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廉道是。大娘子只喝茶,并不说话,过了片刻,封廉忍不住了,便问道:“娘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大娘子心里本就憋着一团火,见他问了,便说道:“昨日我叫你回府,为何不回啊?” 封廉道:“国子监里头还有些事情,博士令我留下来。” 大娘子鼻子里冷哼一声:“自元月初一起,整个汴梁城都休沐七日,偏生就你廉哥儿忙上加忙,影子都不见一个,”说罢,端详了封廉许久:“模样倒也周正,身量也够,怎生……怎生偏就找不着这知心的小娘子,前些日子媒人上门来,叫你去见见人家娘子。我都应了,偏偏连你人都找不到,白白地叫人家等了半天。” 大娘子说着,恨铁不成钢,一口银牙都要咬碎。 密达在一旁看不下去,便道:“大娘子这话说的,郎君平日功课多,月月有考核,确实是忙。且我们郎君在汴梁城里,还是很受小娘子亲睐的,每日走在路上,皆有小娘子对郎君暗送秋波……” 大娘子没等他说完,便一口啐在密达的脸上:“呸!我自己生的儿子,有几斤几两我能不知道么!他若是照你说得那样,这亲事早就成了……”说着便用手扶着额头,很是心碎的模样。 密达望着封廉,神情委屈,像是让封廉替他说句话。 谁料封廉思索片刻,道:“娘说得是,儿子确实不招人喜欢,小娘子们的皆不愿和我说话,不过……儿子也无能为力,总不能逼迫人家小娘子搭理我不是?” 密达在一旁痛心疾首,心道娘子们不愿和封廉说话,情况有两种:一是觉得封廉生的好看,羞的。二是说了两句话便被封廉噎了回来,恼的。关键是自家郎君还不知自己噎了小娘子,更不知小娘子恼了。镇日里像个没事人似的,每日去国子监读书写字,闲了便出来逛两圈,看看古玩字画,与老板聊聊其中渊源。 在密达心里,封廉就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典型,视相亲为索命,不怪大娘子伤心。昨日大娘子举办宴会,说白了也有让廉哥儿相看着的意思,却因王珏说漏了嘴,封廉才刚下马,便听密达边跑边嚷:“郎君快走,来者不善!”,封廉心领神会,便蹬上马,烟似的跑了。 作为封廉的同谋,密达知道大娘子是恼他的,果真,只见大娘子戳着他的脑袋道:“你成日里跟在廉哥儿身边,不仅不规劝,反而与他狼狈为奸,改日打断你一条腿,拖到人牙子那儿卖了……” 密达知道大娘子说的是气话,便赶紧认错磕头:“大娘子饶了奴才吧,奴才……奴才知错了。” 不多会儿,大娘子的气也都消了,便警告了封廉两句,譬如再娶不上媳妇儿每月零花钱减半,又如再敢逃了相亲便把他的宝贝兰花连根拔了,扔到粪水里。封廉低头称是,大娘子见他诚恳,也就抬脚走了。 大娘子刚走,封廉便道:“快,密达,把我那几盆兰花儿打个包裹,咱们且去别处。” 密达将兰花包裹好,与封廉一人一匹马,往别处去了。 话说密达正想着这“别处”是什么地方,封廉的马却在参政知事的府邸停下来,密达便烦看门的小厮通报一声,不多会儿,参政知事家的二郎、王家二哥王珏便走了出来。 二人互相行了礼,封廉说明了来意,王珏笑道:“成,这几盆兰花我暂且帮你养着,不过昨日我便帮了你,今日又有恩于你,封二你可打算如何回报我?” 封廉笑道:“既是二郎有恩于我,便由二郎定。” 王珏叹道:“我一向处境优渥,倒也什么都不缺,只一点……”顿了半刻道:“平日里去香池沐浴,竟无人作陪,颇感寂寞,择日便不如撞日,便由封二同我一块儿去吧。” 这时节,大户人家虽有在家洗浴的,却远不如澡堂舒服松快,可封廉未曾在外洗浴过,犹豫半刻,终究是他欠了王珏的,便道:“好,今儿便舍命陪君子了。” 王珏大喜过望,领着封廉到一处标着“香水行”的地界,门口挂着一个水壶,王珏便道:“封二郎,请吧。” 这香水行总共分三块,最外面的一块是服务区,再往里走是休息室,最里间便是冲澡的地方了。 几个仆人帮王珏和封廉脱了衣服,放入柜中,再将靴子存好标号。 最里间蒸汽很盛,是在家中洗浴所不可比拟的,片刻后,有仆人将二人扶在长椅上趴下,开始帮他们按摩。封廉因未曾来过,一时好奇,便问道:“我是新来的庄稼人,不晓得洗一次需要多少汤钱?” 王珏在一旁笑,那头按摩的人便道:“我说与你听,汤钱五个钱,挠背两个钱,梳头五个钱,剃头两个钱,修脚五个钱,全做时只使得十九个钱。” 封廉便道:“我知晓了,谢过掌柜了。” 那掌柜笑道:“哥儿不必道谢。我看哥儿身上这肉紧实,想必是做农活做出来的吧?” 几个人便都笑了起来。洗完一浇,王珏和封廉便倒外面那间歇息片刻,喝了盏茶,封廉便对王珏说了大娘子逼迫他相亲一事。 王珏道:“若你想讨个媳妇儿,我这儿倒有一个法子。昨日里遇到个小娘子,将《爱女论》及《调光经》说得头头是道,你若有心,我便问她借一借这两本册子。” 封廉笑道:“亏你想得出来,那般蝇营狗苟之事,我才不干!” 俩人又要了盏茶,喝完进去又洗了一浇。片刻后神清气爽地从里间出来,穿上衣服,便去服务室里梳头,刮脸,修脚,喝了碗红枣汤补补气血,来时还是早晨,离开时却已是晌午,恍然间时光飞逝。 王珏只觉得浑身上下骨头松散,叹道:“封二郎这前十六岁竟从未踏足此地,我看啊你是白活了。”
第7章 立春 正月十一立春,大伯家来了信,说是本想正月里来汴梁一趟,可是想到子令与巧儿,心里边难过,还不如不见。又道幸而家中还有三子一女,膝下便也并不寂寞。信的末尾,叮嘱成墨岑务必将子令与巧儿“视若己出”。 陈氏将信递给成清看,二人叹了一阵子,成清便道:“今儿立春,街上热闹,我带两个孩子出去看看吧。” 陈氏道:“也好,平日里巧儿还算安静,只是子令成日里思念爹爹娘亲,你带他们散散心,排遣排遣也好。”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便有人报:“有客来!” 陈氏笑道:“真是奇了,老爷今儿去宫中拜贺,家里又怎么会来客?” 那头的小厮便道:“瞧着不是主君的同僚,是两个娘子。” 陈氏便令人请进来,只见魏嘉文同其母沈娘子挽着手进来,四人互相行了礼。沈娘子便道:“那日寿国公府一别,文姐儿同我聊起来,说是与你家清姐儿很是投缘,我想着真是巧了,我与成家大娘子也相见甚欢,我俩一合计,便想着择个日子来拜会则个。” 陈氏拉住她的手道:“今儿正是立春,天朗气清的,我家大姑娘正想着到街上去转一转,文姐儿若不介意,便同她一块儿玩去吧。” 沈娘子笑道:“这样最好,咱们两个聊天,孩子们便去别处玩,也省的嫌我们老人家没趣。” 因要照看着魏嘉文,成清便也不便带上两个孩子,便与魏嘉文两个,往开封府衙那条街上去了。 成清与魏嘉文头上皆簪着银制的春幡与绢质的头花,以示“迎春”之意,一路上皆有人挑着扁担,卖小春牛玩具,泥做的黄牛身上,角上皆坠着花朵,看上去一派喜庆。 成清买了好几个,赠了魏嘉文一个,剩下几个想着带给子令与巧儿。开封府衙门口热闹的紧,栏杆里面的春牛用彩花装饰着,栏杆上还有百戏里的人物像立在上面。 魏嘉文身量小而结实,拉着成清的手往人群里挤,只听前头的哥儿“哎呦”一声,回过头来看见魏嘉文,笑道:“魏家小娘子?” 魏嘉文抬头,见是王珏,便道:“原是王家郎君。” 王珏正欲回答,却瞥见成清跟在后头,想到十日前她坑过自己,心中不悦,便绕道她后面,低声道:“看在打小便认得,可否帮我个忙?” 成清眉头一皱,问道:“什么忙?” “我有个好友,于男女□□颇为木讷,他现在就在那边的分茶楼里,着青衫,你且过去,给他讲讲那调光经。” 成清白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王珏只好求她道:“那日若不是小娘子说了许多话,我与魏娘子恐怕早已成为知己好友,小娘子欠我人情,不如帮帮我,这笔账,便一笔勾销。” 成清自知前几日理亏,便道:“你可得好好照看着魏娘子。” 王珏笑道:“这个你放心,从小玩到大的,我的人品,你还不知道么?” 成清只好对魏嘉文道:“我且去个地方,你在此稍等,若此子拐你去别处,你万万不要答应他。” 魏嘉文拍拍腰间的短剑,笑道:“姐姐放心,我就在这儿等你。” 成清入了分茶楼,此刻春光正盛,人们都在外面玩乐,茶楼里的人并不多。成清张望了片刻,便见一男子穿着青衫,垂着头,坐在角落里。 成清走近,只见男子手执一把细小的刷子,蘸上茶乳,于翠绿的茶汤之上勾画图案。成清看得出神,只见男子以汤纹为水脉,勾画出水波点点,波纹之上是一只金鱼,于莲叶之中穿梭。 此等技法,叫做“茶百戏”,成清只在幼时于一江湖游侠处看过,不由心中称奇。看了许久,方才想起来此的目的。便绕到男子的对面坐下了。 男子并未抬头,只听成清道:“小郎君莫怪,我此番来,是受王家二郎所托。” 男子好奇地抬起头,如今立春,天渐渐热了起来,成清的衣服却没有轻减,因而脸颊微红,眼神略有躲闪,鼻尖上还沁着汗珠。 成清叫来茶博士,问他借了一支笔和一张纸。回忆着调光经的内容,虽记不得全部,仍是写下来了一些: 陪一面之虚情,做许多之假意。 先称他容貌无只,次答应殷勤第一。 …… 搂一会,抱一会,温存软款,笑一回,耍一回,性格痴迷。 点头会意,咳嗽知心。 …… 见人时佯佯不采,没人处款款言词。如何他风情惯熟。这舜美是谑浪勤儿。 真个是: 情多转面语,妒极定晴看。 成清写毕,不免有些面热。又因在生人面前写这些,脸便红了一红。低头将《调光经》奉上。男子见成清如此慎重,便双手接下,二人行礼,成清便告辞了。 成清出来,只见王珏凑在魏嘉文面前,同她说话,魏嘉文面色如常,见成清来了,笑道:“姐姐!” 王珏见魏嘉文对成清热切,对比之下,对他着实是冷淡,有些心灰意冷,便对二人行礼:“时候不早了,我便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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