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澹进了屋,屋里也没多少个人。他见着先被搀到床上坐下的沐子芝,莫名紧张起来。以往就算是犯了错回家,他都没这样的情绪。 别说周子澹,坐在床上的沐子芝没比周子澹好多少。她手抓紧着木偶娃娃,视线从盖下往上移,似乎是想要透过红盖头看向外面的人。 黄昏婚礼,现下房间里已点亮了烛火。烛光将人的轮廓照到她的盖头上。她能轻易将周子澹和其他人区分开,就好似他生来就如此与众不同。 喜娘说的话是什么都听不清了,只感觉轻竿挑起了盖,周子澹的容貌露出在她的眼前。星回节鲜衣怒马的郎君,以一种更为惊艳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 他蓦然笑开,恍若天地是亲手将他送到她面前来的。若这种欢喜和心动可天长地久,沐子芝终是明白了为何无数人为了和心上人在一起能一往无前,也明白了兰郡主为何出身不高性格内敛依旧敢在除夕夜长跪不起。 如她,如兰郡主,出生后在这世上没多少事和人值得真正留念。为了这些念想,长跪不起又如何。 交杯酒苦涩难喝,无数人饮之如蜜。 当闲杂人等都退去,沐子芝就见周子澹关上了门,很快又打开了门,偷偷摸摸拿进来了东西。她心中绷紧着,结果就见周子澹掏出了一个没上色的木偶坐到她身边:“哎,就差一点点。来,你要来上色吗?咦,怎么还给我多拿了几只粗毛笔?” 沐子芝半点不紧张了,甚至还想打人。 想打周子澹,也想打刚才念头旖旎的自己。 她抢过一只细毛笔,语气恶劣:“给你的人偶画个王八脸,以后放窗台上,让路过的人一个个欣赏。” 周子澹听着三娘莫名发火,嬉笑讨好:“王八脸多不好看。要我说,就把眼睛画成一圈圈的。再在脑袋上点个红印,以振妻纲。” 沐子芝本来都恼了,听到这话忍不住推搡人:“你不去外面招待人么?” 周子澹是谁?坑害亲爹亲哥第一名。他理不直气很壮:“我比兄长早成婚,按照习俗他要闭门一下。我寻思着咱们周家不能延此恶俗,就把招待客人的事交给他了。这人都是为了他和我爹来的,关我什么事情?” 这话但凡是个人,都觉得离大谱。 周子澹催着三娘:“把色上了啊。这等干也要时间。春宵一刻值千金呢。总不能过了春宵还没做好。” 沐子芝:“……”她是识字的!哪怕她常常乱用词句,但也知道这话不是这么用的好不好!周先生怎么都不好好管管他! 她脑中这么想着,突然又仓促想到:“……明天起来是不是要敬茶?” 周子澹打开颜料罐,用毛笔蘸了,参入清水化开些,按序上起色:“是啊。你还得改口。然后他们再给你发钱。钱收下,我们出门找人玩牌去。哦,你好些日子没去铺里,铺里看完了再去玩牌。” 沐子芝低头看向周子澹专注给人偶上色,是真半点没了脾气。 沐王府这几天府上闹腾那么大,到周子澹眼里还没玩牌重要。 她放低了声音:“你或许知道,沐王妃对王爷……” “喜欢吗?”周子澹没抬头,手很稳先将头发抹黑,将黑色刷入人偶的凹线发槽中,“是之前说好年后送你的礼。沐王府再烦不了你以后扎染布画。” 沐子芝愣住,头脑有一瞬空白。她看向周子澹的眼神有了一丝的陌生,竟是有些没法听懂周子澹刚才说出的话。 “要是你不喜欢。点到即止。”周子澹这才暂搁下笔抬起头,对上了她的视线,扬着唇角,语气一如原先带着笑意,“短时间内他们烦不了你。” 在如今以一己之力撼动沐王府,是沐子芝从未想过的。 她以月娘名义给沐王送礼时没想过,离开梅家住进沐王府时没想过。她对沐王爷的情感极为复杂。有潜藏对父亲的渴求和恨意,但更多却是因为她很短时间内被沐王府找出身份,和梅菊谈过她娘后,而产生的一种对沐王敬而远之的念头。 直到进了沐王府,渴求消散,原本的敬而远之变成厌烦。甚至由于大世子,她对沐王有了一种恨屋及乌。由于兰郡主,她觉得沐王府真的无趣极了。如果不是梅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周子澹又总来烦她。她在整整一年的王府经历后,很可能有一天会想,沐王府原地毁掉就好了。 她看着周子澹抬手,将她头上沉重冠上的饰品拔出:“以沐王府的能力,你出了王府之后再出什么差池,与王府毫无关系。大世子想要对付你的方法很多。往后沐王府与周家牵连上关系,段家那种小手段不会再上台面。” 也对,如果她一年后回到梅家。她更加不会拥有敌对大世子的能力。她内心的恐慌和焦躁会逐日渐长。她和周子澹原先说好的只是以成婚的方式让她出沐王府。哪天要是和离,随着她生意越来越好,如果大世子真的再来对付她或者梅家,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沐王府可以不灭,但大世子是真需要处理。 周子澹语气和说什么不重要的事一般:“世子会被送去江南。沐家军受制于云舒。沐煜行会和沐王爷争权。他们忙里忙外,你只要做自己的事就好了。” 头上一松,沉重的头冠别周子澹取下。她感受到之间被固定到生疼的头发披散下来。她身上那些重担也一样被周子澹取下了。 江南周家,周家在江南权势可比在云南大得多。要控制一个无兵无权的世子再简单不过。以这位大世子的性子,真到了江南疯了傻了都可能。 沐子芝重又听到周子澹这么说,本就发现梅家在接亲时绷不住的泪水,再次从眼里滚落。她身份的事情,以前只能和祖母梅菊说。连阿花都只能算知道些,不能多说。 到了沐王府后,她能说自己的身份了。很多事却也只能周子澹说。只是说而已,没想过周子澹真能做点什么。直到今日。 原来她真的只要,做自己就可以了。 沐子芝睁着眼无声落泪,呆愣愣望着人,哭得周子澹惊慌。 “哎,你哭什么?”周子澹慌乱也不上色,也不折腾沐子芝头冠了。他真没想过要弄哭三娘。哪怕是惹怒三娘都比弄哭人好。 他两手并用,拿婚服替人擦眼泪,慌张且毫无骨气立地认错:“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不应该今天告诉你事。我也没做很过分真的……还是我刚弄疼你了?要不我给你磕两个头?” “……咳”沐子芝哭得笑咳出声来,“有病。”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文/乃兮 寻常夫妻在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不寻常夫妻,沐子芝用心帮周子澹的人偶上色,周子澹负责把被子里填塞的各种喜庆花生桂圆一类搬到桌上, 并剥开喂给沐子芝吃。 沐子芝吃得口干:“水。” 周子澹当即把水倒上, 双手送到沐子芝唇边,恭敬给人喂下去。 颜色上完, 沐子芝把木偶放在桌上,放到自己那个小人偶边上。两个胖乎乎的玩偶并行,圆润可爱,不用食人间烟火。 沐子芝眼角红着, 还能看出哭过的痕迹。她脸上的妆刚哭花, 被周子澹叫了水用布擦拭了干净。头发随意挽在脑后,要不是身上还穿着婚服,实在是半点不像在新婚夜里准备洞房花烛。 她用手指戳了戳可爱的小木偶,随即视线转向了身旁。铺被子结束的周子澹, 将桌上的笔和颜料全部收起来。 周子澹注意到视线,拿起桌上糕点填了填肚子, 并怂恿着三娘:“忙完了要不要出去吃点东西?我们直接去厨房。要是你不想出去,我让人从厨房送点吃的过来。” 沐子芝微摇头:“不用。不饿。你要是饿就叫人送过来。” 今天一天忙碌,在沐王府时已经吃了点糕点。哭了一场后又塞了不少零碎喝了不少水。现在是一点不饿。 周子澹听到这话:“那就不用了。我也不是太饿。明早起了再吃。” 他点了点床:“要现在睡么?今天起得早, 昨晚应该没睡多少。” 沐子芝视线落到床上。 靠墙的床铺用的是喜被。红色铺设开,绝没有给两人两床被子的意思。沐子芝便起了身:“那早点睡吧。”也半点没多叫一床被子的意思。 坐在了床上,她发现周子澹还站在那儿对着自己看。 她坐在床上微仰头:“怎么了?” 周子澹这才迈步过来:“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沐子芝脱了鞋子, 掀开被子往里睡。她身上的衣服厚重且今天不是自己穿的, 低头认真琢磨起来:“你等下。我看看这衣服要怎么脱。” 天尚未热, 一层层的衣服穿得可多。她发现坐在床上脱起来不是很方便, 于是又半站起来脱。 周子澹才看三娘解扣子, 当即发现高估了自己。他当即快速转了头,心里忍不住念起了早年背过的四书五经。然而刚已经瞥见了一眼,那一眼自然是不断在眼前。 再想到刚才三娘哭的模样,周子澹惆怅想着。这日子要是真躺在一张床上,有点难活。要是不躺在一张床上,恐怕今晚他胆敢叫一床被或者敢叫个垫背再或者踏出这个婚房,明天就能被全家家法处置。 他盯着桌上两个小人偶,听着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开口:“三娘。” 床高度有限,沐子芝半低着身子艰难正解着绳子,解着解着脚被缠住,险些在床上狼狈摔一跤。她听到周子澹叫自己,敷衍应声:“嗯?” 周子澹手放在身前:“一年不和离不太够。” 沐子芝终于将婚服外面两层给脱了。她听到周子澹的话,头发有些许凌乱,呆愣望着人背影:“什么?” 周子澹没有转过身来:“周家的契,短工是一年。长工有三年、五年、十年。其后就是一辈子。”周家家仆里不少结婚生子后,子嗣也和周家签这些个契。 沐子芝不自知歪头:“所以?”她想到了点什么,却没深想。 周子澹顿了顿:“……所以,我前些日子想了很久。想三年、五年、十年,再到一辈子。我,不太想和离。” 沐子芝沉默。 周子澹没转头,不知道三娘脸上是什么神情。他知道自己一向荒唐惯了,替自己解释着:“我没有说玩笑话。之前其实就想说……送的礼也都是有这个意思。”但之前不能说,也不敢说。以三娘的脾气,万一不同意,怕是连一年不和离的机会都没了。 沐子芝开口:“……要是我不乐意呢?” 周子澹果决:“想办法让你乐意。” 沐子芝想到周子澹的聘礼,再想到沐王府一朝突然变成今日这样。大世子甚至要被送去江南。以周子澹的手段,说不定还真是能……绞尽脑汁让她乐意。 以及,先前送的礼也全是在想办法让她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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