜秋的,怎么会是白毛狐狸变的……” 阿蝉嘻嘻笑着,也不恼。成清道:“你们便一点活儿都没有么,这样聚在一起,仔细被抓住训斥。” 丫鬟们四散开,阿蝉见她们走了,便问成清:“大姑娘,这汴梁有什么好,我从临州坐着船来这里,船上挤满了人,为何好好的临州不待,都往这儿跑!” 成清笑道:“好不好,你住几天不就知道了?” 到了下午,太阳快把地面上的雨水烘干了,国公府来了人,说是请大姑娘过去坐坐。 老太太和陈氏相视一笑,道:“那便去吧,晚些回来也不要紧。” 成清踏出府门,却只见封廉牵着一匹马站在那里,成清望望四周:“不是说接我去国公府吗?马车呢?” 封廉笑了笑:“改主意了,咱们不去了,去街市上转一转吧,顺便请你吃好吃的。” 成清抬起头看了封廉一眼,他的温润鼻尖上有一颗小痣——这是成清第一回 发现。 成清想,他真是好看呐,额心的美人尖尖好看,如同书法里悬针竖的鬓角也好看,耳朵下面一寸是刚毅的折角,睫毛上带着的一丝笑意……成清从前也觉得他是好看的,可是如今的心境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心中平白的生出了贪婪的触角,这触角伸进了她的胃里,让她无端的感到饥饿,想要占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5 18:34:25~2020-10-26 18:0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oger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五月 太阳西斜,许许多多的马车在闹市里穿梭。 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卖花郎拿着一篮鲜花骑在白马上,成清知道,马蹄会发出踢踢踏踏的声响,只不过被喧闹所淹没。 这样的热闹为成清提供了勇气,像是屏障,将她掩护。成清伸出袖子下的右手,微微地往封廉的左手靠了靠,正要碰上,封廉忽然举起了左手:“看!羊肉小馒头!” 成清将手缩回去,背在身后。封廉道:“冯氏羊肉小馒头,你从前吃过吗?” 成清点了点头:“从前我常吃。还将它列入了最爱吃的五十家汴梁馆子的清单里。” 封廉笑道:“巧了,我的清单里也有它。你在这儿等着,我排队去买。” 成清便站在哪儿等了一会儿,封廉拿着一纸包羊肉小馒头走了过来,亮汪汪的油浸湿了包裹着的纸。 羊肉小馒头的个头很小,底部是焦脆的,里面羊肉事先腌渍过,瘦肉偏多,很有劲道。 封廉和成清将小馒头拿在手上吃。成清踮脚看了看前面一家店铺排着的长队,对封廉说道:“那是卖江豆糕的!可惜人太多,咱们回头再来买吧!” 封廉说好,两个人吃着小馒头,兜兜转转地走到了一处空地上,地面崎岖,再往前走,是一处深巷。 成清和封廉走到巷子旁,向里面望了一眼,只见一个女子双腿箍在男子的腰上,两只手环着他的脖子,正拼命地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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