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长安莫名的眼底带着雾意,回想起方才他在她脸侧微微嘟着唇,方才以为他是不轨,这时看是帮助药物挥发,她询问着:“方才你是在帮我涂药?是你救了我吗?你是什么人?” “你对救命恩人的谢礼,够狠的。这一巴掌,我记你一辈子。”那男子半调笑着。 “抱歉。”洛长安朝他轻轻点了下颌。 这男子正待说话,便见一名丫鬟模样的进得了屋内,见洛长安醒了,便连忙说道:“姑娘您醒了,我们巡抚大人五个多月前将您从江里捞出来的时候,您喝江水喝的肚子都大了,瞳孔也散了,眼见人都不行了,若不是大人及时将您肺里的水挤出去,恐怕人早就没了。这五个月您病得很重,睡睡醒醒的竟不识得人,一直在叫梅姑姑的名字,今日终于好了。” 巡抚大人?朝里是有几位巡抚,负责扶流民、镇边关的三品官吏,她也算都熟悉。 但洛长安在北地朝中没有见过眼前之人,这人看着二十八九岁左右,仍年轻,许是南边原蜀国境内的本土官?而她,竟然已经病了五个月了,怪不得浑身奇痛,原是久卧病床,骨头都快散了。 “我叫沈清川。”沈巡抚自我介绍着,“这月底会上任,前任巡抚的任期快满了,他卸了花翎,我就进京面见今上履职了。” 洛长安点了点头,“我叫洛长安。谢谢你救了我。” “嗯。”沈清川眉心微微拧了一下,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他知道她从什么地方跳下时江的,今上的舰队中众星拱月般的画舫内,他清楚自己救的是什么女人,他不是热心人士,不救无用之人。 洛长安低下头来,在自己身上四处找寻着梅姑姑给自己编织的那个棉围巾,以及梅姑姑临死从那影卫腰里夺下来的玉坠子,但是都没有找到,她焦急道:“我的东西呢?” 沈清川走到了竹几旁,将那棉围巾和玉坠子拿过来递给了洛长安,“这些吗?” “嗯。”洛长安将东西攥在手里,瞬时间就情绪崩溃,将小脸埋在了围巾上失声痛哭了起来,耳边还回响着梅姑姑被刺杀时利器刺破皮肉的声音,她小声道:“梅姑姑,梅姑姑,我...想你了梅姑姑。” 她自问一世待人和善,甚至于以德报怨,并未处处树敌,为何落得毁容流离失所和丈夫孩子几乎死别,甚至于痛失心腹梅姑姑的下场。 人善被人欺。不,或者是在皇宫这个不合适的地方,寻找着爱情,为自己招来的横祸。 她一定要让幕后操纵这场阴谋的人,付出血的代价!她要亲手将利刃送入歹人的心脏!为嫪梅报仇,为了自己报仇! 沈清川见洛长安哭得伤心,她那双泪意朦胧的眼睛似乎会俘获人心,便笑道:“哭有什么用呢?本来就丑,一哭可更丑了。不如养好身子让给你不如意的人,不如意!” “你说得对。我若哭了,反而教害我的人得意!”洛长安渐渐止住了眼泪,心底里对帝君的思念也越加浓重,那未下完的棋,还有他离开画舫时那句‘还未离开,就想你了,索性不走了’,他那般离不了她,必然也记挂着她吧,“实不相瞒,我是今上的妻子,是大东冥的皇后,劳温先生就任时帮我给今上传递消息。若能教我与家人团聚,感激不尽,必然重谢。” “这个忙...我帮不了。你是个大麻烦,救你出时江,已经是大麻烦了。把你留府里半年,才上报朝廷,我乌纱帽还要不要了?”沈清川耸耸肩,“养好身子,自行走吧。” 洛长安听着他的话,意识到他是一个头脑很清醒的人,然她也不懂为何他照顾了她半年也并未上报朝廷,她初醒时捕捉到的他眼底的仇恨,仍令她震惊着,这深沉的仇恨是针对谁的? 她望着铜镜中面容尽毁的自己,不知和帝君重逢后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帝君见惯了美人,会...嫌弃她吗。 不会的。帝君和她可以为了彼此付出生命,并不以外表评判彼此,帝君不会嫌弃她的。对吗。 她自己看着自己都觉得恐怖了。她不确定了。 但她好思念帝君,想扑进他怀里告诉他那场大火并非意外,而是有人从中作梗,告诉他梅姑姑死了,她好难过,也告诉他,半年来流落在外,险些病死,心中好焦灼。 *** 长安城里。 皇城皇宫的建筑是仿照北地所建,宫室布局也是一致的。 自画舫那场大火之后,洛长安三个字成了皇宫中的禁忌。 帝君也如不记得这个人一样。 海胤很小心地将龙寝内悬挂着的洛长安的画像面对的墙壁,反着悬挂了。 窗棂上娘娘养的富贵竹,帝君也不再亲手浇水了,海胤在小心地浇着水。 这半年太后联合礼部进行了几次大型的选秀,帝君虽未出席,也并不干涉,许是这些年因感情折腾的乏了,前殿朝堂诸事已然拖累,后宫之事不再想理会了,或许没有值得关注的人吧,无所谓了。 但太后及礼部选进来的人都是投其所好,知道今上喜爱病美人,选的大多是柔弱不依的,多少带着三分不支之态,或眉眼得君喜爱,或是耳尖得君青睐,或是蹙眉时的忧愁得今上多看一眼,今上会去各处走动一下,或看看眉眼,或看看耳尖,或说些难听的话看看女人蹙眉的委屈模样。 这些人里,宋丞相的女儿宋凝是最受帝君偏爱的,那日是太后五十四岁的寿诞,宋凝穿着绵长的水袖戏服,给太后唱了一段太后最喜爱的越剧打金枝。 帝君本自在生辰宴上百无聊赖,托着下颌打发着政事后的时间,总之无所归处,心如在流浪。 他在这个契机下见了新晋的宋凝,便掉落了手中杯盏,精美的青铜酒盏掉落在地,发出闷闷一声响。 这女子不单眉眼、耳尖、蹙眉得他目光,举手投足也教他放不下了,他不由自主步下了金阶。
第369章 愿意去? 宋凝只觉心儿慌慌,在场诸人也都震惊了,能使帝君步下金阶的女子并不多。 太后只觉宽慰,傲儿缓缓的便走出来了,没有什么女人是过不去的。 “越剧里,”帝千傲将宋凝洁白的水袖攥在手里,温声笑着询问她,“你可会唱西厢记么?” 宋凝款款地施了一礼,软声道:“臣妾会。” 帝千傲颔首,“不若给太后唱一段西厢记中的长亭送别桥段。朕给你扮张生可好?” 宋凝温柔的点了点头,也觉得帝君突来的恩宠令她意外,他面庞冰冷,薄唇有种极致的病态的惨白,眼底也有些红丝,看起来隐着些什么狂躁的情愫,宛若被生生压制着。 在场的后宫新人都不知前尘往事,都震惊于帝君竟然亲自为宋凝扮张生。 知道西厢记这段历史的,有太后,有海胤,还有沧淼等人,众人心中滋味各不相同。 宋凝身段柔美地轻轻挥动着水袖,那微凉的水袖布料自帝君手心轻轻划过,他的目光跟着那衣袖而流转。 宋凝唱着:“张生啊,你此去无论得官不得官,都要及早回来的呀。” “小生理会得。”帝千傲轻轻地附和着,脑中有些断断续续的片段,那时那人水袖善舞,念及此处,头痛欲裂,不敢深想。 “你未登程先约归期。”宋凝眸子里有着天生的泪意朦胧,望向帝君的视线里也有着点点的羞怯。 “却不料合欢未已愁相继,顷刻间拆散鸳鸯两分地....”帝千傲隔着水袖将宋凝手腕攥住了,宋凝身子一倾险些倒了,帝千傲将手托在她的后腰,把她扶住,低语深刻道:“宝贝,小心。” 宋凝面颊红透了,只觉帝君好温柔,宝贝二字饱含着深情,帝君看着她的目光里也满是宠爱,她才十七岁,她不懂男人的感情,只知道宝贝二字使她沦陷了,帝君比她大十六岁,她招架不住他的阅历和经历。她怔忪地垂着面颊立在那里,承受着旁边与她同期入宫的秀女们的各种视线,或是嘲讽,或是嫉妒的,也有艳羡的。 太后朗声笑道:“今儿生辰独宋凝最会哄哀家开心,凝儿,过来。不得与帝君嬉闹。” 太后看着身边的莺莺燕燕,和和美美的场面,心里也宽了,除了偶尔记起洛长安当年的花茶,又记起皇陵别院来接她回家时的场景会难受一下,还有记起那陨落的永乐儿时会心中揪痛片刻,倒也不大回想了。一切都尘封在记忆中了。后宫就该有个后宫该有的样子。 “是。”宋凝守礼地向帝千傲俯了俯,而后来到太后身近坐下了。 太后随即又对帝君说道:“她父亲是宋丞相,前几年来宫里时候才十二三岁,这几年长成了。你原见过她二回,许是没有印象了,她在闺中鲜少出门,不是被选进宫,难见着她。如今她这面庞出落的越发好看了,哀家看着也有几分先皇后的姿容,未来不可估量。” 帝千傲的目光柔和地打量着宋凝的面貌,“她眼下在何处落脚?” “在坤宁宫,和哀家一处,她是个本分听话的。帝君问来何事?”太后故作不解。 “想同母后要了她,去龙寝里服侍起居。”帝千傲沉声说着。 宋凝的面颊立时红透了,旁边秀女们对她的视线更是辛辣妒忌了,她不懂,她挺怕的。 太后不悦道:“入龙寝那倒也不合规矩,但到底是你的人。若是有意,便偶尔教她过去相伴就是了。” “有意,”帝千傲沉声道,“海胤,今夜传宋凝伴驾。” “是。帝君。”海胤忙躬了身子,半年了,他想帝君应该是从丧妻之痛走出来了。半年来帝君没有提及过洛长安三个字一次。帝君除了将镇痛的药物越服用越多之外,他再看不出帝君有哪里记得先皇后了。他们这帮下属也不敢提起那三个字,大家就像被封口了一样,有了不能触碰的伤口。 刘勤被帝君疏远了鲜少联络,白泽被派去了镇守边疆也看不见了,白家一门被帝君雪藏了。 加上今日传了宋凝伴寝,洛长安的时代到底是都过去了。 宋凝傍晚就到了龙寝,龙寝内的摆设很整洁,帝君是个井井有条的男人,她一板一眼地坐在椅上,她小心地整理了仪容,将衣服纽扣系到了颈项最顶上一颗,生怕落下不庄重的名头。 大抵等到了后夜,帝君仍在御书房理政还未回来,宋凝有些困倦,便伏在案上睡着了。 帝千傲于后夜回到了龙寝,进屋习惯性地将手上玉扳指取下放在进门几上,目光里见到宋凝那教月光斜映着的侧颜,还有那端庄系着的纽扣,不由心头眼眶一涩,他缓步走过去,似乎怕将人惊醒了一般,他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如何都看不够。 四下无人,他眼眶红了,殁了...一百七十五天零五个时辰了。 宋凝听到了声响,便惊醒了过来,当她看见帝君竟在她身畔,便心中紧张难抑,她微微一动,将桌上的茶盏打破了,登时惊扰了这安静的夜晚,她倏地跪倒在地,“对不起,帝君,臣妾不是有意打碎茶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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