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表态,比怒气冲冲还令人难办。赵氏开始后悔接了这个活儿。 肠子青到半截,便听乔欢开口说:“这些帕子于我而言十分重要,不卖。” 女子眯了眯眼,“不卖?哼,可我偏要买。”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不留丝毫商量的余地,“赖三,再给她五十两,三块帕子都给我包好。你回去告诉二爷,就说菊姨娘温好了酒,等着与他共度良宵呢。若他今晚再不来,以后就别进我的屋门了。” 乔欢挑了挑眉。 果然是秦世琛的菊姨娘。 那个叫做赖三的随从她见过,秦世琛“身受重伤不能自理”、乘着软轿在清澜斋前威胁她时,赖三就跟在轿边。 玉奴说过,秦世琛有“梅兰竹菊”四房姨娘,四人雨露均沾,没有特别受宠的,也没有特别受冷落的,简而言之,秦世琛是个走肾不走心的。 自打赖三进门,再加上女子满身的菊。花和那目中无人的轻蔑,乔欢就差不多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有人主动来帮她的忙,她高兴还来不及,又如何会拒绝呢? 赖三的随从上前,一脸不好惹的模样。乔欢假意害怕,“不甘心”地让出了帕子,心中啧道:上梁不正*下梁歪,简直和他们主子一个德性。 第10章 花影憧(五) 他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菊姨娘带着随从走得轰轰烈烈,掌柜赵氏抚着丰满的胸口,心有余悸地嚷了几声“哎呦”,便见乔欢小口啜完盏中余茶,平静地好似方才那女人夺的不是她的绢帕。 “赵掌柜。”乔欢搁稳茶盏,缓缓抬眸,一双眼睛清亮透彻,仿若嵌在高山之地的镜湖,语声更是脆爽,“您且等等,待我寻到了西迟的毛丝,再让绣娘绣那条长河浮灯的绢帕。” 不追究彩衣堂办事不力也就罢了,还主动帮衬着找绢丝,这简直就是千年难遇的好主顾。 赵氏笑开了花儿,连声应下。 在彩衣堂里磋磨了近一个时辰,乔欢出来时,日头又长高几许、毒辣数倍,晒得古柳蔫蜷了叶儿。 乔欢愁视着刺眼的阳光,突然觉得,阿绵十分有先见之明。 日光浴下走一遭,不会黑成一块炭吧? 正发着愁,一片阴影突然覆来,与此同时,周遭浮起渐浓的酒香与脂粉香。 “小娘子,借你把伞?” 一把油纸伞递了过来。 乔欢皱眉看向身侧女子。 发髻歪束,双目含情,微勾的红唇与半遮的雪肤令人浮想翩翩。 见乔欢没有半分要接油纸伞的意思,女子也不恼,慢慢收手,又用团扇遮住半脸,长睫上下一扫,将乔欢从头到脚打量个遍,继而“咯咯”笑了两声,目光一转,顽皮地飞向斜对街彩绸飘飘的木楼。 那是幢青楼。 二楼有窗半开,有人匿在阴影里,衣裳是暗色的,叫人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胸前弯着一只手,松松提着一只酒杯,漫不经心地把玩。 那人若是再往前半步,阳光便能照亮他的脸,乔欢想,他一定是笑着的,只不过,是猎人对猎物笑,是主人对笼中金雀的笑。 风吹得窗扇微晃,另有只手,白皙纤细,像是女人的手,蔓草一般,缠绕而来,握住了杯底。 从手折回的方向判断,那杯酒,被手的主人喝了,紧接着,酒杯从二楼落下,摔成一地碎瓷,惊跑了一只墙根下打盹的花猫。 而那只手,又环上了男人的肩颈,素白的衣袖堆叠在肘窝,露出半截藕臂。 两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身旁女子嗤嗤笑了两声,“二爷说,叫奴家请小娘子去楼上坐坐。” 逛街买个东西都要被人恶心,乔欢皮笑肉不笑道:“还请你告诉他,我不会伺候人,上去也没什么用。什么时候他觉得活不下去了,大可以来找我,我很乐意给他一刀,助他早登极乐。” 她说话毫不压声。街道并不宽,也并不喧闹。她说的话,秦世琛肯定一字不落地听完了。 今日有好些东西要买,拖到正午日头更毒,乔欢才不想继续跟他浪费功夫,当即拉起袖子遮在头顶,一头扎进漫天的热浪,朝街尾的医馆跑去。 窗后,秦世琛推开伏在身上的白衣女子,走至门前,哑声道:“赖三,跟上去。” 白衣女子黏过来,从后环住他的腰,一手屈起食指,勾抬起他的下巴,“二爷,你喜欢这种烈性的?” 秦世琛垂眸看着她,指腹碾转于红唇,什么也没说,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目光看上去有些茫然。 喜欢? 上元夜的一景一物重又浮现在眼前。 夹岸灯火连天,人潮翻涌。 秦世卿落水,他这个做弟弟的,抱臂站在岸上看热闹,看这个向来风光霁月的兄长、这个总能轻而易举得到赞赏的兄长,是如何形象狼狈地在水中挣扎。 河水冰冷砭骨,无处不在的暗流不知要了多少人的命。 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愿意搭上自己的命,去救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男人。 眼看着秦世卿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发顶露出水面的时间相隔越来越久,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很恶毒,却隐隐地感到一种难言的快意。 秦世卿死了,他就是秦家名正言顺的家主。 他会把秦家发扬光大,他会向所有人证明,他一点都不输于秦世卿,一点都不。 近乎疯狂的畅快。 可他的手,却止不住地打抖。 他向前迈了一步。 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的他,很想跳下去。 不是救秦世卿,而是做一点毫无意义的努力,骗骗自己,他不是个坏人,他救了,只不过……救晚了。 至少这样他可以说服自己:他从来没有眼睁睁地看着兄长去死! 但有人动作比他快。 还是个世人眼中,素来柔若的女子。 在女子之后,又有个男人下水,那人似乎与她关系匪浅,她连名带姓地叫那个男人:“牟迟。” 牟迟把秦世卿拖上了岸。 他站在岸边,在女子上岸时,俯身,鬼使神差地搭了把手,将她拉上了岸。 河水浸透红衣,在她的脚下滴答成溪。 浸湿的红衣愈发红艳,却不及她的笑容亮眼。 她说:“多谢。” 没有半分扭捏。 被陌生男子摸了手,换做寻常女子,要么羞涩,要么恼怒,唯独她,真诚地道谢,是大漠风雨般的恣意爽朗。 她很不一样。 天地浮灯都因她而黯淡无光。 可惜,她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或许连他的模样都没看清,就匆匆追寻秦世卿的身影而去。 虽然有点胸闷,可他并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千百人中偶然的一次擦肩而过,是成年男子无数次心动中再正常不过的一次罢了。 直到她出现在芜居,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为她停留,他才恍觉,他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这真是件十分荒谬的事。 白衣女子轻揉着他的胸口,“怎么,莫非二爷真的……动了心?” “胡说!”秦世琛下意识反驳,“她喜欢我大哥,兄弟抢女人这种有伤门风的事,我秦世琛才不会做。” 他提高了声音,似乎这样就能说服自己,他不喜欢她,他只是…… 只是…… 他找不到“只是”的理由。 “哦……原来是这样啊。”白衣女子眼波流转,“奴家瞧见秦家主的马车刚刚驶过,难怪急吼吼的,看样子,是要与人幽会啊……” 秦世琛的心突然烦乱起来。 他推开白衣女子,“出去。” 女子笑笑,“二爷恼什么?” 秦世琛一拳捶在桌上,“滚出去!” 医馆。 乔欢付好药钱,微微侧头,余光瞥向身后空荡的长街。 有人鬼鬼祟祟跟了她一路。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派来的。 她收好钱袋,“掌柜的,这药你慢慢做,一会儿有人来取。” “好嘞,”掌柜戴着瓜皮帽,作揖连连,“小娘子放心,保证药到病除!” 乔欢故作轻松地出了门,揉了揉肚子,装出一副饥饿模样,拐进一家卖糕点的铺子。 她要了间雅间,点了三碟点心一盏茶,待赖三扮作伙计上茶时,雅间里头早没了人影,只剩窗牖大敞,热风呼呼拍在脸上。 得,跟丢了。 赖三。退回医馆,摸出十两银,“啪”得拍上桌,凶神恶煞,吓得掌柜不轻。 “方才那位小娘子买的什么药?” 掌柜愣了愣,突然长舒一口气,抬袖擦了擦脑门的汗珠,两颊露出待客的笑容,弯腰从柜子里提出三只药包。 “客人来取药吧?药钱小娘子已经付过了,客人把药拿走便是,这十两银子您收好,收好。” 赖三傻了眼。 掌柜还在叮嘱:“若是三副药吃完,颠症还不见好,还请病人莫要讳疾忌医,来医馆把把脉,大夫才能对症下药啊……” 【作者有话说】 因为秦世琛不是处,所以在本哇这里,他注定做不成男主嘿嘿~ ps.申榜压字数,下一章估计是周四晚上更~ 第11章 春心动(一) 可否跟你们……挤一挤? “颠症?”秦世琛斜靠在方榻上,罕见地没有美人随侍在侧,他看着赖三提着的药包,气笑了,“人跟丢了?” “……”赖三干笑两声,“一个没留神,叫她翻窗跑了。” “翻窗?”秦世琛摩挲着下巴,眼中兴味渐起,低“呵”一声,“倒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寻常的大家闺秀谁会搭上自己的闺誉,跳河救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跳窗这种有失体统的行为,也就她能干出来。 “罢了,竹林那边,可都安排好了?”秦世琛问。 赖三拱手道:“主子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绝不会有人发现。” “还算有用。”秦世琛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平躺下,闭眼,一手搭在额头,“我乏了,你先出去,用午膳的时候叫我。” 赖三应下,斟酌道:“晚上主子去哪位姨娘那儿过夜?主子说一声,奴好叫她们做个准备。” “菊姨娘。” 秦世琛睁开眼,摸出怀中放着的绢帕,正是菊姨娘从乔欢手里夺走的那三块。 “她事儿办得不错,今晚去她那儿吃酒。” 乔欢掸掸裙上灰尘,左拐右拐七弯八拐,最后在一家门脸窄小的医馆前站住了脚。 医馆藏在一处犄角旮旯里,若非前次逛街迷了路,乔欢也不会发现这么一个地方。 说这家医馆破,但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看上去十分舒服,一点不显逼仄。 可它又确实不如其他医馆宽敞明亮,连把供客人在等药时小憩的木椅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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