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云平本还陷在对她深深的自责与纠结当中,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却突然整个人如晴天霹雳,雷声贯耳。 “遥遥,你要做什么?”他倒吸着冷气问道。 “我不做什么。”公孙遥已经走到了门边上,最后却又还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只不过是提醒父亲罢了。毕竟,您今日的这些算盘,都能传到远在瑞王府的我的耳朵里,难保,将来您的一举一动,不会同样传到陛下的耳朵里。” 她转身,彻底打开逼仄书房的大门,映入眼帘的却不是书房外精致修剪过的一草一木,而是赵氏在夜色里冷到不能再冷的脸庞。 她看了眼她,并不打算过多地搭理她。 赵氏却直接拦住了她的去路:“遥遥,你先别走!” 赵氏的能说会道在整个长安城都堪称是翘楚中的翘楚,公孙遥冷眼睥她,发现眼下她的神情分明还瞪着自己,说出去叫屋里公孙云平听到的话,却已经是委屈到将要落泪了。 “遥遥,方才你们的话母亲都听到了,母亲没想到,你会不愿意救你的舅父。” 她拉上公孙遥的手,眼眶里噙好的泪水是说掉就掉。 “遥遥,就当是母亲求你,你舅父毕竟是母亲的亲兄长,是你弟弟妹妹们的亲舅舅,他若是真遭遇了什么不幸,你要母亲和弟弟妹妹们都多难过呀。” “舅舅遭遇不幸他们难过,我遭遇不幸他们就不难过,反倒幸灾乐祸,就这样的弟弟妹妹,我还要担心他们的死活?” 公孙遥哂笑,只觉得这对夫妇,而今是一个比一个荒谬。 “母亲别是忘了适才三妹妹在厅里揭我家丑闻的时候,是笑得有多高兴了吧?” 赵氏泪如雨下的抽泣顿时僵硬地停止了一瞬,不过马上,她的脸色又变得更加楚楚可怜:“遥遥,你知道的,玉珍,玉珍她从来都不懂事,她还是个孩子心性,她若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母亲在这里替她赔不是,遥遥,你毕竟是姐姐,你让让她……” “我让她,所以我不跟她计较。”公孙遥坦诚道。 “但你也别想我帮她,菩萨救人尚且要看诚不诚心呢,我可不是菩萨,我比她的心要黑多了。” 她说话总是这般绝,叫赵氏知道,求她大抵是真的没有用的。 她狠狠地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擦去脸颊上再没必要存在的泪珠。 “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拿这种事情来要挟你的父亲,让他别去救人。”她将苗头转移到公孙云平身上,拿捏住他的心思。 “遥遥,到底是一家人,互相给留个脸面,日后也好相见。” “我从未要挟父亲。”公孙遥眨眼,又回过头去看了眼脸色完全已经不能称得上是好看的公孙云平。 “我说了,你们密谋这种事情都能被传扬到我的耳朵里,可见你们自己身边,也不是四处都是不漏风的墙,你们还是自己找找自己的原因吧。” 她推开赵氏的阻拦,眼看着又要离去,公孙云平和赵氏却同时又拦住了她。 一个是出声,一个是出手。 公孙云平神色严峻道:“遥遥,此事你究竟是如何知晓的?” 果然,他在乎自己的官位,都比在乎他这个女儿要多。 公孙遥依旧不答,只揪着一个问题不住反问道:“父亲答应要把聘礼给我了吗?” 赵氏脸颊上的肉颤了一颤,知道她把话已经说到这种份上,公孙云平如今心底下,定不会再愿意为赵家去冒险,赶紧收回对公孙遥的阻拦,急急忙忙要去阻止公孙云平的回答。 却是为时已晚。 “你放心,赵家这件事情,父亲不会再插手。” “公孙云平!” 书房里传来赵氏歇斯底里的喊叫。 “你,你,你明明答应的!” “那也是保证事情不会被传扬出去的情况下!”公孙云平严肃道。“你适才没听见遥遥怎么说吗?我们光是想着要动她的聘礼,家中便已经有风声传到她的耳朵里了,谁能保证这风声将来往哪传,不会传进到皇城里?” “可那是我的兄长!” 赵氏怒吼着甩开公孙云平地胳膊,又跑回到公孙遥跟前:“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出嫁之后还在家中留了自己的眼线,所以才知道这么多?你不敬我,不敬你的舅父,这些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还敢拿这件事来威胁你父亲,让他别去救人?公孙遥,你是真的没有良心吗?你是忘了这么些年,究竟是谁含辛茹苦将你抚养长大,究竟又是谁对你好生照料,为你添置嫁妆,送你出嫁的吗?” “呵。” 公孙遥原本只是想看着他们夫妻两人狗咬狗,不想赵氏一朝咬到了自己的头上,没忍住冷哼一声。 “良心?” 她睥睨着她,眼神像是方从寒渊里被人捞出来,看谁都像死人。 “母亲现在知道要来同我讲良心了?那您当初同时抚养我和您自己的孩子,给您自己的孩子穿崭新的罗裳,给我穿姐姐的旧衣的时候,母亲怎么就不知道讲究良心呢?” 这些年少时发生的事,公孙遥原本是从来不想说给别人听的。 没出嫁前说了这些事,只会叫她在家中更加寸步难行、举步维艰;出嫁后再说这些事,她便又觉得没意思得紧。她的死活,连她的亲生父亲都已经漠不关心了,还有谁听了会真心实意地同情她呢? 她脸颊微微地抽动着,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赵氏。 “不知道是您自己忘记了,还是我记错了,父亲外放的那几年,家中只剩您主持大局,料理一切,所有的东西都得经过您的手。 当时,您给我和公孙玉珍同时请先生,给我请的是外头随随便便找来的一个落榜书生,给公孙玉珍请的却是名家大儒,出自五姓七望之家;我十二岁之前,您从来没带我出过门,所以告诉我,我不需要多么亮丽的衣裳,每每是大姐姐穿剩下了,刚好够我穿,便叫人塞到我的屋里来,可是公孙玉珍从小到大,却没有一件衣裳是旧的,没有一件是别人穿剩下太小不要的……” 这些事情若是要讲,公孙遥只怕自己是讲上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母亲还想要同我讲良心,母亲敢不敢先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您每次拜佛祖求平安的时候,心底里真的不会有一丝愧意吗?” “我凭什么要有愧意?” 反正已经是撕破了脸,赵氏再没必要在公孙云平面前装大度,在公孙遥面前装温柔与贤淑。 “你本就是一个连通房妾室都算不上的外室生的孩子,这么多年叫你顶着我女儿的名头,在外头招摇过市,我已经受够了!” “本来有一个公孙绮,我便觉得已经是多余了,我都快要生下玉珍了,偏偏又来一个你,你叫我凭什么不能恨,凭什么要我拿对亲生女儿的态度对你?” “是,您从不曾将我当亲生女儿。”公孙遥一针见血道,“所以我也从来没有必要将您的兄长当成是我的亲舅父。” 她喊着蝉月,要她助自己离开这里,可赵氏却是咬死了不让她走。 “今日这份聘礼,你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带走,这是我兄长救命的钱!” “扬州为官不到十年,居然贪了十几万两的白银,你兄长的命,就该烂死在牢里!” “公孙遥!” 女人之间的战争一旦触发,便是无休止的撕扯。 公孙云平见状,急忙上前要将两人拉开,却在刚迈出脚步的时候便听见一道熟悉且又醉醉晕晕的声音—— “岳丈大人,我家娘子是在这里吧?”
第七十章 ◎是我来迟了,叫娘子受委屈了◎ 李怀叙的到来, 让所有人都措不及防。 赵氏还揪着公孙遥的头发,不肯让她离开, 公孙遥同样不甘示弱地掐着她的脖子, 也没叫她好过。 公孙云平想叫两人赶紧停下来,奈何李怀叙已经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月洞门前。 他一看就是喝多了的样子,歪着脑袋往院子里头探看了眼, 梦呓似的呢喃了一声:“娘子?” 可这不看还好, 一看便不得了,看见自家娘子被人揪着头发的瞬间, 李怀叙仿佛整个人立马便酒醒了,一个箭步冲上来,将扯着公孙遥头发的赵氏一把推到了地上。 “大胆贱妇!如何敢伤我家娘子!” 他到底还是喝醉了的, 呵斥着赵氏的声音都带着一股大舌头的感觉。 公孙遥慌乱地被他护在身后,怔怔地看着他的后背, 不明白他是怎么会到公孙府来的。 可这疑问, 眼下显然并不是最要紧的, 她越过李怀叙的肩膀,神情恍惚地又去看跌倒在他们面前的赵氏, 看她面庞扭曲, 形容痛苦。 到底是生过好几个孩子的人了,养尊处优到一把年纪, 从未受过这样的罪,李怀叙这一推,赵氏只觉得自己身后骨头断裂似的疼。 她脸上全副的五官都紧扭到了一起,没有心思再与眼前这对夫妻争辩, 只是难受地喊道:“公孙云平!” 愣在原地的公孙云平总算回过神来, 赶紧去扶她。 可是人已经扶不起来, 显然是伤到了骨骼要害之处。 赵氏脸上的泪水再次喷涌而出,这次不是装的,是真的。 公孙云平无法,只能喊人帮忙先将她抬起来,送回到屋里,而后赶紧又派人去叫府上的郎中。 因为长安实行宵禁,所以但凡是家里有点钱财的,都会自己养一位郎中,以备夜里的不时之需。 “叫什么郎中?”可是李怀叙看着赵氏被抬走的样子,依旧大言不惭、大着舌头道,“居然敢揪我家娘子的头发,本王今日没有叫她血溅当场,就已经是对她客气的了!” “你——” 公孙云平本来都要跟着赵氏走了,如今又听到这话,怎能不气,忿忿地回过头来,想要教训李怀叙。 李怀叙挺直了腰杆,神气活现地瞪着他。 到底是位王爷,公孙云平颤着指头遥瞪着他,过了好半晌,也没能憋出一句完整的怒骂来。 他看见被李怀叙护在身后的公孙遥,心下里对她有无数的话要说,责备、安抚、关于聘礼之事、关于赵家之事……纠结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 “哎!” 他重重叹了一声气,烦闷地甩着大袖,赶上了赵氏的步伐。 原本喧闹的书房门前,突然变得无比空旷和寂寥。 丫鬟和小厮一个赛一个的安静,退出了这等尽显荒唐的地方,到最后,只剩公孙遥和李怀叙,各自带着一个蝉月和长阙,站在了檐下屋前。 确认自己面前再没有危险的攻击,李怀叙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公孙遥。 他不知道是喝了多少酒,整颗脑袋都像是刚从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被捞出来,红扑扑的。 他此刻的眼睛是混沌的,亦是迷茫的,可是当看到公孙遥的那一刹,又透着月光似的清澈与明亮。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3 首页 上一页 68 69 70 71 72 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