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欢走时,阿福怔怔望向窗外,乔欢知道,那是阎王殿的方向,阿福在想尹二。 阎王殿终于有了生气。 直到冯县令出现在尹家村,村民才发现,他们被他们奉若神明的妙手仙人骗了个彻底。 所谓疫病,是齐壶将计就计,借着尸水引起的腹痛趁机把能够令人迅速消瘦的药粉投入深井,井水串流,没用几日,尹家村人相继倒下,而董家村人却相安无事。 就在尹家村人心惶惶的时候,齐壶从天而降,出于他的身份,没有人怀疑他会害人。而当在齐壶的医治下死的人越来越多时,村民才逐渐开始怀疑,不过,那时的他们疾病缠身,如同砧板的鱼肉,任人宰割,毫无回手之力。 至于阎王殿里那些带刀把守的小吏,与齐壶和阿绵一样,都是邓洛书的好阿爷大开方便之门,从狱中捞出来的罪囚。要是不想流放砍头,他们只能乖乖听话,帮邓洛书做事。 “但邓洛书为何如此行事?她能得什么好处?”阎王殿外,乔欢问。身后,群山托起朝阳,金光喷薄。 闻言,冯县令侧目看了乔欢一眼,面露鄙夷,也没回答,便转头吩咐下属办差去了。 受了冷落,乔欢有些发懵,心道她何时得罪过他? 秦世卿见状,解释道:“瘟疫一起,邓氏盗有县令私印,到时伪造一封有关封锁疫情信息的县令手信,足以将冯县令拉下位。” 乔欢懂了,“而邓主簿检举有功……所以邓洛书所为,为的就是扶她阿爷登上县令之位!”昨夜阿福也说,全村人都以为齐壶和那些假冒的小吏是冯县令派来的,“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冯县令至于那样看我吗……” 秦世卿道:“冯县令非是对你有意见,他只是不喜旁人多问。” 牟迟抱刀反驳:“是不喜女子多问吧?直说就是,用得着遮遮掩掩?” 就像后宫女子不得干政一样。乔欢撇撇嘴,心道平时看不起女人,等仗打败了亦或是两国往来,需要女子和亲的时候就又是另一番说辞。 乔欢不喜欢不拿女人当人看的男人,冲着冯县令的背影冷哼一声,“走吧,咱们替阿福瞧瞧尹二哥去。” “好。”秦世卿与牟迟异口同声。 乔欢:? 远处,冯六站在草垛上指挥车队搬卸药材。随侍小厮扯扯他的衣角,“爷,欢娘子在那边呐!” 冯六回头看了眼,“那又怎样?” 小厮:“欢娘子长得确实漂亮!难怪少爷动心。” 冯六吓了一跳:“你说什么?我,”他指指自己,又指指乔欢,“对她动心?” 小厮:“对啊!不然您废老半天劲找欢娘子作甚?得知欢娘子人在董家村,您还高兴得手舞足蹈哎呦!”话没说完就吃了冯六一记拳头。 冯六又回头看了眼乔欢,艳红的发带系成红花,热烈张扬,一如女子明媚的笑容……嘶!他打了个激灵。 这女人,他惹不起,惹不起。 阎王殿中,郑希正在喂尹二喝药。 前日夜里齐壶收到邓洛书的信,信里命他想法子威胁阿福替他们出面解决了乔欢。算算时间,正是明朝酒楼邓洛书计谋失利的那晚。想来是猜到了乔欢在查她做下的恶事,这才起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真是手段歹毒。”看着面前几乎瘦成一具干尸的青年,牟迟愤道,“残害起同胞来,真是一点不手软。” 谁说不是呢?乔欢亦是感概,邓洛书与齐壶所为,从某种程度来讲,比南邪人杀董家村人更为恶毒。因为,他们残害的,是自己的手足同胞啊。 “齐壶呢?”乔欢问。 郑希道:“死了。” 乔欢瞪大眼睛,“县令就地问斩了?” 郑希摇摇头,“是,也不是。虽说是他下药害的村民如此,但他日日在这阎王殿中,接触病患太久,所以自己也被感染。且他所感染的疫病较普通村民的更为凶猛,短短半日的功夫,人便瘦成一具干尸,吐完胆水便开始呕血,水都喂不进去。冯县令怕他传染他人,便下令……”说到关键处,郑希咬住了唇。 “下令什么?”乔欢追问。 牟迟回道:“活埋。” 秦世卿环顾一圈犹在与死神抗争的百姓,道:“自作孽,不可活。” 牟迟握紧刀柄:“这种人,杀他八百遍都不解恨!” 郑希奇道:“昨日你们二人还剑拔弩张的,怎么今日还相互应和起来了?” 乔欢一脸好奇,“家主还能和人剑拔弩张?不对,你们为什么要剑拔弩张啊?” 秦世卿与牟迟不约而同红了脸,只不过秦世卿的更为明显,牟迟肤色偏暗,不太瞧得出来。两人迅速对视一眼,又各自歪开头去,十分默契地谁也没说话。 乔欢更好奇了,缠着牟迟就要问出个所以然,却被一道横插进来的声音打断,“郑后生,老夫昨夜看了一宿医书,配出一副新药,你来看看帮老夫参谋参谋……诶,秦家主也在啊!” 来人是张渺。也不知他从哪儿听说了尹家村的事,自个儿摸过来道想要尽一份绵薄之力。不图回报,只求日后县衙给他送面匾额,写“仁心仁术”四个大字就成。眼下正缺人手,做块匾也不费劲,县令便由他去了。 有事要忙,郑希告辞同张渺边走边议。 “方是好方,但药力会不会太猛?不若份量减半,先看看效用如何。” “哎呀我的个好后生,这药量减半,效用指不定就减没了。咱们不如用那些病重的村民试药,反正左右都是死,何不临死前做点贡献呢……” 郑希肯定不会同意,眼瞧着两人越走越远,争吵声却越来越大,这时,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阿、阿、阿福……别管我……” 是尹二梦中的呢喃。 他还在昏迷,两颊凹陷,颧骨高耸,这副鬼样,只比骷髅的头多了两只眼珠一张皮。乔欢难以想像,眼前这位就是月前她见过那位身材健硕的农家儿郎。薄薄的毯子盖住他干瘪的躯体,也盖住了他的手。他的气息极其微弱,就连郑希也说不好他究竟还能不能活。 乔欢从袖袋取出一样东西,这是阿福亲手绣的手帕。是今晨得知她要去阎王殿,阿福托她带来给尹二的。手帕上,两只丑鸭歪头依偎在一起,但乔欢知道,那是鸳鸯,是大魏女子送予情郎的定情之物。 帕子叠好,放在尹二枕畔。乔欢口带面巾做好防护,附在尹二耳畔,道:“尹二哥,阿福托我告诉你,她说,她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尹二仍是面若死水,但薄毯覆盖下的手指,微微蜷了一蜷。 潦草用过午饭,乔欢借口昨晚没睡好要回去补眠,与牟迟一道离开。秦世卿脑袋有些木,彻底没了办法,他总不好厚着脸皮追上去,说我守着你补眠吧? 看着一男一女离去的背影,秦世卿忽然想,以前,乔欢在不知情的时候,看他与南宫璃并肩走在一处,会否也是这般酸涩的心情? 回屋稍作修整,乔欢换了身轻便衣裳,袖口扎紧,腰间别一把弯刀,用来传讯的烟花在怀中放好,同时与牟迟议定,若是两个时辰后她还未归便进山去寻。 交代完所能想到的一切,牟迟于山口处停步,乔欢独自一人沿着农人踏出的上山小道深入丛林。 走了一刻钟不到,便听远处传来呼救声。循声而去,只见两名女子衣衫破烂,灰色的头巾包裹住头同时遮住半脸,是常年生活在沙漠中人的打扮。 而她们裸。露在外的眼,乔欢看着有些眼熟。 不等她想明白究竟在何处见过,站着的那名女子指指斜靠在树边女子的腿,又胡乱比划一通,瞧着像个哑巴。 看来是遇上事了。 乔欢走上前,蹲身查看女子的腿。 背对着站她身后的哑巴女子,从袖中摸出一把刀,毫不犹豫向乔欢刺去!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个大剧情啦,这段剧情走完(很快)差不多就全文完结啦!后面哗哗撒糖(我努力,我尽量),然后,我们《醉千灯》的女主笙宝儿就快要来啦!(幸福) 第53章 重云开(三) 【乔欢掉马】困灵。(微恐,或许) 锋利刀刃划出银亮色的半弧,刺破山间冷气,最后生生止在了半空。枝叶割碎的光影斑驳投下,乔欢一手抓住女子持刀的手腕,一手扯下女子脏破的头巾。在那张被夸赞浸染了书卷的清丽面容完全展露时,乔欢神色微怔,“邓洛书?” 她总算是明白为何那双眼睛如此眼熟了。 靠树而坐的腿残女子突然跳起,利落地自袖中抽出一把短刀,“乔欢,你去死!”有备而来,手起刀落。 自进林中起乔欢就格外警惕,路遇生人,她也时时刻刻提着一颗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故而背后这一刀稍稍闪身便躲过去了。可惜邓洛书没乔欢机敏,乔欢松开手后她还在恍惚,冷不防被自己的同伙一刀划破了小臂,鲜血涌出,顿时浸湿了粗麻编织的衣袖。 凭着女子的那声吼,对方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乔欢平复了下略有些急促的呼吸,笑道:“秦老夫人,什么仇什么怨,值得你抛下秦家的荣华富贵来杀我?” “什么仇什么怨?”秦老夫人冷笑三声,“你勾引我儿,害得邓家上下成为戴罪之身,本夫人也因此被秦远道那个自私鬼所休弃。和洛书落到如此的境地,不怨你怨谁?!”说完,她又想到了什么,语气转了个弯,半嘲半讽道,“哦,对,还有那个十五年前就该死了的秦世卿!” 邓洛书撕下一截袖子绑住伤口,那一刀不深,没有伤到筋脉,握刀掂量了下力气,重又抬眸看向乔欢,“解决完你,再去解决我那好表哥。” 简直是疯了!乔欢急急侧身躲过劈来的一刀,“自己造下的孽,却从旁人身上找原因。邓洛书,你简直白读那么些年的书!” “你嘲笑我不明事理?”邓洛书笑容扭曲,什么书卷气不书卷气的,半点影子都找不到,现在的邓洛书,与街头撒泼的疯妇无异,“我读书,原就不是为了懂事明理!” “你当官家小姐那么好当?你当嫁个高门富户有那么好嫁?”邓洛书刀刀劈来,乔欢刀刀闪避,与其说是在杀人,不如说她是在泄愤,“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哪样不需要勤学苦练才能在同辈人里脱颖而出?奈何我阿爷只是一介小主簿,攀高官,我攀不上,低嫁给秦世卿,他却也对我毫不上心!乔欢,你告诉我,凭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冯六和秦世卿对你俯首称臣,而我,明明不敢有一时半刻的松懈,美貌亦不输于你,却什么也得不到!?” 最后一刀,险险擦过乔欢的脸颊,一缕碎发被刀刃隔断,随风飘落。而邓洛书的短刀扑了个空,来不及收力,深扎入树干,登时一道裂隙宛如丑陋的刀疤裂开在四人合抱的粗树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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